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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CH 47 ...

  •   虽然伍少祺很习惯不顺遂的人生,但一年365天都壮得像头牛的人偏偏在比赛前一天发烧,遇上如此倒霉的事他特别不甘心。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他必须在清晨的寒风里赚取微薄的生活费,为什么他连件保暖的外套想了整个冬天也买不下手,这下好了,所有的特训还有教练们的心血,都要在他的疏忽里功亏一篑。

      所以他并不怪安格丰冲他凶,因为连他自己都想对自己凶:你这个loser!永远是个loser!

      但事实上安格丰除了那一句之外再也没凶他,只是沉着脸让他换上更保暖的外套,虽然旅馆离车站不远,但安格丰还是打了车把他塞进去,坐没五分钟就到旅馆。

      旅馆是订两间房,安格丰先给他一张房卡,要他先进去房间休息,自己留在柜台跟服务生打听最近的医院在哪里,最近的药局又在哪里。

      伍少祺刷上进了房,在天旋地转之间找到床,蹬掉鞋子脱去外套,被子一掀就钻进去裹成蚕蛹,催眠自己发个汗就会好了,睡个觉他明天就能披甲上阵了。

      然后他又梦到那片海洋。

      这次没有在沙滩上而是在宁静无声的海底,什么都没有,连光都透不进来,但很安全很温暖,他总是为了生活奔波度日油尽灯枯,在海中就可以全然放松,什么都不做,随波逐流也好。

      水流穿过发梢像是温柔的抚摸,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又是这种熟悉舒服的感觉。他长长地吁一口气,像是把一直以来滞在胸口,撑起肩膀挺起腰杆的那口气放掉。

      如果可以,他想隐没在这片深蓝的澄净里,当个珊瑚、水草或小丑鱼,谁都不挂念他,谁也找不到他,而且他突然想到,这是个可以尽情流泪的地方,不用撑着,或许海水里全是眼泪,所以才会这么苦这么咸。

      想着想着,其实也没有悲伤,但泪水就滑落了。

      「很难受吗?」
      梦境终止于一个熟悉的声音。伍少祺睁开眼,看见安格丰坐在床沿微微拢着眉,用帮小狗小猫顺毛的姿势抚着他因为发烧而微微冒汗的短发。

      他摇摇头表示不难受,但一晃脑袋又是几滴泪水滑落。好像他的眼泪是冰块做的,只有发起烧来才会融化,才会流下。

      安格丰看了,叹一口气:「刚我不是凶你,是气你总是自己硬扛。」他五指穿过发梢又抚了几下:「难受就说,别老撑着。」

      于是更多眼泪融化了,丢脸的要死,伍少祺翻个身把后脑勺留给安格丰,自己用袖口胡乱在脸上抹了抹,然而就跟下大雨的车前挡风玻璃一样,抹了又湿,湿了又抹,最后还是一片模糊。

      他不难受的,只是想哭,像水坝泄洪一样的排放。但又想忍,凭什么他安格丰每次都能遇到最狼狈的我。

      伍少祺想忍,但安格丰不放过他,用干燥温暖的掌手揉了他的后脑匀,说:「哭吧,哭完咱们再来想想要怎么办。」

      妈的,这还怎么忍!他索性把头埋进被子里哭的一抽一抽的,可能从四岁以后他就没这样狠狠哭过,而且还不知道为了什么哭,就当作是发烧的后遗症好了。

      看着哭到肩膀一抖一抖的伍少祺,安格丰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他自认斩断两人超乎一般的情愫对伍少祺最好,年少轻狂的年纪可以迷惘,但他不行,他不是在眷养一只猫猫狗狗,宠物爱主人有时候只是施与受之间的错觉。

      但现在这个男孩那么难过,他总是孤单,生命里的人都是来了又走,留下空荡荡的胸膛,吹着穿堂的风,却从来不说自己难受。

      倒是让安格丰觉得挺难受的。

      他想要把这男孩拉进怀里,叫他把所有的苦跟委屈都倾诉,做他的依靠,不再让他一个人苦苦撑着。

      安格丰在伍少祺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中做着理智跟情感的拉扯,还没有个胜负,伍少祺却已经收拾好情绪,抽了几张面纸把自己整理一下,再面对他的时候只剩下一对红眼睛,还有点羞涩跟来不及藏起来的脆弱,他闷声说,对不起。

