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出（上）》隅小江

2、（一）夜来城外一尺雪

　　“你没事吧？”
　　更衣室里，邢飞看着林息那张越来越红的小脸儿，有点担心。事儿主本人倒是大大咧咧一点不在乎。“有什么的，就是杯酒，那啥，我到时间了，先回学校了，邢飞哥哥你一个人下半夜小心点。”
　　邢飞在这呆了几个月，什么没见过，只有林息这种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好孩子才会以为那就是一杯普通的酒。“你真的没事？头痛不痛？本来我是想让你去叫主管或者。。傻瓜。算了，还是陪你去趟医院，要不然不放心”，说罢就开始解自己制服的扣子。
　　林息按住他的手，“邢飞哥哥你别请假了，上次住院你为了照顾我几天没来上班，主管已经发火了，我不想害你丢工作”，他仰着小小的脸看着邢飞，一脸纯真。
　　那纯真刺的他心有点痛。邢飞目光有些躲闪。
　　几分艳羡，几分心疼。
　　“那你打个车回去吧，夜里要是难受记得让他们送你去医院”。林息乖顺的点头，眸子里朦胧的升腾起困倦的水雾。
　　“好了好了，“他把依然一脸担忧的邢飞推到更衣室外头，“你快去工作，快快快”。
　　包厢里。
　　韩睿戏谑的看着耸眉耷眼的于少爷，“你不去捡？”于明晖半晌才反应过来，“靠，老子不恋童”。韩睿又是一阵大笑。
　　韩睿连那健身教练的名字也懒得介绍给大家，反正没几天就会被甩掉。健身教练这会儿正一脸宠溺地望着笑的没个形状的韩睿，眼底的柔情蜜意几乎要把人淹没。
　　宋慕扬不安的心情越发烦躁。曾几何时，他也是这么看着沈柏筠的？那时候的他在别人眼睛里，是不是也如这人一般，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以为有几个正经孩子会来这做服务生的，如果不去卖酒，估计拿不到什么钱。”
　　他拿了一只烟，旁边的男孩子立马谄笑着拿着打火机凑上去，“我要是直接说，他未必肯，说不定还觉得受了什么天大的侮辱。给他个台阶，过了今晚，他还得谢我呢。没想到被个傻子给搅和了，没意思。”
　　韩睿哼了一声，“你以为谁都给你一样呢，一肚子肮脏水儿，缺德鬼”。他向来瞧不上于明晖这个人。于明晖心里不爽，碍在雷格的面子上，也懒得理他。
　　包厢里的烟味儿渐浓。宋慕扬心头袭来一股倦意，他站身来披上大衣。
　　“先走了”。
　　“哎哎慕扬你别走啊，这才几点，”于少爷看着宋慕扬这张最近总是写满戾气的冷脸，偶尔有点发怵。
　　“你们玩儿，我出去透个气。”说罢和韩睿，费博南他们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出包厢。
　　下雪了。
　　宋慕扬把车停在路边。点燃了一只烟。
　　他倚着车窗，欣赏着这场突来其来的鹅毛大雪。天色微红，泛着一点柔弱的冷光，像是这个城市微薄的眼泪。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在这样的泪光里，前仆后继的跌撞进了这片灯红酒绿的人间墓场。
　　宋慕扬黑色的手套托起一片雪花。那雪花小小的一片，仔细去看才能发现它精致的乾坤。大自然真是奇妙万千。这么个小东西也有如此细致的纹理。
　　规则的六出花。
　　他记得有一年冬天，他和沈柏筠去蒙特利半岛的卡梅尔小镇过圣诞节，却在大街上被偷了钱包。两人只好徒步回镇上的寓所。
　　那段路真的好长。
　　两个人从午后走到日暮，又走到繁星点点。后来沈柏筠累了，别扭着不肯再走。宋慕扬担心两人会冻死在大街上，便一把拉起闹脾气的沈柏筠扛在了背上。
　　天空飘起了雪。沈柏筠贴着宋慕扬暖暖的后背，听他心脏传来的跳动。那雪花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宋慕扬的睫毛总是那么长那么好看，像个女孩子一样。有时候他睁大眼睛，睫毛也总垂下一片阴影，让人以为他神色安然，波澜不惊。
