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在彼岸的时光》莎拉小太阳

21、第 21 章

　　尽管再抗拒再不想面对，综合设计课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第一堂介绍课下午一点四十五准时开课，颜叙怀着大义凛然的心态背着电脑硫酸画纸计算器马克笔等等一系列工具往建筑学院冲，觉得自己像个英勇就义奔赴刑场的女烈士。

　　设计课的开放教室位于学院最高层，一整层楼都被包了下来专供综合设计课教学用——
　　用学长的话来说，
　　“这可能是为了方便学生每次想不出方案画不来图不知道要怎么做下去，又发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一开窗就能跳下去”。
　　修这门课的学生很多，七八十个人乌压压地坐满了整个教室，然而除了颜叙和另外三四个建筑工程系的同学来自土木学院，绝大多数都是建筑学院各个专业的学生。
　　所有人被均匀地分为了四组，分别由不同的导师进行教学指导。
　　颜叙的导师是个金发碧眼留着络腮胡子的荷兰人叫Hens，长得很像摩登家庭里的Mitchell，加上说话有时会翘个兰花指一副gay里gay气的样子，颜叙暗自在心里代称他为母鸡老师。
　　“这是一个海上平台的项目，你们的任务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和具体需求设计出一栋水手们的宿舍楼。”
　　母鸡老师看着倒是很好脾气，在让十来个学生轮流自我介绍一番之后便耐心向他们解释着设计的主题，
　　“从前期的概念设计到出建筑方案，再到受力结构、建筑物理、构造细部都需要考虑，最后提交一套完整的图纸、计算和模型。
　　为了让你们更好地完成这门课程，我们从几家不同的公司分别邀请了几位业内人士来担任建筑、结构、物理、幕墙方面的咨询顾问，每隔两周会来一次课上进行指导答疑，我带你们去隔壁认识下。”
　　设计课大教室旁边是间小会议室，推门进去里面约有十来个人环坐在会议桌前。多数是荷兰人，却也有两三个肤色相异的其他人种。
　　其中一个背对着门，只能看到一头深褐色头发的是个亚洲人，听到声响和其他人一样回头望向他们。
　　目光扫到颜叙的那一刻他的脸上浮现出笃定的微笑，眼里狡黠的光芒亮若星辰。

　　“喏，拿铁。”
　　课间的时候没找着合适的机会，直到上完半天课，在肖杨和母鸡老师说笑着道别以后，颜叙才向他走去，把手中的咖啡递了给他。
　　在OMA实习的两个月里她也渐渐摸透了这家伙的饮食习惯，比如不吃辣不挑食，只喝拿铁和美式，几乎每天下班都往健身房跑，对夜宵坚决抵制，自律健康到令人发指。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肖杨期待地看着她，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
　　他今天穿得和平时上班去一样，白色T恤藏青色西装外套，休闲而不失正统，倒是很有建筑精英的风采。
　　其实颜叙一点也不意外。她早就已经把这门课的文件夹翻了个遍，在课程设置的表格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这样一行字：
　　建筑设计指导顾问——Yang Xiao from OMA.
　　“没什么好问的，你们公司在建筑设计界的地位大家都是清楚的，至于为什么会派你来，那是你们老板的事。”
　　颜叙喝了口杯中的苏打水，淡淡地回答。
　　肖杨看上去有些失望。
　　“走吧，都到代村了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去我家吃晚饭。”
　　她从容地说道，看似只是顺水推舟再自然不过，其实早已是提前做好了准备——
　　在发现肖杨居然也要淌这门课的浑水瞎掺和一脚的时候她心里就已经明白了两三分，上午特地去买了菜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并且把宿舍归置整理了一遍。

