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合集》梵说

215、晚玲（六十五）

　　（六十五）叶章的果

　　沈微自从回到席家，与明玄的关系越来越冷，人却越发春风得意。她算计好了，只要不同意离婚，谁也奈何不了她，最近又接拍了香皂的广告，席家离不开她。
　　明玄不待见他，她便不去见，日日打扮好了就出门去药厂，同周经理打成一片，再去自家的四海药厂，监督补血药的生产。

　　“就这样算了吗？”乔木把车开远了些，郊区田间的地上在冬雪的滋养下长出了一撮撮的野草。
　　“自然没完，”沈微摇下车窗，点了支烟，“前一阵，南京那边从麦信订了批消毒药水，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问题。” 沈微从嘴里吐出缕白烟，吹到乔木的喉结上，“出了问题，有藤原先生的支持，药厂自然是我们的，到时候你来做经理。”
　　“沈小姐可真有本事，”乔木对沈小姐一向忠心，既为了人，也为了财，“那还用给席家生孩子吗？”作为男人，也介意这件事。
　　“怎么，你想我给那个残废生孩子？”
　　“当然不愿意。”乔木歪了歪头，一股雄性的荷尔蒙弥漫开来，咬住沈微的嘴角，“想让你生我的。”
　　沈微来了情趣，掐灭烟蒂，摇上车窗，主动瘫软在乔木怀里，嗲声嗲气，“有点冷。”

　　叶章终是老了，回忆总是在定格在几年前。那时他曾认真喜欢过一个女孩，是个舞女，他记得她的名字，曼玲。他算是娶了她，叶宅最大的卧房给她住，可她却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她跪在地上求饶，可他叶章是什么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容忍背叛，一副打胎药灌下去，孩子没了，曼玲的性命也没了。

　　这件事就此成了叶章的心病，这些年他都很少再去舞厅，曼玲住过的房间就长期锁着，蒙了灰。而这个叫晚玲的女孩，让他渐渐想起曼玲，名字像，样貌像，性格也像，这便是他为何喜欢的原因。如今将她掳来，安排在曼玲曾经住的房间，又面临同样的状况，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却没有了勇气，给这个女孩再灌下去一副打胎药。

　　他本想金盆洗手，可码头交给谁呢，交给谁他都不放心。最近右眼皮跳得很厉害，又回忆起当年他在码头拿着砍刀争地盘的日子，他的腿脚不好，就是因为昔日替黄老板挡了一刀，不然哪里有他现在的位置。

　　算了，还是把她送回席家吧，他果真老了，对女人的兴趣，经过一番回忆，突然间竟没了。他眯了一觉，戴上毡帽，同阿成一起去码头点货。

　　今日的阿成有些怪，叶章能觉出一点点，但哪里怪，说不上来。
　　“后天，你把陈晚玲送回席家吧。”他说。
　　“是。”阿成同从前一样，规矩办事，从不多问。
　　“今日印度来的货，一百箱，留给吕家。”他继续说，“单独放一个仓库。”
　　“记下了。”

　　每次来货，不论多晚，叶章都会亲自去点，从前他都是带着十几个兄弟一起，怕有人来抢，现在货多了，反而就只有他和阿成。这么多年，叶章习惯信任了阿成，犯了同曾经的黄老板一样的错误，这码头，守着货的那几十几百号人，表面上尊一声叶老板，却只听命于阿成。

　　阿成打开仓库的大门，叶章抽查一箱，才打开箱盖，闻到熟悉的鸦片香，耳边就听到嘭的一声枪响，他寻枪声的来源，伸手去胸口摸自己的枪来防身，摸到温热粘稠的红色液体，竟是自己中了枪，胸口有个血洞正汩汩流着鲜红。
　　再嘭的一声，他终于看清楚，是阿成的枪口对着他。
　　他努力抬起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出这辈子的最后一枪，回想起，自己从前就是这么杀死黄老板的吧。
　　阿成弯下腰，嘴角冷笑，捡起叶章打偏嵌在货箱上的枪子，从仓库外面招呼了几个人，潦草地把叶章的尸体推入了寒江。

　　当天夜里，“陈小姐，”阿成敲门，给晚玲端去了一碗燕窝。
　　晚玲不想见人，蒙着被子对门外喊，“不用了。”
　　却不想门把手转了下，阿成兀自进来了。
　　“都说不用了。”晚玲靠在床上，心情烦躁，这些天都在琢磨如何从这里逃出去，但见窗外来回走动的黑衣人，自知是不可能。
　　“是白瞳，白小姐叫我来的。”阿成把燕窝放在桌上，走近床边。
　　“她叫你来找我的？”晚玲想了会儿，想到上次同白瞳见面，求她帮忙的事，兴奋起来，瞪大了眼睛，“她说了些什么？”
　　“白小姐拜托我救你出去。”阿成谨慎的样子，不像是在诓骗她。
　　“救我？”但晚玲也不十分相信，“可你不是叶老板的人吗？”

　　阿成把食指比在嘴上嘘声，“叶老板今天不在，我带你出去。”
　　“真的？”她怀疑着，却忙着下床，胡乱套了件羊绒大衣，恨不得现在就出发。
　　晚玲其实有些奇怪的，他和阿成，就在叶宅里来回巡查的这些黑衣人眼皮底下，大大方方走出去的，没有一个人拦他们。
　　“阿成，你这样带我出去，怎么和叶老板交代呢？”她在逃跑，还担心别人的安危。
　　阿成没有接话，晚玲心存疑虑，还是上了车子，见车子驶出了叶宅，悬着的心终是落下。
　　“谢谢你，阿成。”她说。
　　阿成依旧没有答话，只顾着在前面开车。
　　“我家在思南路176号。”
　　晚玲听见阿成哼了一声，便往窗外看去，天色已黑了，街边的许多店铺在忙着打烊，路上的行人渐少，关着车窗，穿着羊绒大衣，竟觉出阵阵的寒意。

　　这条商业街她记得，只要拐过前面的街角，离思南路就很近了。她想明玄了，想回到家里，扑到他怀里，告诉他，即便是这辈子没有任何名分，她也愿意，这个孩子就是对他爱的承诺。

　　车子却没有如预料般地，在前面左拐，而是直冲冲地往前开。
　　“阿成，路是不是错了。”晚玲在后座试探着问。
　　他说，“先送你去见白小姐。”
　　“白瞳？”可她现在并不想见什么同窗好友，她要的是马上回家，可以安心的睡一觉，“能不能先送我回家，改天我再去找她道谢。”
　　阿成却没再理会她，车子反而行驶得更快了，天还未暖的上海滩，道路格外畅通。
　　晚玲越来越不自在，“太晚了，先送我回家吧，求你了，阿成。”
　　她的语气越来越软，在求饶，脸色也逐渐失去血色，甚至想打开车门，跳车下去，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