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君》寐从容

59、第 59 章

　　我闻言，顿时被自己的气息噎住，掩唇大咳不止，连带着小腹也跟着一顿一顿的抽痛。
　　额头上又开始沁出细密的冷汗。我将掌心抵在肚子上，冲她扯出一个怪笑:“不，咱们这会儿还不能走。我要杀了那个害我的人，我得让她血债血偿！”
　　这番话说出来该是霸气凛然的，可经由我的口出，显然失了霸气凛然的味道。我的声音太过虚浮，音调又带着颤音，像久不走路的人乍然踩上软软的棉团，没有半点力气可言。
　　长舒一口气，我回握阿古的手指。存在心里那些对于她疑虑的念头，倏而消散不见了。
　　念及阿古的伤势未愈，我劝她早些回去歇息。等她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寝殿，我又独自一人愣神好久。
　　后来，不知何时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半夜醒来睨着幔帐外透来的微黄烛火，朦胧一团淡淡的光晕中似乎有个人影。
　　我定睛细看，不由大惊。
　　紫檀木的贵妃榻上，正懒懒侧卧一人。那人墨衣墨发、单手支颌，半垂着眼睫把玩着一束红绢的折枝梅。
　　虽然看不清容颜，但我单看身形依然瞬间明了，这个男子绝非姜烨。
　　悄悄掩上口鼻，我四下里望了一圈，好歹在屏风后瞅见了正趴在地上的守夜宫女，也不知道她现下是死是活。再往后，朔罗珠串的玉帘之外，静悄悄的听不见丝毫声响。
　　我寻思着是不是该先发制人，趁其不备发出尖叫引来宫人。但又不确定殿外的宫人是不是已经被他制服，如此一来怕会激怒凶徒，惹来杀身之祸。
　　这个时候，我又特别后悔赶走了姜烨。倘若他这会儿恰在我身侧，也不至于让人这般忧愁。
　　“你醒了？”耳畔突然一声轻问，我吓的一个哆嗦。
　　当意识回笼之际，我才要闭上眼睛佯装睡着，可惜他更快一步，手上绕成一个花环的折枝梅像长了翅膀似的，已然飞落在眼前。
　　“你的品味不行啊，这枝红绢梅也太丑了！”他说，顺势坐正了身子。
　　这束红绢的折枝梅本来是插在案头上的白釉美人瓠里，本就是个附庸风雅的幌子。因这世间凡是自命不凡的文人墨客，总喜欢沾染梅兰竹菊的高洁雅性，好以此彰显自己的不俗品味。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附和姜烨的虚假，但这话也只能在心里默默想一遍。
　　许是见我久不吭声，他哎呀一声居然踱步朝我走来。一袭墨色衣衫锦光流转，在灯烛里影出淡淡的奢华，我想他一定是个格外讲究的杀手。
　　念及“杀手”二字，我顺手摸上一旁的玉枕抱在怀中，对他说道:“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哦？”他闻言果然停了步子，负手站在三步之外，似是思忖我话里的意思，又笑道:“你要怎么个不客气？”
　　他话音未落，我倏地扔了手里的玉枕。
　　预想中，黄玉石的枕头丢向来人，是个正常人都会下意识地躲开。这样一来，玉枕砸在地砖的声音如果依然不能提醒殿外的宫人，那我只能自求多福了。
　　可惜，我显然高估了自己此时的力道。黄玉石的枕头在手里转了一圈，别说砸向地砖了，它连一寸地方都没挪，只是被我抱起来又快速落回了怀里。
　　现实与预期的差距，逼我差点落下眼泪。妈的，姜氏有钱有权就了不起啊，拿这么大的一块黄玉作枕头，不是明摆着欺负我这种弱女子吗。
　　“嗯……”来人把臂瞅着我，又走近一步:“你这是打算变戏法吗？”
　　颀长身姿掩了眼前的多半光影，我抱着玉枕坐在里侧，垂着目光不敢看他，一边又悄悄探手在锦被里，摸索可以趁手的利器。
　　“你在找什么？”他笑着开口问我，突然掀开一边的鲛纱帷幔，旋身坐到我身旁，问:“是这个吗？”
　　一双修长的手缓缓伸至我面前，掌心上托着一支白玉梨花簪。盛极的梨花瓣栩栩如生，花叶雕磨的极薄，透过一层淡白的玉色甚至能看清精细的脉络。
　　这支白玉梨花簪是姜烨送我的及笄礼。他说本是一块白玉石料上打磨下来的脚料，自己闲来无事想练手，就雕了支簪送给我。
　　那会儿我哼了哼，心里反酸并没有多欢喜。还是后来嫁入东宫，偶然见了姜烨的太子印章，豁然发现竟是一整块儿的羊脂白玉，我不由地就弯起唇角笑了。
　　“还给我！”我劈手夺过梨花簪，握回掌心里，抬头朝他看去。本想斥责这人的，只是当他一双琥珀色的眸光沉沉望来时，我俨然忘了要说的话。
