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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星期天是中秋节,颜叙和邹钦铭在程之桁家一起讨论建筑防火设计的论文。
      建筑工程系是土木学院的交叉学科,与正统的结构工程系、建筑学院的建筑设计系分别有不少相同的课程。作为结构系挂了不少学科的学长,邹钦铭只得乖乖跟着颜叙和程之桁一起重修。
      课程论文本是五人一组的集体任务——荷兰人对小组作业的偏爱简直能媲美他们对足球的狂热,这让最擅长考试的中国学生忧喜参半,一方面语言背景、合作经验上皆不如欧洲学生,另一方面却又中二地认为是锻炼自我的好契机。
      然而中国学生尤其是工科生,最大的特点就是靠谱,或者说按部就班。在周一要交初稿的情况下,也只有懒散惯了坚持周末就是放松时间的荷兰人敢照样放心大胆去野营——当另外两个组员说出这个理由时,颜叙差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于是坚决地划分阵营分配了各自的任务,剩下他们几个在中秋节当天埋头赶论文。
      原本约了在图书馆见,结果邹钦铭的絮叨频频招来隔壁桌谴责的目光,颜叙恨不得装作不认识这个自打坐下来嘴就没停过的话唠,只得惭愧地溜了出去。
      程之桁和另一个中国留学生租住在代尔夫特市中心,那天室友不在,三人便爽快决定转战他家,晚上正好召集盛忻等人一起来过中秋。

      虽说是三人一起写论文,但颜叙心里很清楚实际干活的只有她和程之桁。
      “邹少爷,你怎么连定性的结论都写错了!木材遇火会蒸发水分产生变形,所以是向火源一侧弯曲;而钢铁则恰恰相反,体积变化是由于热胀冷缩,自然是向远离火势的一侧弯啦!”
      程之桁看着邹钦铭半天才憋出的一句话,气得一把抢过他的笔记本亲自动手写起来。
      颜叙暗自幸灾乐祸,再过一两个月程之桁就会摸清邹钦铭的脾性了。
      邹少爷的风格是典型的纸上谈兵,刚认识他的人都会被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架势镇住,先入为主地认为是个厉害角色。直到颜叙和他一起上了几堂课,惊觉无论是个人还是小组作业他竟没有一项是自己独立完成。
      通常邹少爷找免费劳动力的伎俩有两种——
      一是在你面前唉声叹气装可怜,让你于心不忍看着这么个傻大个一脸忧郁,这一方法适用于对付善良心软的人;
      二是故意让你看到他做得一塌糊涂的作业,坐等你看不下去一把抢过重写,这是针对高标准严要求的完美主义者。
      而盛忻恰恰是个有重度强迫症的老好人,于是毫无争议常年位列在邹少爷打工仔名单的榜首。颜叙甚至一度怀疑,邹钦铭对盛忻的爱称“忻仔”正是由此而来。
      于是每一次最后都会变成别人吭哧吭哧地埋头卖力苦干,邹少爷在旁边翘着二郎腿制造人声背景音,口若悬河地胡吹着自己的领袖计划宏伟蓝图,还不忘画饼充饥允诺要带大家一起发财致富,宛如一个靠魔音洗脑给人灌迷魂汤的□□组织首领。
      很多时候颜叙都觉得,邹钦铭简直是她见过最适合在国内发展的人,没有之一。他的身上几乎集中了所有能在中国社会混得开的特点:
      家里有钱有势,自己能吹牛能喝酒,只要不是让他用英语表述,他能不带停地给你唱上三天三夜的独角戏,并且不需要对方丝毫的回应照样说得津津有味。

      临近傍晚时分论文也渐成雏形,趁着颜叙整合收尾的闲暇两个男生去楼下的超市买了菜,开始准备起晚饭。娇生惯养的邹少爷哪里是会洗菜做饭的人,闲来无事便在公寓里转悠起来。