　　沈柏筠心里痒痒的。
　　“放我下来~”
　　“嗯？”宋慕扬不明所以。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沈柏筠小心翼翼的摘下宋慕扬睫毛上的雪花。隔着手套，那小小的六叶冰晶传来几分清冷的温度。“慕扬，你看，六出花！”
　　他说，你看，六出花。
　　宋慕扬认真的去观察他手中的世界。每瓣都是六出。尽管各个纹理不同，却都不约而同地遵守着同一个规则。造物者不遗余力的释放着内心的浪漫，却不肯放弃威严的法则。这就好像上天给了机会让他俩彼此相爱，却固执的把两人都造成男人，让他们为世人不容？
　　想到这，心下竟有一丝寒冷。
　　沈柏筠踮起脚尖。温热的吻轻轻落在宋慕扬眼睫上。睫毛上残存的雪花融化在他爱的人唇齿之间。
　　“想什么呢，”沈柏筠歪着脑袋看他，嘴角带着俏皮的微笑。“你又不开心“。他脱下手套，将宋慕扬头上的雪轻轻拂落。
　　宋慕扬拉过沈柏筠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哈气。“没什么。柏筠，圣诞快乐！“
　　他笑的温柔，看沈柏筠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孩子。那时候他总是温柔，而沈柏筠就是他永远的孩子，只要他们在一起。
　　除了彼此，别的那些，别的所有，他们都不需要。
　　“走吧，”沈柏筠拉着他的手，“等我们回去，我要吃好多好多东西”他撅着嘴，越发像个大孩子。“脚不疼了？”宋慕扬拉着他，又要躬身去背。“不疼啦。”
　　沈柏筠拽起宋慕扬的手就往前跑。
　　空气中飘来圣诞的旋律。
　　纷繁的雪幕铺天盖地，砖红色的石板路上，两个拉着手笑闹着奔跑的少年，美的像一幅画。
　　那天晚上，那个圣诞夜，他和他心中所爱，在异国他乡的小路上，狼狈的饿着肚子默默许下了一生。
　　那是他人生中走过的最快乐的一段路。
　　雪势越来越大。待宋慕扬思绪回转，一支烟早已抽完。他的头发，睫毛，连带着黑色的大衣上，都零零散散的落了许多雪。
　　眼睫上的那人留下温度似乎依然在。只是为他拂去头上落雪的人已经不在了。
　　从现在开始，他再不会收到冬日里的六出花。
　　有点冷。宋慕扬一只手胡乱的在身上掸了掸，上了车准备回家。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白色的球状物。
　　那白色即使在雪地里也有点白的扎眼。那是个少年，带着一顶奶茶色的棒球帽，帽子上还顶着个特Q特大只的毛球，身上穿着特别宽松肥大的白色羽绒服，羽绒服的帽子上还顶着一圈毛。
　　看到那张脸，宋慕扬一下子就认出那是今晚在会所里英雄救“美”的少年。
　　不知为什么，每一次宋慕扬都看不清这个孩子的长相。少年每次都给他一个模糊的影像，就像是在等待一个华丽的正式出场。
　　他出了神的看那孩子。少年出了大门，却站住不动了。
　　他仰起脸认真的望着天空。离的太远，宋慕扬只看到他小巧的侧脸白皙透明，却看不清他眸子里的情绪。半晌，少年才晃晃悠悠的走向马路，开始向过往的车辆招手。
　　因着私密原因，会所选址特别隐蔽，说是荒郊野外也不为过。平时似乎就人烟稀少的地方，天气冷些，过往车辆便更是少的可怜。偶尔有出租车经过，也总是载了人的。
　　少年背对着宋慕扬这边，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他转过身，朝另一边走了。
　　宋慕扬鬼使神差的驱动了车，在那少年身后跟着。少年走得很慢，浑然不觉后面有人。他脚步开始有些踉跄，好几次似乎都要摔倒。
　　宋慕扬关了大灯，感觉自己像个偷窥者，或是跟踪狂。
　　这么冷的天，若这孩子在大马路上睡了过去，估计天亮之前不会被人发现。
　　说不定会被冻死。这么一想，他便也忍不住想骂于明晖缺德。
　　他还没骂出口。那孩子倒在十字路口，蹬了两下腿，不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