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黑风煞(二) ...
-
晨光熹微。
见湖薄雾轻笼,露水带着寒意染湿舫上的纱窗。舫中二人对坐,棋盘上黑白子对峙厮杀。
傅眦面容沉静,落下黑子,举手投足间带了几分难言的儒雅风流。
身着玄衣的帝王坐于对面,看着棋局,手指摩挲着黑子。
突然间纱窗外传来声响,傅眦神色微动,抬眼望向帝王,见他并无反应,起身走到窗边。
一只白鸽拍打着翅膀,停在了窗台。豆大的黑眼灵动地转了转,乖顺地低头让傅眦抚摸。
“琅嬛信鸽。”傅眦认出了鸽子腿上的印记,心下讶异,“阿殊?”
他的声音很低,也不知道身后的帝王是否听见。傅眦解下白鸽腿上的信,沉吟片刻,展开看去。
他一目十行,很快就将其中的信息看了个大概,随后把信塞入袖中,轻轻地揉了揉信鸽的小脑袋,白鸽似乎心领神会,歪了歪头便拍打着翅膀飞走。
朝傅眦府上的方向。
“傅先生倒是比孤更忙。”
黑子落下,帝王的言语中带着几分淡淡的讥讽,“不知先生又得了什么消息?”
傅眦沉静转身,青衣微曳,垂眸回道:“陛下误会,家中有些琐事,向臣询问罢了。”
帝王静默一瞬,把玩着盅内白子,突然笑了声:“是了,先生不是北疆人,本家不在这。”
傅眦不答。
郁殊一觉睡得可好。
虽然昨晚一开始不是很习惯身边多了一个人,尽管陆绎泽就寝时一直安安静静,但由于夜晚的缘故,两人同寝,任何小动静等会被无限放大,郁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觉得陆绎泽的存在感过于强了。
但他毕竟与陆绎泽太过熟悉,虽然不习惯,但是盯着墙壁看了一会儿,躺着躺着也不知困意是何时来袭,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郁殊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琅嬛,睡眼惺忪地盯着房梁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陌生,才想起来他和陆绎泽已经离开琅嬛,出来历练的事。
想到陆绎泽,郁殊下意识摸了摸周围的床铺,凉的。
师尊呢?
郁殊慢吞吞地坐起来,目光四处移动,寻找着陆绎泽的身影。
他不过偏了偏头,便看到了站在窗边的陆绎泽。
郁殊起得不算早。此时太阳已经将它的光洒进房内,陆绎泽站在窗边,向来不染纤尘的白衣镀上了浅金色的光,将他周身清冷的意味磨去了不少。陆绎泽似乎感觉到郁殊的视线,回过头低着眸子望向坐在床上,因为刚醒而显得有几分呆的少年:“醒了?”
郁殊缓缓地“唔”了一声。
有点……美颜暴击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郁殊又觉得自己不太清醒,又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陆绎泽见郁殊神色微妙,蹙了蹙眉,向他走近。
“……没什么。”郁殊讪笑一下,挠了挠头,伸手把一旁的外衣拿过来穿,然后开始打理头发。
在这里唯一不方便的大概就是他得打理长发了。
陆绎泽见他开始穿着,也没问下去。他静静地看着郁殊动作,看见他有几缕头发没弄好,回过神来已经走到郁殊身前,抬起了手。
郁殊刚想下床,见黑影袭来,于是抬头茫然地看着自家师尊。
陆绎泽顿了顿,沉着眉眼伸手把郁殊几缕乱飞的发丝弄好,便放下了手。
郁殊也没觉得奇怪。平日在琅嬛的时候,他时不时没绑好头发就往陆绎泽那里跑,每一次自家师尊都是沉默着帮他弄好。
这大概就是强迫症患者吧。
郁殊深以为然。
他一边理着腰间的衣带,一边随口问道:“师尊起了多久?”
“不久。”
陆绎泽沉默了一瞬,低头安静地看着郁殊的动作。
“师尊刚刚在看什么呢?”
“……晨间街景。”他停了停,“许久未出琅嬛,难得见了烟火气。”
郁殊抬头与陆绎泽对视一眼,抿了抿唇,没说话。
虽然陆绎泽很少提,但是郁殊多多少少都听说了陆绎泽年少时一直都四处游历,只不过当年在平魔一役之后,便久居琅嬛不出。
之后再出来,一次是上次和他一起去沧南,然后便是这次陪他历练了。
明明看上去不染纤尘,却会早起将目光定格在红尘烟火当中吗?
