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香魂陨(1) ...
-
青鸾峰剑仙的传说在太平村轰轰烈烈地流传了数十年后,上山结庐苦读的赵书生终于中了秀才。
临上陈州前,赵秀才衣锦还乡。村里鸡飞狗跳了两三天,敲锣打鼓地恭迎新相公。恰逢端午佳节,村长把赵元吉请上高座,看王家魁山演一出钟馗捉鬼。
谁知赵元吉边看边摇头。
小洛子心思没跟上刚窜起的个子,诧异地问:“元吉哥,你脖子疼吗?”
村长瞪他一眼,问赵元吉:“魁山哪里扮得不好?”
赵元吉叹道:“非王大哥之过也。只是这钟馗捉鬼年年都演,实在没甚意思。”
村长思忖片刻道:“不如相公给村里写个新本子,也好让魁山休息休息。”
赵元吉欣然应允。
当年他图清净入山苦读,一朝中举,对黄山感情颇深。是以研墨挥毫,写了一篇青鸾剑仙传。
是年中秋。韩菱纱自广州回青鸾峰,路过太平村,村里戏台前围得水泄不通,她索性买了袋糖炒栗子,混在人群里看起戏来。
无奈她个子娇小,蹦了两蹦也只看到一片乌压压的人头。韩菱纱只得扯扯旁边的李慎问道:”小哥,里面演得什么戏,这么热闹?”
李慎正高声喝彩:“赵相公中了秀才,为村里写了出新戏……嗯?姑娘我看你有点眼熟?算了,这新戏讲得是青鸾峰剑仙,可比钟馗捉鬼好看多了!”
剥栗子的手顿了顿。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叫好声,李慎眼睛不离戏台,竖起拇指道:“嚯,这剑仙真厉害!御剑除妖,比起普通人不知快活多少!”
韩菱纱笑笑:“或许剑仙倒羡慕常人。”
李慎略带鄙夷地侧瞟一眼,身旁却换作了村头的云大娘,一句你懂什么只得在舌尖打个转又憋屈地吞了回去。
韩菱纱被人握住手腕拽走了。
握住她的手削瘦修长,姿势坚定,力度却轻柔。破开层层人群,将她带了出去。
走到边缘,那只手就不露痕迹地放开她。
及至那道身着蓝白的人影出现在眼前,韩菱纱笑起来:“紫英?你怎么来了?”
慕容紫英道:“你说过三日前回程。”
“啊,这个,我……”
见她吞吞吐吐,慕容紫英沉下脸一拂袖:“你太过胡闹。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此行广州是韩菱纱趁着慕容紫英下山采买偷溜出去的。御剑过了武夷,她才用偃甲鸟传信给慕容紫英。
她本就心虚,见慕容紫英皱着眉上前一步连忙跳开摆手道:“哎哎,小紫英,我又不是你,从广州回徽州只要两天。我精原不济,中途在虔州耽误了一日而已。”
慕容紫英看着她,怀疑道:“真是如此?”
“千真万确!”
她眼睛一转,对慕容紫英晃晃手里的油纸包道:“吃栗子吗?”
慕容紫英盯着那些澄黄饱满的栗子一愣。
韩菱纱笑嘻嘻道:“琼华派那么无聊,肯定没有糖炒栗子卖。”
她三两下剥开一枚,剖出栗仁递给慕容紫英,“来来来,吃吃看。”
长在昆仑山的执剑少年不曾尝过这尚有余温的路摊炒货,看着手心仍有些怔忡。
“发呆干嘛,”韩菱纱笑道,“凉了就不好吃啦。”
慕容紫英拿起那颗栗子,慢慢送进嘴里,嚼着嚼着耳根却隐隐发红。
红衣少女一双眼弯成月牙:“好不好吃?”
慕容紫英默然片刻,点点头。
韩菱纱将剩下的栗子塞给慕容紫英,状似漫不经心却又小心翼翼地问:“天河他……怎么样?”
秋风乍起,很快把栗子那一点热乎劲儿也一同卷走了。慕容紫英掌心冰凉,摇头不语。
自云天河以孤身力挽狂澜后陷入沉睡已半年有余。他吐纳呼吸如常,只是那双澄澈的眼睛再没睁开过。
韩菱纱眨眨眼:“那挺好,青鸾峰上的野猪也能安心过节了。好啦,我真的没事。”
见慕容紫英欲言又止,韩菱纱又问:“你怎么下山了,附近哪里不太平吗?”
慕容紫英顿了顿道:“我在寿阳县仿效陈州摆的八卦阵现了剥卦象。”
韩菱纱惊诧道:“寿阳县?”
