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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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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照例是不出门的,之后亦无亲戚可走,两人早已备下生活所需,这几日便在家中休养。白日间品茗对弈,写字读书,好不悠然,吴邪或说些养生健体的医理,或讲这些年行经神州的见闻,张起灵也会提及海外风物,尤其岛上生活。至夜里,便有说不尽的浓情蜜意,缱绻厮缠,直如新婚一般。
间中一日,胖子来串门,见得两人情形,心里已大略知晓,颇为担忧。私下里拉住了吴邪,问此人可靠不?
吴邪这两年多得胖子这位老兄长照应,知他是个热心人,也不瞒他,检点不重要的过往告知他知晓,言两家三代前便有渊源,幼年两人也曾见过,后因时局使然,双双家破人亡,未曾想机缘巧合,最后竟又碰到了一处……
“碰到一处,那也该是做兄弟呀,你怎给人家当了媳妇呢?”胖子搓搓手,往吴邪脑门上一拍。
“什么媳妇?胖子你莫瞎说。”吴邪大窘,恨不能捂上他嘴,忙转头往门内瞧去,生恐这话给张起灵听见了。
“你当我瞎的么?”胖子不知他心思,继续指着门内道:“你同那小哥……你们方才吃饭时,你对他那尽心的模样,他看你那神色,嗯?”
“好了胖子,我……我要走的人了,你便少说两句吧。”
这句句都是实话,听在耳里越发让人尴尬,吴邪挨不过,低头讨饶。
知他皮薄,胖子打趣两句也罢了,这么一说倒是想起了正事,问道:“真要随他去么?”
“……嗯。”
“我不曾出海,但听闻海外风高浪险,那岛上人又都是江湖上混的,你不怕么?”胖子低声问。
“也无甚可怕的。”吴邪想想,道:“小哥说岛上恰巧缺个医者,我去了他们定都欢迎得紧,何况有他护着我,应当无事。至于那位霍叔,已于三年前离岛,听小哥说他随着年纪愈增,心性便愈发平和下来,深感年轻时杀戮太过,因此游历神州,寻僧访道去了。”
“唔……听着倒也还好,总之你多保重,吴镇虽不是你家乡,但也住了两年,你要走了,我跟媳妇都还念着你的。”
听到这里,胖子心里终于放下,道声这小哥确实是个人物,虽不清楚他本事如何,但想来必是极好的,关键这思虑甚是妥当,面上看着寡言,不说哄你的话,实则比那起王孙公子之辈强多了,你忧虑的,他一一打点,让人无话可说,过去后一切顺遂就好。
吴邪点头,心里一片宁静,虽舍不得胖子与吴镇诸多乡亲,但人生在世,便是一个选择的过程。同张起灵往海上仙境去,固然逍遥美好,但未来有何遭际尚难以断言。然而,不论如何,既选择了他,就当伴他好好行完这条路。
两人又闲话几句,胖子突想起一事,道:“最近官府风声松些了,你可知么?”
“松了?”吴邪一愣,挠头道:“这官府做事总神神秘秘的,之前究竟为何风紧,我亦不知呢。”
“这个么……听说是为京里的汪大人。”胖子四下一瞅,确定左近无人,才凑到吴邪耳边,悄声道:“我听说啊,之前风紧,乃是因为京城里汪大人——你知晓他吧,今上身边第一红人,只手遮天的。”
吴邪赶紧点头,这便是小哥口中的汪贼,吴家与张家共同的仇人,怎会不知?
胖子接着道:“此前汪大人遇刺,上头令缉拿刺客呢。”
吴邪一惊,这,这刺客不就是小哥吗?!
胖子不知他心思,滔滔不绝,“听闻那刺客得手后便一路往南,进入临安地界却失了踪影,官府并一些被收买的江湖人尾随而来,却连人家头发也没摸着一根——那些曾与刺客缠斗过招的,通通都见了阎王了。”
小哥竟这般厉害,吴邪暗暗咂舌,不过再如何厉害也非神仙,这一路下来,终至重伤,若非自己救下他,怕就……
吴邪心头千回百转,对胖子絮絮叨叨的讲述已不曾听进去,只问道:“这会儿为何风声又松了呢?”