其实郁殊这次真的是想多了。
反而陆绎泽早起的罪魁祸首是他。
陆绎泽向来浅眠,但昨晚郁殊在身旁,他也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睡着了,今天醒得也是挺早,只不过一睁开眼睛,就再也睡不着了。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郁殊整个人都往他怀里钻,手还抱着他的胳膊,睡得没心没肺。
虽然他不久前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但陆绎泽的想法是慢慢来,况且郁殊年纪也还小,他又自认是个克制守礼的人,尽管昨晚答应跟郁殊共寝,也只不过是私心作祟,想跟他靠近一点,定不会对他生出别的杂念。
但他发现是他高估了自己。
一开始他沉默了一会儿,想拉开点距离,但郁殊很不情愿,一直乱动着抱着他不放。
陆绎泽又怕动作大了会把人给吵醒,无奈之下,只能任由他去。
只不过怎么都是睡不着的了。
他放柔了目光,静静地看着郁殊。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看上自家徒儿。
少年安静地睡着,精致的面容看上去带了几分温软。
陆绎泽低头用唇轻轻碰了碰郁殊柔软的墨发。
这是他的心上人。
郁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更加往陆绎泽怀里蹭。
料是他平日自认清心寡欲,也顶不住郁殊这般动作。何况男人早上多多少少会有点反应。
最终陆绎泽还是狠了狠心用了些力气把人推开,下床了到窗边吹冷风。
平日里倒不见那么黏人。
陆绎泽倒是不知道郁殊在想些什么,只不过听到了询问之后忍不住想起这件事,眸子里带了几分隐晦的纵容和无奈。
郁殊不知道自家师尊在想着什么,他下床洗漱之后,就招呼着陆绎泽去吃早餐。
郁殊琢磨着虽然陆绎泽一直不说,但他溜下琅嬛的事陆绎泽应该也是心知肚明,虽然平日再怎么互损,但许不砚也是他难得的好友,刚好遇见了,今天也能好好地向师尊介绍介绍。
而且许不砚想认识自家师尊还是想了挺久的。
“你怎么又来了,出去,快出去……”
“这位爷您息怒,是咱们没看好……”
“死叫花子,快滚……”
“真是的,弄脏了我的糯米鸡……”
郁殊正喝着豆浆,突然听到外面的声音,好奇地看了一眼。
一个乞丐在客栈门口和店小二在纠缠,应该是想进来找点东西吃。那乞丐看不清样子,又脏又黑,郁殊身为修仙者,五感极强,不经意地瞥到那乞丐抬手挡着店小二的驱赶时衣袖滑落露出在手臂大块伤疤。
那乞丐正贪婪地看着离门口最近的又一桌客人的糯米鸡。
客人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转了个位置,眼不看为净。
“专心。”
郁殊手腕上一热,他回过神来,只见陆绎泽皱着眉头扶着他拿豆浆的手腕,他刚才没注意,差点就把豆浆洒身上了。
郁殊没有再多看,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专心吃东西。
余光一瞥,郁殊看到秦酉从楼梯上下来,没等他招呼秦酉一起吃早餐,秦酉便沉着脸色赶到他面前:“你看到许不砚吗?”
“???”郁殊有点懵,昨晚他是和陆绎泽睡,又不是和许不砚睡,他这话问得是不是不太对?
秦酉知道自己的态度不太好,竭力平息了一会儿:“他不见了。”
“啊?”
“我刚刚问过掌柜,今天早上没有见到他出门,而他的东西都没有收拾,衣服,银子,全都没有带走,最重要的是,急鸣也还在。”秦酉神色凝重,“他的修为没有我高,但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都不知道,就算他走,也不可能不带急鸣。这明显不对劲。”
本命灵器都不带。
许不砚是修剑道的,而剑修睡觉的时候剑一边都是放在床边。况且本命灵器相当于修仙者的一只手,有些剑修甚至把本命灵剑当老婆,许不砚虽然没到那种程度,但也绝对不会轻易让急鸣离身。
郁殊皱了皱眉头,一边从储物袋掏出通讯符,一边安慰秦酉:“你先别急,我看看能不能联系到他。”
通讯符小巧便捷,可以贴身携带。而且郁殊知道,因为连三月的要求,许不砚在外游历的时候,哪怕是就寝都会贴身带着通讯符。
而琅嬛阁的通讯符又与一般的通讯符不一样,琅嬛的通讯符与琅嬛的通讯符联系,只要亮了,哪怕联系不上人,在一定距离内都能感应到大概的位置。
许不砚的通讯符就是郁殊送的。
只希望一个晚上,许不砚不会走多远。
或者说,不会被带走多远。
郁殊用了通讯符,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但是通讯符亮了。
郁殊眼睛也跟着亮了一下。
但随后无论郁殊再怎么不厌其烦地用着通讯符,也只能看着通讯符只是亮了,而一直感应不到具体位置。
怎么会这样呢?