      程之桁的家位于顶层的阁楼,不大却很温馨,顺着几级扶梯便能爬上天台。公寓里用一尘不染来形容绝不夸张,所有衣服都叠成规整的豆腐块在柜子里摞好,鞋子分门别类在角落里一字排开,甚至沙发桌椅上还遮了一层防尘布,墙角的无印良品熏香机散发着温和的气味,干净精致得令人不敢相信这是男生宿舍,之后陆续来的每个人进门第一反应都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晚饭过后程之桁搬了一箱啤酒和各式饮料出来,招呼大家一起到天台上赏月吹风。
      国内的城市夜里总是灯光璀璨,很少有机会看到星空。而此刻是站得高也罢,是代尔夫特黑灯瞎火没什么干扰光源也罢,总之能清晰地看到一轮圆月和点点繁星,近得好像伸手就能够到。
      “这么诗情画意的夜晚,我们应该来聊聊各自的人生理想啊。”方宜静冷不防地提议道。
      颜叙一阵头疼,记得大一刚入学那会儿方宜静每认识个新同学就喜欢抓着人家聊人生聊理想,把自己当梦想导师似的。这一癖好至今都没有变过,人果然是本性难移。
      “我没什么理想啊,每天吃好喝好舒舒服服的,早点毕业回去继承家里的生意,当个房地产小老板。”邹钦铭不假思索地说,丝毫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无数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睛瞪着他。
      “别理他,他就是个暴发户,哪里懂我们老百姓的人间疾苦。”盛忻嫌弃地指了指邹钦铭,“本科毕业那年土木就业形势开始走下坡路,大家都人心惶惶忙着投简历找工作,他却在忙着给他家公司招苦力,还放出大话去面试的人可以搭他的玛莎拉蒂顺路载回去。”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命运有的时候真的不公平,有的人每天起早贪黑谋求生计,有的人却生来锦衣玉食前途早已为他铺设好,只能感叹是投胎小能手。条条大道通罗马,但奈何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啊。
      “谁说我不懂人间疾苦了,我烦恼也很多的好不啦。”邹少爷咋了咋舌以示不满,“我都研究生第二年了一大半课都还挂着,鬼知道什么时候能毕业,老爹老妈天天催魂似的盯着我,还动不动就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变着法儿要我快点回去。”
      “你在国内不是有女朋友吗?”于栀薇迅速问道。
      “是的呀!你们知道伐我最喜欢的女明星是刘诗诗,我女朋友名字里就带个诗字,跟刘诗诗一样可爱!我们都在一起五六年了,我爸妈还是不喜欢她说什么都不肯见,你们说烦不烦?算了算了今天不说这个,你们继续吐槽。”邹钦铭难得及时打住。
      “那我来说吧,学土木工程家里没点背景太艰辛了,以前还算有点指望等着熬资历,然而现在中国大兴土木大规模推进建设工程的年代已经过去了,说白了都已经是夕阳产业了。”程之桁猛喝了一口闷酒,像是要把自己灌醉好不去面对这些烦心的现实,“所以我跑出来读研了,能逃避多久是多久吧。”
      “十年风水轮流转,读高中那会儿土建工程简直是所有专业里的香饽饽啊,那时搞土木建筑的一个个都发家致富有钱得不得了,眼红得我妈赶紧高考志愿给我报了土木工程,我还一直以为她填的是建筑系。大一时学学高数画法几何我还没觉得,大二开始越发觉得不对劲,不是设计房子嘛怎么学的都是结构力学理论力学流体力学,连土力学都有!结果打电话给我妈,她居然疑惑地问我,有什么区别吗?!”
      想起当年的阴差阳错,方宜静懊悔地放下手中原本握着的可乐瓶,双手抱头摇了摇脑袋,“早知道我妈这么不靠谱填志愿就不该听她的。我那群中学同学一直到现在都以为建筑工程系就是建筑系,你们说这怎么能一样!人家建筑系是洋气地画设计方案,我们建筑工程就是土不拉几地给他们算需要多少钢筋多少混凝土,然后去工地巡视搬砖啊!”
      “别后悔了,谁不是当年脑子进了水才来学土木工程的呢。”颜叙和蔼地拍拍方宜静的头,又抬头看了看盛忻,“对了,你在北大读得好好的为什么想不开来当搬砖狗?”