“嘿,当然是因为汪大人死了呀。”胖子一拍手,笑道:“这老贼终于翘辫子了,听闻筋脉俱断,奇毒入心,生不得死不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嚎了一个多月才咽气,死前可把各种疼痛都受尽了。”
居然如此……
“这汪大人,不,汪老贼生前做下许多坏事,连我这江南偏僻镇上的,都知他不是好人。当年张将军的事、刘大人的事,还有书院那一干学生,不都是他下的毒手?如今他不得好死,当真大快人心。老贼活着时作威作福,死了之后,那些替他办事的人登时鸟兽散,连查缉刺客之事都仅剩应付了。”
“甚好……甚好。”
吴邪心头突突地跳,又想笑,又压着了不愿大笑,此事已在预料之中,此刻不过再听个准信儿罢了,唯一令他心头记挂的,乃是汪贼的死法……
胖子去后,吴邪不急着提此事,待夜间吹过灯烛,两人上床歇息时,方在张起灵耳边将此事细细讲明,末了道:“小哥,我还当你一刀杀了他呢。”
“一刀杀了,如何对得起当年的冤仇。”张起灵揽过吴邪,手在他腰上揉弄,低声一笑:“这样方配他。”
这……吴邪突想起那年霍叔对张起灵的三条教诲,果然是养出了几分邪性,虽说不全符合孔孟中正之道,然如今他闯荡江湖的人,这样倒是更好,顿时也释然了。
察觉他手又在自己腰后不住抚弄,吴邪忍不住调笑:“原来你还有这般计较,此前只当你是个正直侠客,唯一的邪性不过夜间变着法儿折腾我呢。”
“那今晚不变,就依昨夜的法子。”张起灵说完,翻身欺上来。
又过数日,和暖春风渐醒,青崖山上积雪始融,封冻的江水也恢复流动,连市井中叠叠的人声笑语,都显得比冬日里更鲜活。官府风声益发息下去,那些曾走街串巷,瞪着双目四下乱扫的官差,个个也歇了气焰,变作温和憨厚的一群,间或看到吴邪,还要打声招呼,问你娘子可好?当日冲撞莫怪。
吴邪便一笑,说我家娘子很好,小误会而已,官差大哥无需挂怀。
如此情势,张起灵自然也不用十分提防,随吴邪出过两趟门,将吴镇上下看了一圈,回来说此地不错,安宁和乐,民风淳朴,很适合你这几年的隐居。
吴邪反问:吴镇好,那你岛上如何?
也好。张起灵语气淡淡的,吴邪见他手往空中一招,一只鹰隼便降下来,在他臂上停住。他往鹰爪上取下一个小竹筒,抽出里边的纸卷儿来看了,略一点头,对吴邪道:“五日后船来接我们。”
这便走了么?
吴邪在心里问自己,张起灵似能听见他心头声音,赶走鹰隼,上前揽住他肩头,低声道:“岛上很好,你安心。”
“安心的,小哥。其实我本就孑然一身,去哪里也无妨,何况随你一道……”吴邪笑笑,“有你之处,便可作家乡了。莫说你现今是那海外三岛的主事人,即便只是普通岛民,我也安然其乐。”
“嗯。”张起灵转身回屋,另写个纸条儿给那鹰捆好,才令它远远飞去。吴邪也不问他写何事,只抬头欣赏那鹰振翅高飞的潇洒模样。
五日倏忽而去,转眼便是离开的日子,两人早已将东西收妥。临行前,吴邪在院里看看梅花,花已尽谢了,却似乎仍有脉脉香韵流转,他叹口气,最后一次给树浇了水,便锁上门出来。
二人来到胖子家,将钥匙交他保管,并把这几日配好的药物赠他——这样是受寒时用,那样是风热时用,还有时疫若来了当如何应对,林林总总,最后甚至拿出一大包产妇安胎的药材来。
胖子一愣,吴邪笑说等我下次回来,嫂子多半已结珠胎,你也该当爹了。胖子便大笑起来,显然十分期盼。
就这般,吴邪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毫无分别的凄惶与不舍,仿佛他只是去市镇上走一圈,转个身就回来的。
倒是胖子忍不住,声气有些哑了,顿了顿,最后还是只说海上风浪大,你万万保重……我那儿子生出来,还想见他义父呢。
嗯,胖子你也保重。吴邪笑起来,说两年后回来看义子,一定送份大大的见面礼。
他俩说着,张起灵并不插话,只在旁等候,不时往四下望去,看着恢复嶙峋之势的青崖山,滔滔东去的钱江水,还有空中不时掠过的白鹭,远处田间的耕牛,扶犁的农夫……东边集镇上,货郎担了东西,正轻快地走过去,嘴上叫卖声如唱曲儿般婉转。于是路两旁阁楼上的窗便打开了,簪花的头颅伸出来,娇声询问:胭脂水粉,钗环衣饰……
朝阳越升越高,金光暖人,将这一切都镀上温熙的颜色。胖子目送两人渐行渐远,日光在他们头上、肩上浮动,似轻纱,似薄雾,将他俩的背影映衬得越加般配,仿佛要就此融到一块儿去。
江上正停着一艘楼船,高大船帆如一面恢弘的旗帜,待两人上来,船工们即刻起航,一路顺风顺水,直下东海而去。
此去风扬万里,海阔天空,今生并肩携手,百载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