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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六章 ...

  •   日子就这么平静走过,我们像世间所有新婚夫妇那样亲密地彼此依存。不知不觉中已是春天,与寒冬不同的凉风拂过,我看见西山上所有的残雪都已化尽,茸茸绿草开始铺满山麓。

      我意识到:他离去的日子一点一点近了。

      我从来没奢望过他会永远留在这里,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跟我说过,族里还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他会陪我度过最艰难的时刻,然后回去将它们处置好,然后再过来。到那时,我们便不再是分割两地的恋人,而是长相厮守的伴侣,我们将陪伴彼此直到生命的最后一课,再也不分开。

      他再一次向我说起“以后”,说他对未来的规划,这些规划总是围绕着我进行,让我们两人的命运完全融合到一起。他说他想带我离开山谷,走入人来人往的红尘,让我亲身感受如今的世界。

      对这个提议,我有刹那的犹豫,但看着他诚恳的双眼,所有顾虑顿时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我想离开山谷也是不错的,只要有他相伴,不论徜徉在尘世的哪一处都非常好。

      半个月后,他准备离开,我为他整理好行装,在大门前最后一次理了理他的衣领,捋顺他已长到颈窝里的黑发,然后在他脸上亲亲,放他远行。他没有告诉我什么时候再来,我也不去问,我只知道他会回来,他是这样承诺我的。

      终有一天,他会回来。

      我坐在大门口,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蜿蜒山道上,就像他来时那样,如一只蚂蚁爬行在长长的草叶间。天空又堆起阴云,要下雨了。

      夕阳已坠,雨点淅淅沥沥落下,被风吹拂着,润湿我的头发。我坐在这片寂静中,开始一个人的生活。

      爷爷走了,他也走了,但我知道他们终有一天会回来,都会回来的。

      静默的时光,变换的岁月,我在山谷里的日子平静安详。我已不再感觉孤独,也不畏惧空无一人的房间,每一天,我都遵循着生活的规律将自己照顾好,也将这所房屋和周围的世界看顾妥帖。

      春天,我深耕菜园,分别种下我和爷爷,包括他喜欢的种子;

      夏日,我巡视山林,那片野酸梅今年生得格外好,未熟的果子青幽幽挂在枝头,我开始谋划拿它们酿酒。

      秋天……不,还未等到秋天,就在这年酷暑将尽的日子,我的房舍前迎来了几位客人,虽不曾见过他们,但我知道他们是张家人。

      族长他……今年得进门去。他们看着我,神色颇有些为难,显然他们要传递给我的是难以启齿的坏消息。

      哦,他要进青铜门?我反问。他们点点头,然后微微扭开,看向别处,似乎不忍心面对我失望痛苦的表情。

      不过我并没有露出那种神色,我只是微微一笑,说知道了,劳烦你们传话,请进来喝杯茶吧。

      他们似乎很意外我的平静,带着一点不安,跟在我身后慢慢走入,好奇的打量这处房屋的每一处,我烧开水,为他们泡上自己炒制的茶叶。前年,我和爷爷在半山腰上种下几棵茶树,如今已到了可以采摘的时候。

      我们喝着茶,平平淡淡的对话,我向他们打听那个男人的情况,他们所知也不多,只能告诉我门那边有一点变动,所以需要族长过去处理,问题应该不大,但是……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唇边,我明白他们但是之后的意思,但是时间会很长,对吧。

      一进了门,那就是十年分离。

      他没有告诉我何时回来,我也不去问,大约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今我倒是知道了,还得十年。
      十年……

      不要紧,十年而已。

      送别前来传信的张家人,我关上门,长叹口气,感觉四周变得更静了。

      他需要再去一次青铜门——我早已有这个预感,但当这件事真正发生时,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着我,并不是失望,也不是难过,而是……我说不出来而是什么,仿佛类同一种怀念,一种宠溺式的宽容和守候。

      如果他有机会亲自来跟我说这件事,我的感受也不会改变吧,我不会感到失落,只会再为他理一理衣襟,叮嘱声小心,等你回来。

      我会等他回来的。

      之后的日子仿佛脉脉的流水,过得静谧而悠长,我停留在这座山谷里,守望每一个春去秋来。每一年的除夕夜,我都要做一大桌子菜,然后准备三套餐具,为三个杯子里斟满美酒,如同那年唯一的那场家宴:爷爷、他和我,我们三人坐在一起,共同举杯,灯光温润,夜色深深。

      他离开那年酿的野酸梅酒倾在杯中,映着灯光,也映着我一如当初的面容,不知是否那股力量的遗赠,这几年我都不见老,这给了我更大的信心,哪怕这种等待要持续到地老天荒。

      那年之后,西山上再没有出过那样好的野酸梅,而我在得到他进门的消息后,便将那年的野酸梅都采来,我想我该多酿一些酒,最好是十坛,我可以一年喝一坛,慢慢品味它们在时光中变得越发醇厚温润的口感。

      为这十坛酒,我那年还在屋后挖了一方地窖。

      这些年里,我陆续有过一些客人,几乎都是张家人,应该是他进门前交代的,让他们不时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并定期给我带来生活物资。我也同他们逐渐熟悉起来,留他们吃饭,让他们品尝我的酸梅酒。

      有时,我们甚至会约好下一次聚会的时间,就像几个老朋友碰面。

      在他离去的第五年上,有一位特殊的客人拜访了我,我们经过短暂生疏和摩擦后,很自然地像亲人那样相处。他在我这里盘桓了整整两个月,陪我度过那个春节,跟我讲了很多他们族长的事。我心里有许多话想对他说,相信他也一样,但直到他离开,那些话也没有说出口。

      其实,已经无需出口了,如同我们留在彼此记忆里的鲜明影像。

      岁月悠悠,时光荏苒,有时我觉得这十年过得太慢,有时却又觉得它过得太快,仿佛才一眨眼,清晰如昨天的日子就已经跑开了,提醒我这一切正在发生的,是越来越少的酸梅酒。

      如今,酒还剩下最后一坛,今天是除夕,也是将它开封的日子。

      慢慢喝完这坛酒,十年也就过了。

      我把酒坛从地窖里抱出来,放到厨房里,擦干净,准备开启封泥,忽然,我似乎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便放下了开封的事,出门去看。可是周围安安静静的,连一只兔子也没见着,唯有冬日的寒风微微吹拂。我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打算回去,转身前,我下意识地抬头往出入山谷的路上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去,我整个人便愣住了——

      在那条蜿蜒的山道上,正有一个身影缓缓移动着,一步一步,坚定地朝我所在的地方走过来,夕阳挥洒在他的肩头,为他的形象镀上一层金光。

      有人来了……

      我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看着这道身影的靠近,看他的形象从模糊变得清晰,仿佛他正从云中走来,从梦境中走来。

      近了,更近了,他已经走到了我面前,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看着我。

      他回来了——

      “我回来了,吴邪。”

      “小哥……”

      我欢喜得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却又是那么平静,仿佛他并没有离开十年,我们只不过告别了一小会儿,转个身就又看见彼此。

      夕阳正好,残冬将尽,新年的脚步悄悄走来,静谧的除夕夜无风无雨。

      山谷中,遗世独立的房舍内灯光亮起,人声窃窃,丰盛的年夜饭摆上了桌,最后一坛酸梅酒清冽甘醇的香味是那样悠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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