      「是该道歉,但不是对我。」安格丰用手指在他脑门上点两下:「你该对自己的身体道歉。」

      「我觉得出了汗,已经没事了。」伍少祺用一双跟兔子一样的红眼睛看着他,坚定的说:「明天比赛没问题的。」

      安格丰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把跟服务生借来的体温计放到他嘴里:「我在你眼里就是个把比赛放第一,不顾选手状态的教练?」

      伍少祺嘴里含着体温计没办法讲话,用一双巴眨巴眨带有余红的眼眸看他,脆弱的,乖巧的,静默的、悲伤的,眸子里好似有千言万语,又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

      安格丰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都软了,语气自然也温和起来:「比赛还有很多,如果有实力在,总有一天会展露,不必急于一刻,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他摸摸伍少祺的额头,把体温计拿下来查看:「38…点2,你会不会觉得肌肉酸痛或是有没有其他症状?」

      伍少祺直勾勾地看着他,摇摇头,说:「不痛,很累。」

      很累。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不累过,日子是战战兢兢察颜观色,家里是高压锅,父母离婚他都觉得是好的,媽媽离開,家裡少一个人,锅里的压力便少一点,至少妈妈不用过水生火热的生活。

      现在可算是好日子了,爸爸戒了酒还认真工作,每个月给他打的生活费一次高过一次,他如果省吃险用一点,其实不去送报也可以过得下去,但天生的危机意识造就他习惯未雨绸缪。

      安格丰叹一口气,用掌心覆在伍少祺发红的眼睛上,帮他把这个世界熄灯:「累了就睡。我刚刚问了,最近的医院打车去要30分钟,大医院挂上号又不知要多久,在满是病患的候诊室折腾一趟,没病都得搞出病来,不如多休息多喝水。」

      「好,那我再睡一下。」

      安格丰的掌心贴烫温热,伍少祺什么也看不到,但跟在梦中海底一样,舒服又温暖。
      于是他就得寸进尺地说:「你能不能讲个睡前故事?」

      「就说你是小孩子,」安格丰轻轻地笑了下:「是想听灰姑娘还是小飞侠。」

      「谁想听那个…」伍少祺也笑了,睫毛在安格丰的掌心下挠了挠:「讲讲你爬过最美丽的路线在哪里,我看看能不能做个好梦。」

      「讲到最美丽的路线那就得说到西班牙的马尤卡小岛,那里岩壁风格回异,海面上有许多天然的石头拱门或石柱,你可以带着粉袋穿好岩鞋,不用绑绳子,直接开始攀爬。然后享受失手时直接掉入海中的乐趣,有时候海很温柔,有时候会因为高度的冲击而痛苦不堪,但非常自由。」安格丰讲着讲着,直到伍少祺的睫毛不再颤动,呼吸安稳绵长,他把床头灯关到只剩一个烛光的亮度,端详男孩儿的脸,轻声说:「睡吧,把烦恼都忘掉。」

      伍少祺似乎睡了这几年来最安稳的一顿觉,没有梦没有声音,他好像睡在连光线跟重力都被吞噬的外层空间。

      这一觉直接睡到晚上七点才醒来,安格丰看他醒了,一下要他把汗湿的衣服换掉,拧了热毛巾给他擦一擦,一下不知道哪里搞来一锅鸡蛋瘦肉粥,陪他吃了一碗当做晚餐,鞍前马后无微不至的伺候。等到伍少祺刷完牙缩回棉被里,安格丰又给他量体温,降了一些变38度,他满意地把被子掖了掖,叫他什么都不要担心,再睡一觉。

      「你呢?你要回房?」伍少祺抓住他衣摆一角。

      「不会,我在这里陪你。」安格丰在他胳膊上拍了拍,帶著安抚的意味。

      伍少祺再次睡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生病也有好处,能够偷到教练的一点温柔,他多么希望这样的温柔是属于他一个人专属的。

      再醒来时房间还是相当昏暗,窗帘全被拉上,只有交接处的间隙泄漏一条金色的光,宣告又是新一天的开始。

      他刚从床上坐起,安格丰就从浴室里走出来,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脸上的水珠,显然刚刚洗了把脸,额发都给泼湿一半。

