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君》寐从容

55、第 55 章

　　小太监闻言一愣，缓缓垂下脑袋不吭声了。我气得有话说不出，真想一脚踹上去。但又不得不强自压下心里腾腾的怒火，告诫自己万不能轻举妄动。不然，一顶“杀人灭口”的帽子非得扣在我头上。
　　“太子妃似乎话里有话啊？”惠妃开口了，眼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笑道:“究竟是谁啊，能和太子妃有这么大的仇恨，要陷害您？”
　　我懒得理她，抬首问座上的皇后:“当日来回禀此事的人正是张嬷嬷，母后不如听听她如何讲？”
　　张嬷嬷抬眼看见皇后点点头，算是首肯了，这才开口:“奴婢前两日在御花园碰见了前来觐见的楚臣，那位大人说是十分喜欢要送去前殿的牡丹花，还问奴婢能否送他一盆？”
　　她说着，抬眸望我一眼。
　　我也正垂着眼皮淡淡看她，张嬷嬷立即垂下脑袋接着说道:“因着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奴婢不敢前来打扰，心想着这事也算关乎宴席，故而、故而就顺道同太子妃一并回禀了……”
　　“你也是老糊涂了吧？”惠妃悠然开口，她一笑我就知道准没什么好事。
　　果然，惠妃站起来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的问道:“这后宫之主是皇后，便是皇后娘娘凤体有恙依然掌管后宫诸事啊。太子妃只是暂掌宫宴一事，又涉及到了楚国使臣，你区区一个花房管事居然也敢妄自而为，越过皇后而直接回禀太子妃。你该不会是忘了，谁才是这掌管凤印之人吧？”
　　“奴婢不敢！”惠妃的话还没说完，吓的张嬷嬷直接扑在她脚边，额头磕在地上砰砰的。
　　这番诛心之话不可谓不巧妙，绕是皇后明知她的不怀好意，依然会对我心怀芥蒂。这就好比老皇帝对姜烨又爱又恨的难言情愫，掺杂着父亲对儿子的爱，可更多的却是君王对臣子的忌惮。
　　但我之于皇后，完全就不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情愫纠葛。因为我同她没有血脉相系，有的全然只是利益。
　　我抬眼明明白白的看见，皇后睨向我的目光冷意涔涔。我朝她笑一笑，直觉皇后是不会被惠妃牵着鼻子走的。
　　“惠妃果然是巧舌如簧啊，难怪能哄得陛下开心！”皇后说着抬起了手臂，一侧侍奉的宫女立即躬身扶住她的手臂。
　　皇后站起来，高高的九阶之上是睥睨一切的傲然姿态:“越过本宫？呵，恐怕是有心也无力吧！”
　　啧啧啧，我在心里暗叹佩服。瞧瞧这个气势如虹，瞧瞧这三言两语，直接噎的惠妃说不出话来。
　　要我说啊，皇后这一点就很值得女人学习，人狠话不多。
　　话不多的皇后，一个眼神瞥向杜嬷嬷，她想说的话全被别人代劳了。
　　杜嬷嬷低咳两声，问道:“这胡红牡丹花究竟是经由谁手送过去的，楚国使臣眼下生死不明，总该有个交代！”
　　场面一时寂静，方才朝我对口型的小太监终于按耐不住了。他把脑袋压的更低，哆嗦道:“是、是奴才……”
　　“好了，送去给太子吧……”皇后不等他说完，抬指揉在眉心间似乎是累极了一般，慢悠悠的:“再审下去不定说出什么话！就说这个狗奴才不忿自己的差事，这才在牡丹花上下毒，也算给了楚臣一个交代……”
　　她说罢，目光又在我小腹上瞥了下，笑道:“太子妃有孕，这是天大的喜事。可不能让这种事吓到了皇嗣，无虞啊，你还是回宫好好休养吧？”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皱皱眉，万没有想到皇后居然连陷害的功夫都懒得做一下，话里话外分明就是给我安下了罪名。
　　怕是我前脚才出景仁宫，太子妃心怀不轨毒害楚国使臣的消息就能传遍前朝后宫。
　　“母后还是再细问清楚的好……”我呷一口清茶压下心火，对上她的目光:“若不然，这个狗奴才到了前朝乱说话。不仅儿臣的清白不得以洗刷，怕是楚臣那边也不好解释吧？”
　　“这个好办，太子妃无需忧心”。皇后幽幽一笑，招手唤来杜嬷嬷，吩咐道:“去，把他的舌头剪下来！”
　　啪！我心头巨震，吓的直接摔了手里的杯盏，豁然抬头望向皇后。
　　与此同时，小太监也豁然站起身来，一双猩红的眸子狠狠盯住我。我一愣，只见他眼睛倏地一闭，直直朝我撞过来。
　　“太子妃！”荷华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旋身扑在面前。
　　可这几乎是一瞬之间的事，绕是荷华反应再快，她为我挡下了大多数的冲劲儿。可我依然没能完全躲开，胸口一痛，仰面倒在了地上。
　　直当背上传来尖锐的痛意，我依然没反应过来，睁着一双眼睛望向殿外。
　　庭院里有昭然日光，有大片芭蕉植在廊外。我期然里该有一袭月白锦袍的翩然公子，我该是倒进他怀里。可惜，姜烨没能及时赶来，我疼的这样厉害时他也没能赶来……
