《龙亲》黑猫白袜子

4、第 4 章

　　季小凉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医院里醒来。
　　先看到的当然是哭泣不已的父母：据说他们发现季小凉的时候，季小凉整个人泡在浴缸里都快没气了。季小凉觉得接下来十年恐怕这都会是自己被取笑的素材，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在浴缸里泡澡结果差点溺水身亡的。
　　季小凉看着脸色苍白，哭得鼻头都红了的父母，嘴唇张了张，最终却生命话都没说。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其实，他压根就不是脚滑在浴缸里摔倒了，而是被什么妖怪抓到河里去了……难道要他这样对父母说吗？季小凉保证自己如果那样说的话，绝对会被抓去检查是不是摔坏了脑袋。
　　毕竟，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了。那些什么鲛人，什么驮着亭子的鲤鱼，听起来更像是小孩子的幻想。
　　可是，偏偏那可怕的记忆是那样的鲜明，光是回想起那种置身于腥臭黑暗的河堤的感觉，季小凉就觉得全身发冷。
　　他头痛，虚弱，饱受惊吓，本以为事情不会更惨了，结果在好不容易哄走焦虑的父母亲后，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却出现在了他的窗边。
　　“你之前去过水边。”
　　不知道西门寺是从哪里钻进来的，他站在季小凉的窗边，纯黑的瞳孔直直地瞪着他，不是用疑问句而是用肯定句。他依旧是那副没有任何表情的模样，身上穿着校服，然后当他伸手过来按住季小凉的额头时，季小凉却看到了从他校服袖口处滑出了一串又一串样式古怪的护具。
　　季小凉想起来，那天西门寺也是用这样古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然后问他是不是去过水边……这个表情冷漠的同龄人看上去，竟然像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季小凉干干地吞了一口唾沫，从床上做起来。与外表看上去完全不同的是，西门寺的手掌非常的非常的温暖，然而下一秒，他却从季小凉的乱发间捻起了一片半透明的玩意来。
　　那是一片鳞片。
　　季小凉也不知道自己的头发里为什么会有鳞片，但是在他开口之前，西门寺已经将鳞片放在自己鼻子前面嗅了嗅，下一刻他开口道：“柳河的味道……季小凉，你什么时候跟柳河龙君惹上了关系？”又过了片刻，他那向来平板如机械一般的声音拔高了，“之前那个在网上发帖询问‘无夷’的人是你？”
　　“你怎么知道？！”
　　季小凉这下是真的吓了一跳，然后才想起来自己的帖子是发在学校贴吧里的，这样说来，被西门寺见到也不稀奇。再接着，季小凉忽然回想起了那个帖子下面唯一一个有营养的回帖。
　　他眨了眨眼睛，气势瞬间低落了下来。
　　“难，难道你就是那个……”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西门寺点了点头。
　　“我需要你告诉我一切。”
　　那个气息冷峻的少年对着季小凉说道。
　　然后季小凉就老老实实地说了，从柳河边上看到的龙，到潮湿的房间，再到昨晚那个通往他浴缸的河水……
　　说完之后，病房里安静了很久。西门寺像是陷入了苦恼似的，破天荒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你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些草席，实际上是苇席……水神们娶亲都是这样的，让新娘坐在一张苇席上漂到河中央，随后新娘便会和席子一起沉入河底……”他抬眼看了看季小凉的脸色，“嗯，他们娶亲的方式就是把新娘们溺死，然后用鲤鱼载走新娘的灵魂……”
　　季小凉打了一个哆嗦，讷讷开口道：“那怎么又跟我扯上关系了？”
　　话音落下，他便敏锐地看到西门寺朝着他投来一抹近乎怜悯似的目光。
　　“怎么没有关系了？你便是柳河水神看中的新娘啊。”
　　这下，季小凉彻底傻了。
　　……
　　据说这一届任职的柳河龙君是一只异常年幼的幼龙，性格非常直率（单蠢），眼睛也不怎么好使。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觉得饿得受不了，然后把你当成新娘了吧……在以前的时候，河神都是吃新娘带去的供奉和尸体抵饿的……”看到季小凉在听到某几个单词之后迅速变成青色的脸，西门寺语气微妙的停顿了片刻，“柳河原来的河神便是因为这条河已经很久没有人进行祭祀，所以急急忙忙地逃跑了，没想到那群龙们这样不负责任，就将这吃力不讨好的水神头衔给了一条幼龙。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那天给它吃的饼干，恐怕是它第一次吃到贡品哦……现在的人只晓得往柳河里扔垃圾，哪里还晓得去祭祀它……”
