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金甲武佣(1) ...

  •   还有许多的江湖门派的人,大多也没穿门派的衣服,樊梁认不得,也有十几桌和他们一样,放下了帘子,看不见里面的人。樊梁说完自己认得的,已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眼望去,五六十桌,已无一虚席,还有些晚来的找不到空位,便和熟识的人拼一间雅室。
      大都是些年轻的面庞,或意气风发,或玩世不恭,或文质彬彬,他们的自信和潇洒后面,有庞大的家族势力和财力支撑着,堪堪一算,可以说囊括了昱国大个江山的继承人。
      虽然其中大多数人还未正式去接触上一辈的事务,但也各有团体了,平日相互之间也多有积怨,难得一次聚这么齐,没多久就生出了不少摩擦来。

      一楼的两拨人似乎来自不同的门派,不知因何事起了口角,几乎要拔剑打斗起来,一群小厮围上去劝架,这才稍稍消停。
      那边的纨绔子弟和清贵子弟也斗了起来,文的雅的,骂人的话不绝于耳,还是穆王抬手,两拨人才甩着袖子分开。
      一个山南来的子弟,想与河舒郡主套近乎,却被扇了两个响亮的耳光,又闹腾了一阵。

      “青黄不接。”苏平舆偶尔抬眼看看帘子外面,忍不住哼了一声。
      樊梁干笑着点点头。这些人都可能是昱国未来某个势力继承人,闹得这样乌烟瘴气,确实让人觉得他们不着边,更没有他们的长辈稳重可靠。
      樊梁道:“奴婢记得一句话,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这灶里还烧着上一秋的老柴,主子就别为这些没扎根的苗苗烦心了。”
      苏平舆道:“老柴又干又硬,难得烧穿。”说着,他看了一眼苏柏衍。
      苏柏衍是她母亲的性子,宽厚仁慈,甚至让苏平舆觉得是懦弱,没有为君者的决断。自古君王最怕底下有压不住的臣子,而跟着苏平舆从延熙之乱、靖平三年过来的那些人,无一不是狠角色,苏平舆自己应付起来,尚且觉得吃力,更莫说苏柏衍了。再看这一馆的后生,,加上那些没来的,只怕也有不少省油的灯。
      昱国现在是一方石磨,上面一扇是有主导权的强臣,下面一扇是作为治国基础的清流,两扇都磨着中间的皇帝。手段不强,筋骨不硬,是禁不住的。
      而现今棋局上的黑白走势,让他更加担心自己的儿子将来能否转得动这两扇磨盘。
      想着,苏平舆道:“后面还有一句,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
      樊梁心下了然,笑道:“奴婢也记得这句。久了不捉,池子里的老王八就太多,潜渊幼龙难以崭露。”
      苏平舆叹了一口气,望着帘外,道:“那就撒网捉。冬狩就捉王八,捉完了正好熬汤过冬。”
      樊梁点点头,面色平静,而心中却忍不住微微发颤。

      又喧嚣了半柱香,忽闻笙乐袅袅,绕梁而来,不急不缓地催促着还在搭讪应酬、吵闹不休的人归座。
      趁着几位身段柔曼的舞姬在台上随乐起舞时,小厮又给每席发了一个金色铃铛。
      舞毕,一个老成的中年男子走上台,道“鄙馆自三年前开业以来,蒙受各位贵人的扶携,才有如今的气象。吴某在这里替馆主先谢过诸位。”说着朝座上的人拜了一圈,又客套了几句,讲了几条规矩。
      大多是平常的,只是这个金铃铛用处奇特,一物竞拍时,摇响铃铛,表示非要不可,竞拍到底,不用每次都喊价,最后在摇铃的人中间再二次竞拍。
      樊梁咬了一口铃铛,两眼发光地看着苏平舆,道:“主子,真金。”
      苏平舆瞟了一眼樊梁,道:“一进来就这副寒酸样,是我平日亏待你了。”
      樊梁道:“不敢,奴婢有主子宠着,是跟着主子吃喝,又不花钱,每月十两银子都嫌多。”
      苏平舆道:“你就是觉得少了。”
      樊梁道“冤枉!奴婢只是觉得这如意馆,处处讲究,处处是真材实料,奴婢虽然跟着主子见过最大的世面,但也觉得这地方新鲜。”
      苏平舆不置可否。
      樊梁又笑道:“这些年轻人,可比当年主子那辈人会玩!我记得主子当年还是亲王的时候,除了在青楼里买姑娘,可没有这种争着花钱的地方!”
      苏平舆眯了眯眼睛,稍稍调整了坐姿:“我买过姑娘?我怎么不记得?”
      樊梁笑道:“我的主子哟,您不记得那个卿泽姑娘了?多美的人儿!只可惜和主子是露水姻缘,清早起来,太阳一晒,就没了。”
      苏平舆愣了一愣,似乎在回想,片刻才点了点头:“嗯。”

