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谈》碎肉煮

1、意外的发现

　　安阳城内，一匹轻骑踏破清晨的平静，在大街上留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接近城门之际，马背上的青衫男子从怀里掏出几角碎银，抛给守城的士兵。

　　“寻哥儿，这么早去哪呀？”守城的士兵打着呵欠说道。

　　马上男子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往额前碎发吹了口气: “自然是去凑热闹。”

　　“一大早的有什么热闹可看？”士兵不解。

　　男子神秘一笑，双脚一拍马背，挥鞭道: “这热闹啊，可好看了！”

　　安阳城外大佛寺，大雄宝殿中站满光头和尚，四大班首八大执事俱都在，居中站着一个光头老和尚，正是大佛寺主持了尘，在他正前面的蒲团上，跪着一个白衣男子。

　　剃度正式开始。老方丈一手拿着剃刀，一手执住男子散落的一缕青丝，宣了声佛号，道:“施主你可想好了，此番剃度便是与凡尘了结，一旦仪式落成你便是我佛门中人，六根清净，前缘皆抛，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男子紧闭着双眼，那两道交叠在一起的长睫毛轻颤了颤，脸色微变，踟躇半刻，两片薄唇轻启:“有劳主持替我剃度，小子一心向佛，对红尘并无任何留恋，请动手吧。”

　　主持点点头，高声宣了声佛号，锋利的剃刀挥向男子青丝，忽听得一把声音不徐不疾响起，犹如春风穿堂而过:“不能剃！不能剃！”

　　旋即，趁着众人愕然之际，一个青衫少年从房梁上翩然落下，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跪在地上男子的脸上，揭下一副精致的人皮面具。

　　“啊？你！你是何人……”男子颓然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筛糠一般浑身抖个不停。

　　“我是你祖爷爷！”何楚寻扔掉那副逼真的面具，拍了拍手，“哼就知道是个假的，装神弄鬼，我倒要看看你穆世才在玩什么把戏！”说着无视身后乱作一团的场面，转身负手而去。

　　何楚寻和穆世才同为世家公子，何家祖上几代为候为相，虽说到他这一代已彻底没落，好歹也算是个富贵闲人。穆家祖上是三朝老臣，穆父如今也身居朝堂高官，连带着穆世才的身份也比何楚寻要更高一等。

　　两人的家宅就隔着一条马路，两家长辈互看不顺眼，每日上朝即使同时出门也要往相反方向走，明里暗里不知交了几回手，栽赃陷害的勾当做得海了去了，背后下绊子的事也没少干。

　　鉴于以上，当何父得知老对头的儿子穆世才要出家的时候，当即差家丁将何楚寻从烟花巷里拖了回来，一杯冻茶将他泼醒，把他打发出来探听虚实。

　　何楚寻醉眼朦胧中，忽闻得这个惊天大秘闻，酒一下子醒了，他抹了把脸，何须老头子示意，当即换过一身衣裳就翻身上了马。

　　如今，这一场假出家的戏已被他揭穿，接下来要怎么演呢？江湖上早有传闻穆世才是个断袖，娶妻生儿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却不晓得他心属何人。

　　对于这些谣言，何楚寻一笑置之:哼！断袖个屁，人家妻子的仙容，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的老婆的美貌加起来都比不过的，淡吃萝卜闲操心！

　　目前的问题是，穆世才去了哪里？找不到他的人，就无法求证这许多事，也就没有法子还他一个清白。对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对头，何楚寻着实上心。

　　这穆世才怎么说也是名人堂名人谱中排名第五的高手，江湖上赫赫有名，朝堂中也有好些人脉，要藏起来销声匿迹一段时间，也不难做到。

　　别人或许不晓得他去了哪，何楚寻却有的是办法挖他出来。

　　早在一个月前，何楚寻便得知穆世才暗中与一家镖局来往密切，三头两天便到镖局投镖，却不知所押何物，又去往何处。

　　算算今日又是镖队走镖的日子，穆世才自然没有出现，前往镖局的是他的贴身侍童。何楚寻深知其中有猫腻，待镖局出得城外，便偷偷尾随而去，但见镖队出了城往东走了十里地远，绕过曲折险阻的山路，来到了一条瀑布前。

　　瀑布从高山上倾泻而下，声势极大，隆隆作响，瀑布底下是一汪清潭，潭水极是清澈，可见内有数尾游鱼及各色小石子。

　　何楚寻趁镖队停下喝水吃干粮这档口，潜行上前小心打开绑在货物上的绳子，掀起厚厚的黑布，露出里面的桶盖，他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用刀子削开火漆，随即一阵冰冷的寒意自桶内逸出。

　　何楚寻正打算将缝隙撬开一些，就看到一个太阳穴鼓起来的老镖头朝这边望过来，他连忙矮身藏好，随后便闻到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无奈啧了一声，将黑布扯过来盖好，依样绑回绳子，麻溜地闪身到一边的草丛里。

　　老镖头过来没看到人，当即检查了一遍货物，见绳子捆得好好的，没发现什么，一挥手招呼众镖师出发。临时走，朝何楚寻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阴冷狠厉的眼神差点没把他吓得叫出声。

　　幸好他最终还是走了，一行人两辆镖车往瀑布边上的小路走去，行止一处微微凹进去的地方，忽地人影一闪，七八个大汉一下子失去了踪影。何楚寻赶忙从芒草丛里走出来，施展轻功落在镖队失踪的位置，左右瞧瞧没发现异常，用手敲了敲长着青苔的石壁，发现了玄机，他伸出双手往石壁上用力一推，耳旁闻得扎扎两声，控制不住地整个人往内倒去……