　　“你们的课还真是奇怪，我学了这么多年建筑，设计课的主题不外乎都是城市住宅基建综合体，或者郊野别墅度假区之类，像这种海上平台的项目还是第一次见。”
　　大概也是清楚吃人嘴短的道理，晚饭过后肖杨主动收拾起了锅碗瓢盆。
　　“因为这门课的理念是要让学生掌握在极端恶劣情况下设计可靠房屋的能力，包括极端自然气候、设施条件，同时也是对自我的一种全新挑战，所以叫Extreme。”
　　想到这里颜叙不禁暗自翻了个白眼，
　　“听说去年的主题是在喜马拉雅山区建个供登山队安营扎寨的房子，一帮子师生讨论了半天行进路线应该从珠峰面朝西藏还是尼泊尔的一面考虑，直到一个中国学姐告诉他们，外籍人士进入藏区得先申请许可证很麻烦，他们才恍然大悟。
　　原本这群傻不拉几的欧洲人还兴冲冲打算向学院提议批经费，组织大家一起去珠峰大本营实地考察，结果申请都还没递交尼泊尔就地震了，然后所有人都像失忆了一样谁也没再提起过。”
　　站在一旁洗碗的肖杨呵呵呵地笑了两声：
　　“去年地震那会儿我还真是在规划去尼泊尔的行程，那可是户外运动爱好者的天堂，除了最有名的珠穆拉玛，还有安娜普尔纳的山区徒步、博卡拉的高空滑翔，想想都兴奋。”
　　看着他提到户外活动时放大的瞳孔和充满期待的表情，颜叙忽然觉得这家伙也不像她原先以为的那样是个随大流的俗咖，平时一副路痴样，在他感兴趣的体验上倒还挺有研究的。
　　“不过在珠峰大本营附近设计建筑物还是停留在比较天马行空的概念上，反正也不会真的去建一个。
　　海上平台就不一样了，工程项目原型就在鹿特丹远郊，听Hens说下星期的课上会带着你们去参观基地。”
　　肖杨并没有把话题带偏，适时地回到了原来的方向。
　　“现场看了基地也没用，我还是什么都不会。”
　　颜叙对此很有自知之明。
　　“其实概念阶段一点也不难，你觉得这个案例都有些什么技术难点？”
　　肖杨转过身来倚在橱边。
　　“风大雨大气温低，还有海水的腐蚀作用。”
　　颜叙想了想一一列举着，
　　“人多地少空间有限，没有地基上部结构容易颠簸，不够稳定。”
　　“对，你说得都没错。”肖杨肯定似的指了指她，继续往下引导，
　　“从这些问题里挑一个你最看重的点作为首要探究因素，一点点深入发展，这就是你的设计理念。至于其他方面，只要在最终方案里体现一下，证明你都考虑到了就行。”
　　颜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像是受到了些许启发，但当下已不愿再细想，于是便主动掉转了话题：
　　“真是没看出来你不光怼客户有一手，摇身一变还有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桃李满天下的潜质。”
　　“你真这么觉得？可刚才那几个学生看着好像很怕我的样子。”
　　肖杨疑惑不解地反思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颜叙奇怪地瞅了瞅他，“下次上课前请打开前置摄像头好好观察观察自己的表情。”
　　之前在OMA实习的时候她便发现他认真工作起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丝毫找不到平日里嘻嘻哈哈阳光灿烂的影子，倒是有几分高冷建筑师的风范。
　　只是不同于盛忻程之桁哪怕板着脸也是一副慈眉善目的弥勒佛像，这家伙不笑的时候原来也是一张面瘫脸，面无表情的模样看上去冷冰冰的居然让人有些不敢靠近，尤其是在一群和蔼可亲的荷兰老师的衬托下。
　　下午的课上有个小哥找他讨论初步概念，颜叙坐在不远处真切地听到了他话语里的锋芒。
　　“我知道TUD对生态植物体系有很成熟的研究，但你真的觉得放在这个项目里合适吗？你该不会认为在船员宿舍里放两盆吊兰就叫绿色墙吧？
　　在内部开个中庭？但凡有基本常识就会知道，按每平米植物的造氧量进行初步估算，没几个足球场的大小怎么供给一百多人的需求？有这些空间种树，为什么不用来作为水手宿舍？
　　在建筑外围装垂直植物墙？你知道海水中含有氯离子一般植物根本没法存活吧？我也是建筑系出身也没学过电化学，但这难道不是初中化学就该掌握的常识吗？
　　在楼板上装绿色屋顶就更不可能了，你也知道荷兰的风有多大，更不用说海边了，要种植物你得先专门为它安装防护设备，考虑到采光只能用玻璃，你知道玻璃是脆性材料抗风性能不好吧？
　　要是这都不知道的话，建议你还是先找个学工科的同学问问，或者去旁边的土木学院听一听材料力学课。”
　　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质疑让荷兰小哥遭受了一万点暴击，垂头丧气地带着刚才还下笔如有神画得洋洋洒洒的草图回去重新苦思冥想。
　　颜叙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肖杨在她眼里已然是个只识外观设计其他一概不关心的理想主义者，没想到居然也有他攻击别人对工科常识一窍不通的一天。
　　而这家伙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严肃冷酷的样子有多尖锐，反倒是引起了组里两个南美姑娘的注意，俩人交头接耳地把这个年轻建筑师从穿着长相到性格工作通通议论了一遍。
　　想到这里颜叙不禁偷偷一笑，见肖杨好奇地看着她，只得如实交代：
　　“我只是想起前面坐在我旁边的智利妹子夸你‘很适合这身休闲西装，把驼色穿出了高级的感觉’，还说你身上有中国人典型的认真敬业和难得的自信沉着，听得我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只好加入了她们的讨论。”
　　“讨论我什么？”
　　肖杨侧着头问，惊异于自己原来错过了那么精彩的对话。
　　“也没什么，我看她们那样和犯花痴的静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觉得你应该不想每年去智利摘车厘子，就当机立断一句话摆平了。”
　　颜叙说得轻描淡写。
　　“你怎么知道我对南美姑娘不感兴趣，挡了我的桃花还没跟你算账呢。”
　　肖杨只觉好气又好笑，
　　“不过我很好奇你到底说了什么话？”
　　“代尔夫特就这么点中国人，又是同一个圈子的，我就说这个建筑师我认识，已经结婚有老婆了。”
　　颜叙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不用谢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嘛。”
　　肖杨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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