      再看台上,除了跳舞,也没有什么其他花哨的过场了。吴掌柜又说了几句话,第一样东西便被呈了上来,是前朝兀崚小阁的画作《半屏秋》,有四牧书院和鉴宝阁的师傅现场勘验,之后,又请了几个颇有书画收藏心德的子弟上去品鉴,这些人为了表现,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几番品评下来,一炷香的时间就过去了。浮躁的人已经坐不住了,但也不好催促,显得肚子里没有墨水,揉了这一轮,刚才乌烟瘴气的环境竟然慢慢变得有几分文雅。
      众人去了浮躁,喊价的声音也听得清楚,最后江南豪绅中的一人喊价八百金,成交。
      樊梁咂舌道:“主子,您的寝殿里那幅《烟雨江山》也是兀崚小阁的,比这个大多了,那不是能卖一两千金?”
      苏平舆没有抬眼皮,道:“你聪明,算算,那个卖斗笠的老翁要卖多少顶才能到这个价?”
      樊梁算了片刻,道:“按照现在金市的行情,要卖一百五十多万顶,每天按卖三十顶算,要不间断卖一百三十多年。”
      苏平舆点了点头,嘴角下耷,道:“够一个六口之家祖孙三代吃多少年饭?”
      樊梁道:“八百年。”
      苏平舆点点头:“这帮小犊子,败家的玩意儿。”

      第二样东西是一块未雕琢的拳头大小的玉璧,又是几个权威的玉器鉴宝师在上面敲敲打打了,说了半晌,最后打了包票,以一千二百金成交。
      书画、玉器、古玩、瓷器.......虽然样样有来头,大多是世家子弟喜欢把玩的一些事务,也属他们拍地最为起劲,其他人正觉意兴阑珊时,一个美艳的舞姬穿着第七样“金丝霓彩蝉衣”在台上舞了一曲,才掀起了一阵竞拍热潮,最后以三千金成交,也尚还在分寸中。
      第八样,是一匹月旳宝马,名为攀霜,浑身雪白,除了一双炯炯有神的漆黑眼珠子,看不见一根杂毛,马尾鬃毛也被打理得雪白,通体油光发亮,银光闪闪,精气神十足。
      且不光好看,浑身的肌肉线条紧实流畅,矫健有力,鼻子里呼出的气息铿锵有力,是日行千里的良驹。
      这匹马也受过极好的训练,被小厮牵着在馆里走了一圈,昂首挺胸,哒哒马蹄清脆响亮,鬃毛飘逸,神态十分优雅。
      冲着这匹宝驹来的人轮番地出价,宁国侯府的小侯爷姜知译是爱马之人,一狠心喊到了五千金,众人都以为应该算是要成交了。却忽然听得二楼传来一个懒散的声音。
      “两万——”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二层栏杆上搭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食指偶尔扣在窗棱上,轻轻敲着。循着青筋隐约的手背看去,一张明晰俊朗的脸,嘴边却噙着戏谑的浅笑,眉目间也是一派慵懒,加上瘫坐的姿势,让人觉得不太正经。
      众人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嘘声,小侯爷率先骂起来:“姓顾的,你又来搅和什么?!”
      那人却像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肉了头惺忪的眼睛,没有理会。
      吴掌柜道:“请问还有没有高于两万金的。”
      馆内安静了半晌,没有人再出价,吴掌柜便道:“恭喜顾公子,两万金拍得攀霜。”
      这个人似乎不是第一次捣乱了,登时又有不少人喝倒彩。河舒郡主孟锦童最激动,指着二楼骂道:“败家子!不要脸!我译哥哥看中的女人你也抢,看中的宅子你也抢,今天连马都要抢!你是不是不想在临央混了?!”
      那人搔了搔头,道:“兴趣相投,这是在下和小侯爷的缘分。在下深感荣幸。天下何处无芳草,天下何处无宝马,小侯爷大人有大量,可千万不要记在下的仇啊——”
      孟锦童本来就不在意女孩子的仪态,被那人的话一激,竟然学着江湖人的样子冲那人呸了一口:“不要脸!”