郁殊的神色也渐渐沉了几分,他看向陆绎泽:“师尊,这是怎么回事呢?”
“有阵法干扰。”陆绎泽看着郁殊的动作,自然猜出许不砚身上的通讯符出自何方。
“师尊,你昨晚有听到什么吗?”
陆绎泽微微摇头。
他向来不会关注别的,若是和郁殊不同房间,他还会分出一些心思去注意郁殊那边,而昨天晚上他和郁殊同住,自然不会分出别的精力给其他人。
“他不可能就这么一声不吭,连东西都不拿就走了。”郁殊实在是担心好友,“但通讯符既然亮了,那就说明他应该还在盛风镇内,而现在我们也没有别的线索,不如咱们就在此地先分头找找。”
秦酉深深地看着郁殊:“多谢。”
虽然时机不太对,但郁殊还是有点郁闷:许不砚是他的好友,他关心是应该的,怎么秦酉的样子搞得就像许不砚是秦酉的人一样呢?
如果没搞错的话,许不砚离开乱花谷应该没有多久吧?
他想起昨晚听到的,心里一愣,该不会秦酉真的喜欢许不砚吧?
不是吧不是吧,这年头他身边的好朋友都去搞基了?
郁殊又想起空白的通讯符,冷漠地把自己刚刚的想法给抹掉了。
郁殊很不放心,因为忘记和连三月交换通讯方式,所以他只能在出客栈之前给乱花谷传了一封信,告知连三月,许不砚的情况。
写完之后,他们三人就出客栈分头寻找。
郁殊本来没抱着自家师尊也参与进来找人的想法,但陆绎泽却出乎意料地说要帮忙。
“你……”
陆绎泽知道郁殊把许不砚当成好友,他轻轻地揉了揉郁殊的头:“别担心。”
盛风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郁殊才刚到这里,也确实不是很认得路,他捏了个咒,检测哪里有灵力的痕迹,但因为淮城花灯节快到的的缘故,有不少历练的修仙者也停留在盛风镇里,所以一个上午下来,郁殊也没找几个地方。
郁殊也知道这样子的找法无疑是大海捞针,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之前陆绎泽能那么快在暗中找到并联系段若远,完全是因为玄铁剑是陆绎泽亲手所铸,且从原旻那里得到了段若远的玉佩。可许不砚不一样,也不知道连三月有没有在许不砚身上留了什么东西可以追踪位置的。
他们约好中午回客栈交流情报,只不过郁殊回去的路上就碰上同样往回走的陆绎泽。
陆绎泽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郁殊蔫了几分,但很快打起精神。
两人并肩往客栈走。没走几步就看见一群人闹哄哄的往一个地方挤。
“快点啊,再快点就挤不到好位置了。”
“我等这天可等了好久。”
……
“……赌不赌!肯定是盈秋姑娘夺得第一!”
“赌就赌,罗鸳姑娘定不输于任何人!”
……
郁殊听了一路,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大抵是盛风镇的传统,每两年评选一次第一美人。按理说在古代,女子很少有抛头露面的,但可能因为这里离修仙之地较近,民风也开放,故这个活动也算是盛风镇的一大特色。
昨晚客栈老板说了那么多,奇怪的是倒是没有提到这个。
其实客栈老板本来想提一嘴来吸引客人入住,但昨天听到郁殊四个人聊天,听到两个是追求与被追求的关系,而另外两个,听到了师徒之称。
无论是当人家追求者的面介绍美女活动,还是在人家师尊面前介绍美女活动,怎么看都不怎么妥当啊。
“来了来了,她们来了。”
伴随着一声声的欢呼,郁殊侧了侧身子,看到一群女子排成一条队,撑着纸伞,蒙着颇透的面纱,婷婷袅袅地走来。
郁殊看见前方的人纷纷让出中间的道,他也拉着自家师尊退到一边。
郁殊往那群女子看了几眼,然后跟陆绎泽说:“师尊,咱们快走吧。”
陆绎泽任由着郁殊牵着他的衣袖,垂着眸子望着郁殊的身影。
“殊儿。”
“嗯?”郁殊还在看着前面的路,回头看了陆绎泽一眼,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向客栈走。
“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