　　几个小时后，偷溜出医院的季小凉一边可怜兮兮地吸着鼻涕，一边用西门寺的外套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一点。他听着西门骂骂咧咧地嘟囔着正常人压根就不懂的事情。
　　天气一如既往的又冷又潮湿，几乎没有人会在河边逗留。而也正是因为这样，拖着巨大的超市塑料袋的季小凉和西门寺就显得格外显眼一些。
　　季小凉搓着手，在河堤上蹲着，看着西门寺从塑料袋里往外掏东西。
　　那是一袋一袋的廉价超市麻薯，从浅薄鲜艳的颜色来看，这种麻薯光是看就知道一定充斥着人工甜味剂和腻得人头皮发麻的用冬瓜做成的“豆沙”——天晓得西门寺为什么会要买那么多一点都不好吃的食物。
　　而且，他还煞有其事地将那些麻薯从透明包装袋中那出来，一个一个叠好堆放在了一张类似草席的东西上面。季小凉看了好久以后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条苇席。
　　“你，你好像对这种东西很熟。”季小凉现在一看到这玩意就有些条件发射线的呼吸困难，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西门寺然后说道。
　　西门寺嘴角泛出了一个冷漠的笑容，那笑容稍纵即逝，却依然鲜明地在季小凉心口一击——他活这么大，终于见到西门寺脸上有除了“面无表情”之外其他的表情了。
　　“它们算是我们家的熟人而已，很久以前家里人就在对付它们了……我是西门豹第三百二十七代嫡系血脉。”
　　西门豹？
　　季小凉初时还没在意，片刻后整个人都快炸了——“等等等一下！西门豹治邺的那个西门豹？”
　　他跳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西门寺冲着他点点头，然后示意他伸出手。
　　季小凉傻乎乎地便伸出了手，他以为自己得跟这种传说中的人握手才对，没想到随即掌心便传来一阵刺痛。西门寺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一把小刀给在季小凉掌心切了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涌出来，一滴一滴落在了底部被堆成一座小山似的廉价麻薯上。
　　“让它以为这堆麻薯是你。”
　　西门豹解释道。
　　季小凉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活命的关键最后竟然是在一堆便宜麻薯上。
　　西门寺当着他的面将苇席和麻薯一起送到了河水边，也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样的法术，那苇席竟然稳稳定定朝着河中心飘荡而去……
　　真的会有用吗？季小凉刚想吐槽，但是柳河竟然在苇席入河后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一阵蒙蒙的，雾霭似的烟气在河面上汹涌地翻滚着，与渐渐变得激烈起来的浪头和漩涡混在了一起。
　　空气中，那种让季小凉产生心理阴影的腥味变得浓厚起来。
　　季小凉四下环顾，不由地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阵从河面滚滚而来雾气之中，就连原本灯光明亮的大桥和马路都像是被湮没了一样，没有了任何的踪影。
　　柳河的河面像是在无形中扩张了好多倍，看不到任何的边际，但是，那一席飘飘摇摇的苇席依然显眼。它在河水的拍击下不停旋转，却始终没有沉入河底，直到它慢慢悠悠终于来到的河的中央。
　　季小凉发誓，自己在那波涛之中，看到了两点幽幽的荧光。
　　一阵巨大的水花声响起，转眼间，那一席苇席就被吞没了。
　　……
　　季小凉的心一瞬间被提了起来。
　　“这，这是——”
　　他还想说话，可是西门寺已经一把按住了他的嘴。
　　水雾依然没有散去。
　　砰砰……
　　砰砰……
　　砰砰……
　　在这个时候，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了。季小凉一动都不敢动地僵立在西门寺的控制之下，周围一片寂静。
　　好像连心跳都能够听到的安静之中，渐渐的，有什么东西在哗啦，哗啦的作响。
　　几秒钟后，季小凉意识到那是水声。
　　那水声很快就从细微到震耳欲聋，与此同时，天空中开始落下腥臭的雨滴……不，不是雨滴，而是水花。季小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颗小小的螺蛳夹杂在轰鸣着的水花中落在了他的身上。
　　白浪滔天，柳河中满溢的浊水浪头相互拍击，最终露出了水中一条疯狂扭动的红色长条形生物。
　　电光火石间，水雾，浪花和那条终于现身的龙齐齐朝着季小凉迎面扑来。
　　季小凉条件反射性地想躲，却被一个人用铁箍般的手困在原地。只听到“哗啦”一声水响，季小凉迎面被一捧水淋了个透湿。
　　“唉哟——”