“是,”慕容紫英面色微沉,“尚不知究竟为何。但剥卦在六十四卦中极为罕见,乃是妖物相杀、妖血冲阵之象,我需得前去探查,你先回……”
他话没说完,韩菱纱摇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猜到慕容紫英要说什么,韩菱纱又道:“那毕竟是……梦璃的家,如果天河醒着,他也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去。”
慕容紫英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此事非同寻常,切忌胡来。”
这就是答应了。
韩菱纱笑起来:“好好好,都听小紫英你的。”
***
两人御剑到了寿阳县,落地已是灯火万家。从幻暝界回来时,柳梦璃曾托他们看顾养父母,更何况城内生异,县衙不可能毫无察觉,于是两人决定上柳府走一遭。
让仆从通传后,却是柳世封亲自来迎。
富态的寿阳县令疾步跨出门来,在凉凉秋夜里额上竟起了薄汗,他边乐呵呵地招呼道“韩姑娘、慕容公子”边向他们身后瞟,及至看清只有他二人后,惯常笑眯眯的脸也显得有些失落。
当初诸事落定,两人来过寿阳转交离香草香囊。韩菱纱把事情挑挑拣拣地说了个大概,得知柳梦璃从此音讯渺茫,柳世封当即落下泪来。韩菱纱不忍柳家夫妇难过,让他们见了柳梦璃的幻相。思女心切的柳世封恳求她把女儿的替身留在寿阳,然而这幻相是云天河三人的所思所念化成,韩菱纱与慕容紫英起身告辞,她就执拗地跟在他们身边,那情景真是令人尴尬又心酸。
韩菱纱压下心头酸涩解释道:“柳大人,我同紫英这次下山有要事,只能留梦璃在青鸾峰照看天河。”
柳世封掩去失落,笑着摆手道:“你们来,本县也开心得很呐。裴剑那孩子坐了两刻就去巡视了,说这中秋节治防更是不能松懈,本县自然是欣慰他心系公务的,就是,哎……这孩子有时候太认真了……留我跟夫人两把老骨头吃中秋宴……正好你们来了,有什么要事也吃顿饭睡一晚再走。”
说着把两人向后院领。
后院里添了十来盆竞相怒放的菊花。在瑶台玉凤与绿水秋波的簇拥里放了一张小圆桌,上面摆着几道精致的江南菜与摞成小山的巢湖大闸蟹。
阮慈含笑招呼两人坐下。
韩菱纱连忙拿出一包封好的糕饼道:“我们出门仓促,只来得及买了些点心,还望柳大人柳夫人不要嫌弃。”
入柳府前就不发一语的慕容紫英终于略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韩菱纱冲他笑着挑挑眉尾,心想:“这也是个呆瓜。哪有空手登门拜访的道理,幸好我在城里顺手买了月饼。”
阮慈让禄珠接了礼,温声道:“菱纱你太客气了。以后柳府也是你们的家,想来就来便是,不必再带什么伴手。倘若你们愿意多来坐坐,就改口像天河一般叫我们柳伯伯、柳伯母罢。”
柳世封笑道:“是是是,还是夫人心细。这样说来,公子来姑娘去的也生分了,以后我唤你们菱纱、紫英可好?”
韩菱纱笑了:“那当然是好的,柳伯伯、柳伯母。”
柳世封又笑意晏晏地看向慕容紫英。
后者半晌没有出声。
韩菱纱只觉身侧的慕容紫英浑身僵硬,虽如同平日冷着一张脸,却是强作镇定的不知所措。
她轻轻抚了抚慕容紫英的袍袖。
这时阮慈也站起身来,挟了一筷子莲藕放在慕容紫英碗里道:“别着急说话,路上累,先吃点东西。”
负剑少年喉头的坚冰似是终能融化些许,他艰涩开口道:“多谢柳……伯母,柳伯伯……”
阮慈含笑应道:“哎,好孩子。”
柳世封大笑起来,而后连连往两人碗里夹菜。一会儿说山上日子苦尝尝这盘玉带虾仁,一会儿讲恰逢中秋佳节要多吃两只螃蟹。韩菱纱与慕容紫英正埋头剥蟹,柳世封拉着他们聊家常。两人认真听他絮絮叨叨,柳大县令又一拍桌子说你们怎么不吃啊?
见两人吃得手忙脚乱,阮慈拦住柳世封道:“老爷,你且少夹些菜。让他们慢慢吃,噎着了难受。”
“本县这不是高兴嘛……哎呀,”柳世封忽然一敲脑门道,“夫人,今日紫英菱纱在这儿,你总能允我与他们小酌几杯吧?啊?”
“老爷你呀……”阮慈笑叹道,“只顾自己酒虫发馋,也不先问问两个孩子饮不饮酒。”
韩菱纱摆手道:“我喝不了。”
柳世封让禄珠将温好的糯米酒呈来,对慕容紫英道:“菱纱姑娘家,不饮酒还自罢了。但紫英你可得陪本县喝上两杯。”
慕容紫英自律至极,向来滴酒不沾,连重逢夙莘那次也是以茶代酒。韩菱纱怕他为难,正要开口替他拒了,谁知慕容紫英对她轻声道:“……无妨。”
韩菱纱心里惊讶:“难不成我想错了?小紫英竟是个能饮酒的?”
然而再看他饮下柳世封斟满的酒时,分明皱起的眉头,顿时了然。
她曾有大伯父疼爱,而慕容紫英怕是从未享受过与亲人相处的和睦融融。直至今日,寿阳的花月秋风填补了少年生命中的残缺,令他心甘情愿交出绑缚自身的绳索,想在这脉脉温情里再停驻片刻。
韩菱纱心尖一抽,默默吃掉碗里的菜。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啦!正文应该在10w字左右!日更(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