　　我垂下眸子，掩去潮意的眸子。心想，话本子里果然都是骗人的啊。
　　“太子妃？”眼前一团模模糊糊里，我看见荷华跪坐在地上，她许是不敢碰我，一双手举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我想朝她笑一笑，可是一咧嘴整个后脑勺都是突突的疼。想到疼，我的心倏地一片冰凉，整个人像跌入了寒冬腊月的冰水中，努力抬手覆上自己的小腹，我终于忍不住啪嗒啪嗒落下了泪。
　　大殿上突然就乱了。
　　我被荷华抱起半个身子，彼时已经感知不到身上的知觉。我抚上额头，一眼望去，对面乌沉沉的雕花案角，明晃晃影来一团日光，我身前竟是一汪血。
　　心中钝痛。我一口气没上来，瞬间跌入一汪寒冷的漆黑里。
　　漆黑暗影，簌簌寒风呼啸。
　　我抱膝坐下，背后抵着一方石壁。举目望了一圈，天地似是融为一团暗影，根本让人望不见边际。
　　突然，耳边传来小声的啜泣。我豁然转头，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正蜷缩在身旁哭泣。
　　小姑娘埋头哭的起劲儿，一双丫髻上的粉色珠花也随着她的哽咽声，一顿一顿的起伏。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躲在这里哭了呀？”我轻声问道，朝她挪了挪:“谁欺负你啦？”
　　小姑娘只是一味儿的哭，压根不搭理我。我皱皱眉，抬手抚上她的肩膀，却眼见着自己的手指像掬起水中的倒影一般，穿透了姑娘的手臂。
　　我惊愕不已，又反复试了两次，小姑娘的身体只是一个虚无的幻影。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个念头缓缓升起:这里是哪里，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哎！”此时，头顶突然传来极淡的一声叹息。我先是见着小姑娘耸动的肩膀蓦然停下，简直不可思议啊，我方才劝了那么久都没有反应的人，居然因为一个“哎”字就停止了哭泣。
　　可是当我抬头望向来人时，简直更不可思议了。鼻子一酸，我一下子涌出了满眼泪水，朝他扑过去:“烨哥哥……”
　　姜烨一袭月白锦袍，墨色鹤氅披在肩头。我触及他的衣袖一角，指尖像掠过一团冰冷的风，直接扑了个空。
　　“为什么哭了？”姜烨解开衣襟前的玉带，我眼见着他白玉似的的骨指抖开大氅，尔后温柔地将小姑娘兜头罩住。
　　他蹲下来，目光凝着身前的一团人影，好看的剑眉忍不住蹙起。抬手抚上小姑娘乌黑的发顶，姜烨问她:“长安，你不乖……”
　　我登时愣住了，目光落在他身上，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姜烨依然是姜烨，却似乎是少年的姜烨。彼时他的眉目已初显风华，清风明月似的容颜萧萧朗朗，只是身形还太过单薄。
　　长安闻言，缓缓抬起半边脸。她的面容隐在宽大的鹤氅之下，一抬头之间眉眼已然滑进大氅里，只余一张尖尖的下巴和红润的嘴唇。
　　“我想姑姑了……”她扁一扁嘴，带着哭腔问:“他们都说姑姑死了，是不是？”
　　长安的音调凄清，婉转在寂寂黑夜里像突然挣断的琴弦。我听着竟是心中一痛，转眼对上姜烨的眸子，他的目光乌沉正映出长安红润的唇。
　　我以为他会出声安慰，就像抚上我的发顶时一样，声音该是温柔地能滴出水，说怎么会呢。
　　谁知姜烨竟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尽数掩去眸中神思，声音淡的像是一阵拂过的风:“是，她死了。死了就再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了，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长安也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差点气的一个倒仰，冲他吼道:你怎么能对一个小姑娘说这种话呀？
　　姜烨蓦然转头，凤眸迸出几点寒芒。我以为他是看见了我，心中跟着咯噔一声。才要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只见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身后，说道:“人死了，就会去极西的地方。”
　　我哆嗦一下，抚去胳膊上起的一层颤栗，连忙挪开几步离极西的地方远一点。
　　此时，长安竟也能安静的听着。她站起来，拖着拽地的墨色鹤氅兀自朝西走着。凄清的音调染了笑意，听起来有了几分欢快:“是吗，那爹爹和阿娘也一定都在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