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君》寐从容

3、第 3 章

　　殿外早是一片清寒，只几处昏黄的宫灯孤零零的散在夜里。被风吹过的眼角开始涩涩的发疼，我真恨不得转身回去咬上他几口才解恨。
　　“哎吆太子妃，您慢点，当心脚下哎！”李平庚抹抹额头的汗追过来，见我停下了更是笑的老奸巨猾。
　　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我突然看见殿前正跪着几个人，其中一个竟是方铎安。
　　我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几个人啊”，李平庚喘了一口气才说道:“殿下仁慈，想着菡珠那婢子好歹是条人命，就命老奴去传了太医院的人来……”
　　姜烨仁慈，我压根就不信。菡珠都死透了，这群人还都在外面跪着呢，不过是做戏给人看罢了。
　　许是看出了我的不屑。李平庚笑的谄媚，低声说道:“这不，娘娘您一来，殿下就顾不上这群人了。”
　　他说的奉承，我冷哼一声，踱步走过去。
　　站在几步开外时，我想了想才开口:“方大人今日开的药膳，我用着很好，只是这味道嘛，偏淡了些。方子可能改善一二？”
　　方铎安是父亲一手提拔的人，又偏巧被姜烨招来朝良殿，我不得不防。
　　“如此，臣明日便将新方子给娘娘送去。”我见他心领神会，就点点头:“那就劳烦方大人了。”
　　李平庚狐疑的看着。我觉得好笑，蓦然侧身，本是想吓他一吓。却见东面连廊的花架后，急快地闪过一抹浅色的衣裙，大半边身子隐在大朵波斯菊旁的廊柱后。虽是夜里，却也瞧出是个窈窕的美人。
　　美人隐在花团锦簇中的腰身纤细，被昏黄的宫灯拉长，青石板上的身影更显妖娆。随之，一颗浑圆的珠子滴溜溜地滚了出来。
　　我曾有幸见过这颗鹅卵般大的东珠，说是南方一个小国进献给大齐皇帝的珍宝。后来，又被皇帝赐给了姜烨。如今看来，姜烨也算是颇有情趣的人，懂得美珠赠美人。
　　我扯扯嘴角，若是阿古此时在，定会说我笑的比哭还难看。
　　朝着花架徐徐走去，我倒要看看，姜烨金屋藏的是哪个妖！花架后的身影似乎是瞧见我走来，身子猛的一缩。
　　“太子妃！”
　　李平庚却突然挡住我的去路，笑眯眯的开口:“夜里黑，不如奴才替您掌灯？”
　　“滚开！”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顺脚踹倒了一盆墨菊。
　　李平庚并着身后的十几个宫女太监哗啦啦的跪了一地，我怒极反笑:“李总管真是好大的本事啊，也敢挡我的路？”
　　说罢，我朝着廊柱急步而行，波斯菊旁却已是空无一人。
　　“奴才不敢”，李平庚作势惶恐。
　　我不待他开口，冷笑起来:“殿下这做派可真是越来越光明磊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善妒呢。李总管，你说是不是？”
　　李平庚闻言微抬起下巴，一张老脸上的褶子抖个不停: “太子妃说笑了，老奴惶恐”。
　　我一本正经的盯住李平庚，见他抬起袖口擦着额角根本不存在的汗。我就知道，这只老狐惯会在面子上下功夫。
　　恰好此时，几个宫人抬了菡珠的尸身从殿里出来，见了我刚要行礼，我忙摆摆手制止，心下倏地一片烦躁不安。
　　出了朝良殿，我很有一种替自己“怒其不争”的愤慨。脑子里一会儿是菡珠鬓旁的半开荷花簪染了血，一会又想起躲在波斯菊后的窈窕身姿。
　　当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天光炙盛，似乎是五六月的天。我站在一池子荷花旁的凉亭里，日头里金灿灿的光景让人睁不开眼。
　　“这孩子一路奔波，许是困了吧？”
　　我闻声回头，正是一身华服的宫装美人在对我浅笑。见我望来，她招招手，声音更柔了:“来～”
　　我摇摇头。四下里望去，终于在一簇簇盛开的牡丹花旁望见一身墨色衣衫的熟悉身影。
　　我想跑过去，却怎么也迈不开腿，摇摇晃晃的走了没几步险些摔到地上去，整个人被抱在了软软的怀里。
　　我抬头，又是那个宫装美人。她佯装生气的样子，整个眼睛却都笑弯了，吧嗒一下子亲在我的脸蛋上，亲昵的哄着:“长安要乖哦，摔倒了会疼。”