　　他惨叫了一声，在原地手舞足蹈了好一阵子，才忽然发现周围的环境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正常的模样——柳河河水湍急，在桥下潺潺流动，远处是高架桥和公路金色的路灯灯光。
　　没有了水雾，也没有了遮天盖地的浪花。
　　留下的只有季小凉身下的一滩水迹，以及在那水迹中如大黄鳝一般啪啪扭动着身体拼命挣扎的长条形生物。
　　一条小小的，红色的龙。
　　只是，这条龙只有人的小拇指那么粗，顶多就跟钢笔差不多长短。如果不是西门寺放在了掌心，季小凉甚至会觉它不过是条鳝鱼。
　　这条鳝鱼大小的龙此时正在疯狂扑腾着，然而腹部却有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硬结束缚了它的行动，让它看上去有一些奄奄一息。那是之前被它一口气吞下去的麻薯，因为数量太多，它简直快要被活生生的噎死了。
　　“不要告诉我，这就是……”
　　季小凉往后退了一步，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西门寺。
　　“是的，这就是那条龙……无夷。”西门寺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我都说了，这是一条小龙。”
　　“可是……”
　　可是他曾经见到的那条龙，却庞大到不可思议。西门寺撇了撇嘴角，他看着那条龙冷冷地解释道：“应该是想要在新娘面前显摆一下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小凉感觉那条龙在西门寺开口之后，万念俱灰似的僵直了一下。
　　接下来，西门寺非常残忍的用两根指头在那条龙的腹部撸了一把，它打了一个长长的嗝，最后啪啦啪啦将那一堆黏糊糊的麻薯全部都吐了出来。
　　季小凉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一步。
　　而下一秒，好不容易吐出了哽在肚子里麻薯之后，那条龙从西门寺的掌心滑落。在落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曾经出现在季小凉面前的那个古怪男孩再一次现身了——只是这一次，他正用手捂着脸，嚎啕大哭。
　　“嗝……我讨厌你……呜呜……最，最讨厌你了……我，我还帮你洗过头，你竟然这样对我……呜呜呜……”
　　它口齿不清地大喊大叫着，让季小凉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它。
　　老实说，看到这样的“水神”，让季小凉忽然觉得自己之前被吓成那个样子，有点划不来。
　　“我才是那个应该哭的人吧？”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有些头痛地对任性的水神大人抱怨道,“我是好心给你吃了饼干啊，结果你竟然想要淹死我，怎么过分的都是你吧？！”
　　无夷的哭声变得更大了。
　　“我，我只是饿而已啊……”
　　时间的流转与更替，曾经喧闹的河道渐渐变得冷清起来。
　　越来越少的人会记得给河水们奉上自己的祭祀了，不，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河神是需要祭祀的——作为一条新上任的水神，无夷每天都很饿，饿得两眼都要发晕。它的同伴们告诉了它很多办法，比如说在每个夏季强行掠走一些私自下河游泳的孩童，这样能让它拥有一整年的食物。
　　可是，无夷却做不到。
　　它并不曾真正地想要去伤害人类。它只是想要一个新娘，能够陪它玩耍，最好还能做一些好吃的，高油高糖的饼干给它吃。为此，它做了好多好多的努力，甚至还很正式地跑去跟他提了亲。
　　它可不是那种轻浮的龙！
　　只是效果嘛……
　　“对不起，我还是觉得做个活人我做的饼干会更好吃。”
　　季小凉忍不住伸手擦了擦无夷的脸颊。
　　“要不然，你还是放弃让我去河里吧，以后我每个星期给你带点心来吃好吗？”在西门寺企图阻止他之前，季小凉已经自顾自地开口说道。
　　“真的？”
　　从指缝间露出溢满泪水的眼睛，无夷在那一瞬间与季小凉对视，露出了天真的疑惑和笑容。
　　“真的，拉钩？”
　　“那，那……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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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门寺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在未来他将因为面前的这两只生物而不得不面对很多的，很多的烦恼。
　　当然，他的预感之后成真了。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