      “……”
      盛忻一时有些尴尬,过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徐徐地说,“我是北大力学系的,现在跟的导师研究方向是弹塑性力学,归在土木学院名下。高考填志愿时本来是想学中文系或者播音系的,但我爸妈都是理学系的教授,向来看不起搞文科的,更不用说文学创作、播音主持了,在他们眼里那就是不务正业。我不想让他们看不起,所以只能选理工科。”
      众人忽的都沉默了,谁也没想到看似随意的吐槽大会竟会引出如此沉重的话题。
      也许是看气氛有些凝重,盛忻释然地笑笑,像是在安慰大家:“没事,自己选的路就没什么好抱怨的,读工程也挺好,脚踏实地也饿不死。我就想着早日拿到博士学位、当个高校老师,代尔夫特留不下来的话埃因霍温理工也可以,然后好好搞研究,在学术圈闯出一片天地来。从小我就活在我爸妈的光环下,我想证明给他们看,我不比他们差。”
      盛忻的坦诚让颜叙有一丝触动。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大家眼里出自高知分子家庭的天之骄子身上竟然背负着那么多。
      正若有所思着,方宜静用胳膊肘不怀好意地蹭了蹭李郁欢。李郁欢今晚格外沉默,一声不响地在旁边喝着柠檬茶,颜叙刚想帮她解围却被方宜静一把拦下。
      “你懂什么,盛忻现在正是内心敏感脆弱的时候,郁欢姐要是这时候也说点走心的梦想啊奋斗目标啊,这俩人的心无形之中就拉近了有共鸣了呀。”
      方宜静努力压低音量像做贼似的附在颜叙耳边解释,末了向她抛了个风情万种的眼神,在暗搓搓的夜色里颜叙也能看到她的媚眼如丝。她不由地默许,方宜静的撩汉心得丰富得能写一本书,听她的准没错。
      李郁欢没有看他们,脑袋微垂着似是凝视着地面,轻声接话道:“其实我很羡慕你们所有人,至少不用为了学费和基本的生活开销而烦恼。我家是农村的,我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考上清华的孩子,所有人都对我寄予厚望觉得将来一定出人头地,我根本不敢告诉家里我们系里的同学本科毕业以后工资普遍还没北京平均水平高。
      我不想让爸妈失望,所以即使知道出国留学这条路对我来说很艰难我还是想来看看外面是什么样。我现在的目标就是尽量提前毕业好省点学费,然后找份稳妥的工作争取早日把家里欠的钱还了,欧洲土木工程虽然也不景气但工资还是要比国内高不少。”
      “也就是说,你们俩以前分别是北大清华的?哈哈哈哈,两个大学霸最后还不是和我这种普通211大学的成了校友。”于栀薇不合时宜地插话道,关注点完全偏离了原来的走向。
      颜叙用手背短促地敲击了于栀薇一下,她便也乖乖闭了嘴。
      “我们这群来从五湖四海的中国人,跨越了整片欧亚大陆最后在这小小的荷兰相遇是多大的缘分啊,何必在乎过去的背景经历。”程之桁慢条斯理地圆了场,似是看出了于栀薇按捺不住的发言欲,把话题自然而然地抛给了她,“于栀薇你呢,来说两句?”
      “我没你们这么大野心,就想怎么开心怎么来。”于栀薇一手端着红酒拨弄了几下刘海,举手投足妩媚成熟,笑的时候露出的两颗虎牙却又看上去像个孩子,“不怕你们笑话,来了欧洲以后我才算知道什么叫好山好水好寂寞。一个人在荷兰太孤单了,我就希望赶快找个男朋友同居好有个伴,最好一毕业就结婚让老公养着我,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当个全职太太。”
      众人不由被她实诚又接地气的回答逗乐。盛忻追求的是自我证明,李郁欢的目标是经济独立,那于栀薇想要被爱又何尝不是她的生活态度。
      那晚的月色格外皎洁,一群人站在星空下的屋顶天台,漫无边际地聊着自己的抱负与期待,大声得肆无忌惮好像整个小镇都没有人听得懂中文一样。

      愿未来,都如此刻般美好。
      愿一切,都恰好是梦里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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