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士悲歌》徐凤学

1、第 1 章

　　江国忠的母亲今天死了，尸体就存放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他就是这个医院有名的内科主治医师，可母亲死了，别说亲朋好友，就连医院的同事们都没有一个人来看望。
　　几年前父亲死的时候，亲朋好友就不必说了，医院里上到院长，下到打扫
　　卫生的临时工，上千人来吊唁，送葬的各种车辆就达百余辆，排出几里地，路过市区，造成交通堵塞，交警大队长亲自来疏导。今天母亲一死，却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守在母亲身旁，那种悲凉凄惨，孤独无助，不但令人倍感辛酸，也勾起他诸多往事……
　　他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父母先后都患上东北常见病气管炎，他从
　　小就体会到农村缺医少药，农民有病治不起，立志做个医生。老天不负有心人，他高考真的考上了全国著名的医科大学，毕业后以全校第一名的好成绩被留在了医大附属医院，由于刻苦钻研，工作出色，不但在职攻读硕士博士，还被免费送到国外深造。回国后不但成为医院最吃香的内科专家，在全国医学界也是赫赫有名，别说上班找他看病的患者排成长队，就是上下班在路上堵截的人都不计其数。手机更是响个不停，弄得他上班都不敢开机，就连省市领导亲人有病都特意开车来请他。
　　那么，像这样一个医学界的大红人，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地步呢？这还得从
　　他抵制医疗腐败，揭露商业贿赂说起……
　　不知从那年开始，医院不但规定医生以开药多少同工资挂钩，而且开药药
　　厂还给分成，患者就成了摇钱树，白衣天使变成了白脸狼。如今有些医院医生丧尽天良，为了赚钱，啥缺德事都干。人心都是肉长的，江国忠不愿赚那些灭良心钱，药厂推销员找他都被拒之门外，因为他是医院最出名的心血管医生，找他看病的人多，药厂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就千方百计想贿赂他。为了避免那些经销商的打扰，他在自己的诊室门上贴了一张告示，上边写着：“推销给回扣药品者免进”。他不给患者开给回扣的高价药，也不像某些大夫那样小病大治，无病也治，患者一进医院，不管需要不需要，先让你做全身检查。就说那次一个患心肺病多年的患者来看病，因为这个患者以前始终找科主任看病，这次主任不在，患者就让他给看，他只让患者做肺部检查，科主任回来却冲他发火，质问他为什么不给患者做全身检查，他坚持说患者已做过多次全身检查，没必要每次来就诊都做全身检查，两个人为此大吵一顿。虽然找他看病的患者在全院最多，他都开低价药，始终完不成医院下达的收费指标，不但领不到奖金工资月月都被扣，还经常挨科室主任的训。可他就像一头犟牛，宁死都不回头,还在网上开了个患者维权网站，不光为患者排忧解难，揭露医疗上的种种腐败，还将那些给回扣的高价药公布在网上被大家誉为反腐“斗士”。这一下可真捅了马蜂窝，不但得罪了药厂医院，连卫生局药监局都给得罪了，医院处处找他的小脚，他一股气写了辞职报告，想不到却有上百个患者来求他不要辞职，为了这些患者，他只好留下。那些经销商仍不死心，就从公开变成了隐秘。就说那一次，有一个患者找他看病，看病时患者给了他一盒香烟，因为当时找他看病得人太多，他没多想也没在意，可等他忙完拿起烟想抽时，却发现烟盒里有一万元现金支票，还有药厂推销商的信，他虽生气地找到推销商退还了支票，医院里却说啥的都有。还有那一次，一个好朋友找他去饭店吃饭，等他如约来到饭店，却见酒桌上除了那位约他的朋友之外，还多了一个漂亮的小姐。朋友介绍是他的女友，他也就没在意，三杯酒下肚，朋友说要上洗手间借故离开，那位小姐就原形毕露，先假借酒劲和他动手动脚，后就提出要和他开房睡觉，遭到拒绝后，那位小姐就撒泼耍赖，胁迫他给患者开他们厂经销的药品，否则就告他调戏妇女。更有甚者还给妻子和单位打匿名电话，破坏他的名声。江国忠软硬不吃，明的暗的都不见效，那些经销商看在他身上实在打不开缺口，就找他的妻子。妻子和他是同乡同学，从小就在一个村，两小无猜，互帮互学，从小学一直念到大学，毕业后又分配到一个医院，当护士长至今。夫妻恩爱，敬老爱小，医生护士，互相配合，一个谁提起都竖大拇指的家庭和睦，却也被活活拆散。那些药厂的推销商啥招都用尽，看实在贿赂不了江国忠他，就找他的妻子。妻子被他们死缠硬磨，心里烦就和他吵嘴，再加中间有人挑拨，两个人越吵越厉害，感情裂缝也就越来大。夫妻离婚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儿子。儿子十二岁，正在小学念书，一天儿子放学回家，半路上被一个男人突然按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掐住脖子，把儿子憋得直翻白眼。江国忠怕儿子出事，硬逼着和妻子离婚，并搬到了外地。和医院真正闹翻还是因为一位患者，那患者身患绝症，已经无法治愈，住院半个月，医疗费花了几百万，人还是死去了，可在医院开的处方上，人死后十几天还每天给点百余瓶点滴。江国忠实在看不下去，就暗中给患者家属打了电话，患者家属一查帐，查出了问题，立刻找到媒体曝光，医疗腐败的内幕从此才被揭开。上级主管部门来调查，院长受处分，科室主任被撤职。院长虽受处分仍当院长，科室主任被撤职调到别的科照样当主任，当官的平安无事，因他断了医院的财路，就成了众矢之的，不光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恨他，见面连话都不说，就连那些打扫卫生的临时工见他都没好脸……
　　第二天早起，天还没亮，江国忠就给火化场打电话，让来一辆火化车将母亲拉去火化。火化车来了，江国忠将母亲的尸体抬到车上，按照家乡的风俗跪在车前给母亲摔了丧盆，灵车走出太平间的院子，却发现门外站着数百头戴白孝，胸佩白花的男女老少。为首的正是他以前曾经医治过的患者孙大娘，孙大娘一见江国忠，立刻过来拉住他的手，流着眼泪告诉他，这些都是被他治好的患者。他们到医院看病，遇到他这样一个好大夫，没花冤枉钱，还能治好病，嘴上不说谁的心里都有数。大家都知道他在医院的难处，也都在暗中关心着他。母亲昨天病逝，是医院看太平间的老头儿偷着通知孙大娘，孙大娘只通知了几个好姐妹，谁知消息没腿，跑得更快，大伙仨传俩，俩传仨，一夜之间，几乎传遍了全城。大家本想昨天就来陪着他，又怕医院找麻烦，今天起大早都聚到这里来为他母亲送行。人们自发的不光来了这些人，还来了轿车，出租车，大卡车等各种车辆上百台，排了整整一条街。灵车路过市中心十字街口，交警替他们指挥，其他车辆自动让路，连市长的专车都靠了边……
　　看到这一切，江国忠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哭了，那哭声真可惊天地，泣鬼神，有悲，也有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