      「醒了?觉得怎么样?」他走到床边,弯下腰用手背贴在伍少祺的脑门,大概是刚洗过脸,手凉凉的,他说:「好像不怎么烧了,再量一□□温。」

      伍少祺含着体温计口齿不清地讲:「我好了。」

      「别讲话,量体温呢。」安格丰曲起手指敲了下他的脑袋。

      睡了一夜温度又降了些,37.7度。安格丰看着刻度微微蹙眉:「还是比正常体温高一些…」

      「没事儿,我天生体温就高,这算正常范围。」伍少祺跳下床,蹬蹬脚扭扭腰:「去吃饭吧,我饿死了,几点要到会场?」

      「吃个早餐就差不多要出发了,」安格丰不放心的看着他:「你真的可以比赛?」今天赛程紧凑,早上先比初赛下午比复赛,是要在户外吹风吹上一整天的。

      「放心吧教练,」伍少祺嘻嘻一笑,开始梳洗更衣:「我壮如牛,生病都是一天内就搞定的。」

      但实际上情况并不如他所说的那么乐观。

      吃完早餐他们打车直接到会场,会场位于武汉一间大学的大广场,此次主办的国外装备商大手笔搭建新的岩墙,高耸崎岖,让人望之恐惧。今天晴空碧澄万里无云,气温有个十一二度,是户外比赛的好天气,可惜就是狂风大作,会场里一个个帆布篷子被吹得嘎嘎作响,沙尘飞扬。

      伍少祺把外套一路拉到最高,帽子罩起来直盖到耳朵,又戴口罩又绕围巾,但等报到完回到选手休息区时,还是觉得脑子又烫热起来。

      他不想张扬,却逃不过安格丰的眼睛,他把伍少祺的口罩拉下来,看见双颊红通通的,反手一摸额头,叹口气说:「我看温度又起来了。」

      「我要比赛。」伍少祺扣住他的手腕,布了血丝的眼眶里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我要比,我爸今天还传讯息跟我说加油,他第一次记得我的比赛,我不能连上场都没有。」而且我想要证明你没看走眼,我想要在比赛中用尽最后一分力气。

      「我知道了,」安格丰笑说:「你就算生病还是很有力气,我的手都被捏疼了。」

      伍少祺一听立马松手,但安格丰白皙嶙峋的腕子上还是留下几个红指印,他呲牙转了转手腕说:「这给人看到还以为我被怎么了呢。」

      「…」伍少祺立刻就领会出一些儿少不宜的画面,脸上的温度蹭蹭窜高,安格丰也察觉这话太越界,错开目光往手边的袋子里翻翻找找,巴巴地转个话题:「那个…我昨晚怕你高烧不退,去药局买了些成药备着,但是药物可能有嗜睡或肌肉放松的成份,不适合现在吃。退热贴倒是可以试试,就算没效果至少凉凉的比较舒服。」

      「好啊,给我一片。」伍少祺配合地拿一片来往脑门上贴,看能不能降一降脸上的热度。

      「你们来了?」尚恩姗姗来迟,从风中跑着过来,自然卷的褐发整个凌乱:「哟,这怎么啦?你生病了?」

      「放心,病了也能赢你。」伍少祺抽抽鼻子。

      「嘴硬吧你,这样子我要是赢你也赢的不痛快。」尚恩啧了一声:「还好我们来得晚,尚稀去女子选手报到区了,不然她要是看你这样可心疼了。」

      「就你话多。」伍少祺白他一眼。

      大会广播要选手移动到隔离区,初赛将在30分钟后开始。

      「那我去隔离了。」伍少祺跟安格丰说。

      「嗯,快去吧。」安格丰拍拍他的肩。

      「也不跟讲个加油什么的…」伍少祺闷着脸嘟嚷一句。

      安格丰惊奇地发现这个大男孩竟然在撒娇,他哈哈笑了两声,然后上前给他一个鼓励成分居高的拥抱,在三秒之内搂住又松开,他看着伍少祺说:「放手一搏,你是最棒的。」

      在我眼里,你是最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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