      馆里的人天南地北都有,饶是这个人似乎已经有些混名了,但也有人不知道,便好奇地去伸出头去问旁边的人。
      “这个人叫顾鹤,黔中蛮夷之地来的,家里是黔中管铜铁矿的土地主,听说有钱得不得了。”
      “他仗着有钱,在临央也敢飞扬跋扈!也不知道临央三步一个官,总有人收拾他!”
      “品性低劣得很,听说是他父亲在外面和妓子所生,二十几岁才得以认祖归宗,一回去就克死了自己的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大哥,还强娶了自己的嫂子,霸占了岳丈家的家财!禽兽不如!”
      “父亲和大哥去世,不在家里守孝,却到处寻欢作乐!每天就泡在青楼!看他现在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保不齐又是刚从青楼里出来的!”
      “小侯爷上次为峨蕊姑娘赎身,就是他从中作梗,让峨蕊不能落籍!那之后就和小侯爷杠上了,也不看看临央是不是他的地盘!”
      ......

      顾鹤翘起二郎腿,又抠了抠耳朵,似乎对这些毫不在意。

      苏平舆听了片刻,道:“查查这个顾家的帐。”
      樊梁在心里记下,也道:“铜盐矿是大昱的铜盐矿,不是他们这些豪强的私物。哪能由着他们来败主子的江山!是该好好查查他们的帐!”
      苏平舆却忽然怒道:“这些王八,遇事就缩回壳子里躲着,咬住肉倒不松口。不吐出嘴里的肉,便敲碎他们的壳子,割了他们的脑袋。”
      樊梁心中发颤,道:“主子莫要又越说越气,这些事,安排下去,让人做就是了。脓疮嘛,一个个拔,不急。”

      大昱两次罹难,各地豪强趁机拥兵自重,圈地为城,而当时皇权衰微,朝廷也不得不向他们借力,长此以往,地方的割据势力与朝中官员之间的关系变得错综复杂,更有诸多利益纠葛。
      苏平舆起事时,靠了陇右军贵和各地豪强的支持,即位初期,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山被那些所谓的功臣扯成碎片揣如各自囊中,后来颁布了一系列法令,才开始慢慢削弱世家大族和拥兵自重的地方豪强,除了规定不得豢养私兵,也想将分散在各家手中的的盐铁铜矿收归朝廷,但积弊已久,加上朝中不少大臣也是各大家族的人,官官相护,与豪强勾结的现象不在少数,新政颁布了六年,却被生生逼成了一纸空文。
      但苏平舆也知这是久病入络,下不得猛药,只得静待时机。他甩了甩袖子,伸直了有些僵硬的腿,看着馆里喧闹的场面,心中暗自思索。

      樊梁本想伺候苏平舆就着茶水吃一些垫肚子的糕点,但苏平舆摆了摆手,耷着嘴角,不喝水也不吃东西。
      樊梁有些担忧,这一天都在马车上颠簸,又吹了许久的风,他怕苏平舆胃疾犯了,或是头疾犯了,又不吃东西,更加让他忧心,后来便也没什么心思去关心下面的竞拍。只偶尔看向坐在一楼的穆王,发现穆王和他的这位主子一样,都是闭着眼睛,也没有喊价,甚至都不知道他睡着没有。

      攀霜的闹剧算是落下了,吴掌柜又走上台,道:“各位贵人,各位英雄好汉,请稍安勿躁,竞拍金甲之前,吴某需得讲几句话,请想买金甲的诸位注意。”
      说着,他停下环视了一圈,见众人的注意都在他身上了,便接着道:“金甲拍得后,按无悲阁的规矩,只能侍奉买主半年,之后如何,还得与无悲阁再谈。鄙馆的契约只管半年。请诸位慎重。”
      话还没说完,不满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这和直接去找无悲阁聘人有什么区别?”
      “头一次听说卖的东西还有期限!这不就是租嘛?”
      “吴掌柜,这可是如意馆在砸自己的招牌?”

      也有人道:“反正是吕洞宾戏牡丹,两厢情愿。你不买,有人买,别瞎咧咧!”
      “如意馆一向是一分钱一分货。买得值不值,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何必吵吵闹闹?有损斯文!”

      吴掌柜也并不急,和气说道:“鄙馆卖的就是金甲半年的时间,既已说明,也不强求。还是老规矩,各取所需,请诸位看着拍。”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却又猛然一滞,安静了下来。
      众人张着嘴巴,呆看着正在往台上走的那个白衣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