　　我头皮发麻，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呵呵，楚臣大半夜的光临寒舍，肯定是迷路走错地方了吧，呵呵……”
　　不是别人，他正是我今日在御花园撞上的楚国使臣。
　　“我有名字，你往后叫我阿暄吧？”他倒是一点也认生，兀自笑道:“怎么，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这么快就忘了？”
　　我呃了声还没说什么，他又故作一副忧伤的样子，幽怨的瞟我一眼:“真是个没良心的，这么快就忘了人家……”
　　我:“……”
　　“我是太子妃啊！”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现在很是怀疑这人有梦游症:“你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吗，这是东宫。殿外有上百个禁卫军轮值把守，你要是被发现了那可是一死一个准……”
　　“我知道，我正是来找你的”。他说着，乍然露出一个明艳至极的笑意。微挑的入鬓剑眉下有一双琉璃纯粹的琥珀眸光，正浅浅流转出清波涟漪。
　　“你乱说什么啊？”我回过神，红着脸不敢再看他，支支吾吾一句:“你肯定认错人了吧，不然你找我做什么？”
　　深更半夜，一个陌生男子闯入我的寝殿。万一被人看见了，真是个要命的事情。我不晓得这个疯疯癫癫的楚国使臣，究竟是吃错了药还是压根没吃药，反正他不能继续在这儿犯病。
　　“你赶紧走”，我冷下脸，威胁他:“不然我就叫人了！”
　　“你叫吧，人越多越好……”他开始耍无赖，斜斜靠着床帷看我:“我这人呢风流债多不怕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气的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你了嘛……”他倏而笑道，对我瞟来一记魅惑眼风，“听闻你受伤了，我很着急，这不就趁夜跑来看看。谁知，你居然睡了这么久，害我等了大半夜。”
　　抚上手臂激起的一层颤栗，我登时拉下脸，冷声问他:“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有什么话就快点说。若是一会儿被人发现了，你我都没好结果！”
　　我才不信他一个楚国来使，不过是在御花园见了我一眼就情根深种了。
　　“你就这么不自信？”他凑近我，好听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我第一次见你简直惊为天人，都不知道这世间居然还有你这么漂亮的姑娘。”
　　好吧，这话的确很受用。我竭力维持的严肃表情都有点龟裂，但还尚能绷着脸。于是哼了哼，问他:“还有呢？”
　　他:“……”
　　“你这人真的太肤浅了！”我怒了，忍不住数落他:“看人怎能只看外表呢，我不止是漂亮这么简单吧？”
　　“对！”他点点头，附和道:“你还很有脾气，发起火来都能让人□□焚身……”
　　我顿时脸颊发烫无地自容，一巴掌抡上去恰被他握住了手腕。我扯了扯没扯动，直觉得他的掌心像一把烧红的烙铁，触及的一层皮肤也越来越烫。
　　心是咯噔的一下子，一个念头呼之欲出:这个人该不会是采花大盗吧？
　　“你……”我又拽了几下自己被握住的手腕，欲哭无泪:“你要不要喝点茶水？”
　　突然，殿外有细碎的脚步声走过来。我听到了，他自然也听到了。彼此对望的一瞬间，他极快的扑过来捂上我的嘴。本来呼之欲出的求救声，瞬间就变成了两声呜咽，我已然整个人被他牵制在身下。
　　“太子妃？”荷华停在朔罗珠帘外，轻声唤了句。
　　我对上这人的眼睛，昏暗的视野之内有灼灼琥珀光华流转，隐隐显出我慌乱的容颜。
　　想是没有听见我的回应，荷华又走近了两步，疑惑道:“太子妃，您醒了吗？”
　　我忍不住瞪他一眼，眼色焦急。想必荷华是听见了响动才过来的，若是迟迟等不到回应，依她的性子定要一探究竟。想着，我不由挣了几下。
　　“不许乱动！”他压低声音凑近我的耳畔，灼热气息尽数吹进耳朵里:“让她滚，知道了吗？”
　　最后一句话，他竟说的格外温柔。我的脸蓦然一烫，点了点头。
　　他无声笑起来，一张笑颜明明艳如灿然日光。我正等着他放开手，然后就大声呼唤荷华过来，兴许还能趁机逃出一线生机。
　　他的掌心轻轻错开分毫，一侧首恰是薄唇贴上我的嘴角，低声威胁:“你若不怕被人看见了误会，大可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