　　仿佛真的疼一般，我哇的哭出声，开始抽抽搭搭的掉眼泪。挣出一只藕节一般白胖的胳膊，朝着墨衫人晃啊晃。说不出为什么，我满心惶恐。
　　那人闻声豁然转身，不过须臾之间已走来，我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觉得似松似柏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
　　我挣着双手朝他扑去，那人朗笑一声抱住我，我顺势搂紧他的脖子，侧着脸颊望向宫装美人。
　　美人忧郁，又有些怅然。
　　“这孩子一路上都被我带在身边，还认生。”那人解释道，又笑起来:“是个粘人的孩子。”
　　“有劳你了，跋山涉水的把她带来……”宫装美人浅浅一笑，拿出一颗圆滚滚的珠子递到我跟前，问道:“喜欢吗？”
　　珠子圆润，白莹莹的。
　　我伸手去抓，却听她继续问:“长安日后随我住，天天有许多东珠玩，好不好？”
　　我立刻缩回手，抓住墨衫人的衣袍使劲哭:“我不要～”
　　“长安终于会说话了？”墨衫人把我抱到胸前，泪眼朦胧中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却也知道他很高兴，我点点头，抽噎着问他:“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怎么会？”墨衫人摸摸我的头，音调轻快:“我还要看着长安长大，长成一个大姑娘呢！”
　　我终于破涕为笑，却瞥见宫装美人梨花带雨的面容。
　　突然之间，我头疼欲裂，昏昏沉沉的像浮在一汪冰水中。
　　周身乌央央的人声来来往往，我睁开眼，望见一层冰蓝色的绞纱帐顶，不知身在何处。
　　“长安，长安！”是宫装美人的声音吗，太遥远了，我听不清楚。
　　头疼，浑身滚烫的难受。我张张口，嗓子也火辣辣的发不出声音。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覆上我的额头，掌心冰凉。
　　“你醒了”，声音更冰凉。
　　我侧过脸，透过绞纱帐隐隐看见一个少年跪坐在我身边。
　　“长安呢，长安在哪？”声音由远及近了，伴着环配叮当声一路寻来，正是宫装美人。
　　“别看了，你见不到她了。”少年正襟危坐，一双黑润的眸子透过朦胧纱帐望来。
　　我有些怕。只见他衣袖带风，玄色袖摆下的修长手指抚过我的耳垂。又像一条初生的蛇，缓慢而笨拙的攀爬过我的脸颊和眉睫。
　　我更怕了，沁出泪水，开始发抖。
　　“别怕，就像睡着了一般”，少年顿住手指，声音沙哑。
　　“让开，我要见长安！”宫装美人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我还未细细分辨。
　　蓦然之间，少年手指发力。瞬间锥心的疼翻江倒海一般扑面而来，我望见许多许多旖旎艳丽的颜色铺满我的眼睛。
　　无尽无尽的黑暗中，我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喊:“皇上为何要言而无信，竟容不下一个孩子？”
　　“朕若要想她的命，这孩子早就死了！”
　　“哈哈哈，你不会的，你要堵这天下的悠悠之口，你要穆……”
　　啪！
　　“放肆！”
　　“你让我死吧……”
　　不要死，不要死。
　　我哭出声，想快点醒过来。倏地睁开眼，一团团火红的石榴花勾勒在顶账，是我的章华台。
　　“娘娘，你总算醒了，吓坏阿古了”。
　　我转头，正是阿古跪在床边一脸担忧的样子。我拭去额角的汗，许久才长出一口气:“我没事……”
　　“娘娘梦魇了吗？”阿古端来一杯清水，我就着杯子喝个干净，顿觉清明不少。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算是吧？”
　　“娘娘梦见了什么？”阿古音色轻柔，缓缓而问。我待细想时，竟又是头疼欲裂。
　　“娘娘再喝一杯水吧？”阿古迅速倒来一杯。
　　我喝了两口，咂摸着味道同上一杯又不同，不禁问阿古:“方才那一杯，是什么？”
　　“娘娘睡晕了？”阿古捂嘴大笑，“方才那一杯是十全大补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