　　黑暗中不断下坠，耳边风声呼呼，何楚寻极力保持下落的身形，不至于磕碰到什么尖锐的物体上。

　　好一会，脚下一沉，整个人咕咚一声落到水里去，溅起一朵大大的水花。随即，他整个人被冰冷的水包裹住，沉到了水底去。

　　水底下的视线极差，四周看不到任何镖车，更不用说人。

　　难不成那队镖队并没进到这里来？啧！希望这不是什么陷阱，他可不想将小命丢在这阴冷潮湿的鬼地方！

　　想着便游动起来。仗着极佳的水性，浮上水面后，何楚寻朝隐约有隆隆水声的地方游去，大约一刻钟左右便于漆黑中瞧见一丝光亮，巨大的瀑布响声近在耳边，待游出去探头一看，原来这里竟到了大山后面。

　　相比起进来那道，这条挂在山壁上的瀑布要显得清瘦得多，何楚寻所在的地方就位于瀑布下的水潭，他抹了把脸，环顾四面见此陌生得很，打算先上岸再说。

　　待脱离水面，下一刻便像只湿身大鸟一般，扑倒在潭边石块上，好半天光喘气动不了。衣服在烈日下干得很快，好一会，他勉强翻了翻身，眼角余光瞧见一片翠绿的竹子。

　　原来那边谷底有一片清幽竹林，何楚寻沉思片刻，现在再想原路折回去已没有多大可能，不如去那边看看有甚发现，于是当即从石上爬起，往谷底竹林走去。

　　这片竹林看着普通，却明显是有主的，竹林主人似是对其爱护至极，不但修得很齐整，还隐隐有些风水上的奥妙。懂其中门道的人若是见了，必会大吃一惊，这片林子处处透着诡异，不但布满奇门遁甲，还用风水秘术设下层层迷障。

　　不过，这些难得了别人，却难不住何楚寻，他本就是精通这个的。

　　何楚寻闲庭信步地在林中穿梭，就像在逛自家后花园一样。边走边脱下外衣，手里拿着继续往里走去，路过第一百二十六株竹子的时候，林中响起了琴声。

　　似乎早有预料，何楚寻扬起嘴角笑笑，看准方位左拐左拐再右拐，如此往复数次，不一会出现在着一袭白衣正俯身弹琴的穆世才面前。

　　“穆兄这竹林迷阵摆得真是奥妙。”何楚寻拨了拨半干的头发，眼底浮着一丝得意。

　　“哼。”冷冷的声音从穆世才两片薄唇中逸出，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感。“再奥妙还不是挡不住你何七公子的脚步。”

　　“不敢当！”何楚寻眼里的得意又扩大了几分，摘了片竹叶放嘴里含着：“天下迷阵，凡是叫得出名的，就没有我何楚寻破不了的！”

　　“那是自然，安阳城中哪个不晓得你何七公子的厉害。”能在名人堂名人谱上排到第七的，岂能是阿猫阿狗之流？

　　穆世才说着，十根细长有力的手指在琴弦上挥舞，琴声如行云流水，引得人心神向往。

　　何楚寻听出琴声之中隐藏的凶险，嘴唇一动，竹叶如利刃一般激射过去，擦着穆世才的右手而过，两根琴弦应声而断，他如阳春白雪的手背上，也因而多了一道血印子。

　　穆世才停了手上动作，眼神一凛，冷下脸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

　　“那又何必相扰，请回罢。”

　　“我的好奇心不允许我这么做。”

　　“那就没话可谈了。”

　　穆世才说完最后一个字，两手重新放回琴上，无视那两根断弦，拨了几个调，“铮”的一声音律骤变，一支诡异的乐曲，铺天彻地的钻进何楚寻的耳里。

　　从听到那一声“铮”开始，何楚寻飞快地用外衣绑在脑袋上，压下内心的躁动不安，勉力听了一段嘈杂刺耳如百鬼嘶吼的乐章后，他实在扛不住了。

　　虽已是极限，尤装作没事人一样，打哈哈笑道：“穆兄别激动，你不喜欢我来，那我走还不行吗？”

　　说着道声“告辞”，架起轻功逃也似的出了那片竹林，他踩在最外边一根竹子的顶部，前后看看，突然不晓得该往何处去。

　　往前吧，不但有机关迷阵要闯，最要命的是那穆世才手上那张琴，两者配合不要他半条命已算好的了……说来就来，一阵气血翻滚袭来，何楚寻用手捂住胸口，运力压下内里被震得四处乱蹿的真气。

　　等他稍觉得好过一点，想着先下地有个地方调息真气的时候，一样东西晃了他的眼睛。

　　准确来说，是一道光照在他的脸上，刚好是眼睛的部位。何楚寻用手遮了遮，稍微偏转视线，眯起眼睛仔细查看来源。

　　这一看不得了。他原先以为水里的东西发出来的，但是眼前那道光明显是从高处照过来的，而且是很高的地方。

　　似乎有大发现！他发觉那光是从山崖上发出来的，刚好就在半山之上，那道瀑布水流披散开来，崖壁最陡的地方。

　　妙就妙在光是从瀑布水流中间发出来的，一阵山风吹来，水流下显露出一角黑黝黝的洞口。何楚寻断定，那上面肯定有东西。而且是很了不得的东西。

　　但凡是宝贝，何楚寻便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既然来都来了，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