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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我一怔,紧接着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哒,哒。”

      规律的声音从看不见的前端浮出来,我感到浑身紧绷,冷汗瞬间袭上脊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我甚至忘记了就在几分钟前,我还觉得这是小哥的脚步声——他正在上层寻找我和胖子。

      可是现在,当我听到这声音从摸不到的上层,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黑暗中时,我知道我错了。

      如果这是小哥的脚步声,他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我们背后?难道那边还有另一条路?他已经发现了我们吗?还是在黑暗中摸索寻找?为什么他的脚步声如此规律,不急不缓,似乎一切都成竹在胸?

      就算他是张起灵,未免也太托大了。

      这些年走南闯北,从许多危机里逃出生天后,我的直觉被锤炼得十分敏锐和真实。都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很多危机其实是有先兆的,你的理智和知识可能不知道,但某些时候,身体的直觉,人的本能都会向你提出警告,端看你能否领悟,是否相信自己了。

      我心里突然跳出一个想法……来者或许并不是小哥。

      不安越来越浓,我与胖子对视一眼,发现他的神色和我一样紧张。

      但我依旧抱着一线希望,或者说心怀侥幸,它驱动我鼓足勇气,朝那黑暗中大喊一声:“小哥?!”

      没有回答,声音仿佛被凝固的暗影吞噬。而那个脚步声在听到我的呼喊后停了下来,仅仅停留了几秒钟时间,它又再度响起,而且——频率变快了!

      “哒、哒、哒……”

      这果然不是小哥!

      我似乎能看见黑暗中正有可怕的轮廓在快速移动,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正向我们快速靠近。冷汗从额上流下来,我一推胖子,说声“快走”,两人一起朝前狂奔。

      前面不远处就是那扇莫名出现的门洞,我们知道不妥,但此刻已别无选择,干脆眼一闭,一头扎了进去。

      我们在黑暗中不管不顾地往前疾奔,手电光晃动着,映出许多影影绰绰的东西,仿佛破碎的幽魂,再一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即使这里真有什么,我们也无暇他顾——那恐怖的脚步声在我耳朵里回旋,我感觉它始终就在我们三步之外不断加快步伐,不依不挠地朝我们扑过来。

      我能肯定它不是小哥,但我不知它究竟是什么东西,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恐惧气息仿佛无数条鞭子抽在我背上,鞭打着我不断往前奔逃。

      恍惚中,我瞥见手电光的反射里,胖子脸色惨白,下巴上挂起汗珠儿,显然,他和我一样慌乱。

      真可笑,这都什么事儿啊——铁三角什么斗没去过,什么大阵仗没见过?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无名的斗里栽了跟头呢?怎么可能被看不见摸不着的脚步声就吓得丢了魂,完全没头没脑地乱跑呢?

      当时,我们如果能冷静下来想想,或许就不会步入最后的陷阱当中……

      不知跑出多远,脚步声消失了,当我意识到这点时,赶紧叫胖子停下来,这条路通往哪里并不明朗,前面到底有什么可说不准。

      我们停下脚步,哼哧哼哧地喘着气,这里的空气有些浑浊,比外头要沉闷许多,这让我也的心也沉了下来。它说明,此处一定比方才的位置更低、更隐秘,通风状况更糟糕。

      “别动了,咱们看看这是哪儿。”我招呼胖子,自己打起冷焰火往前后看去,视线中依旧是漫长的漆黑甬道,一眼望不到头,凝固的寂静占据这里几乎全部的存在感,将我们的每个呼吸,每个字眼儿都放大,仿佛摆上了祭坛的祭品,

      胖子突然打个喷嚏,小声说了句“好冷”,我禁不住也身上一抖,惊觉这里的温度比方才低了许多。

      怎么回事?

      我揉揉眼,心说这不应该啊,只要没超过一定深度,越往地下走,温度应该越暖才对,以往去的斗里都是比外头闷热的。

      “真有点儿冷……”我不由得拢紧冲锋衣,把拉链拉到脖子上,戳戳胖子,问:“现在怎么搞?”

      “现在……”胖子嘟囔了句什么,我没听清,他接着道:“进退两难啊,天真,咱们跑出了这么远?”

      “说不好,刚才只顾着跑了。”我有些不安,想了想,说我们或许该先弄清这里为什么冷的问题。

      “三个可能。”胖子伸出三根手指,头头是道地说:“第一,咱们已经跑进了雪山山腹,温度自然低;第二,咱们已经跑到了水底,外头都是冰冷的水,所以这里温度低;第三,这是我们的幻觉……”

      “你他妈就瞎扯吧!”我打断他的胡说八道,还雪山水底呢,瞎掰得没边儿了。我干脆不管他,拿起手电到处扫射,试图发现点儿什么。胖子本想活跃下沉闷的气氛,结果讨个没趣儿,也不继续往下说,跟我一起朝周围看。

      这条甬道修筑得并不豪华,比外头矮一些,风格则一如方才的朴实坚韧,青砖夯土,石板铺地。以我的身高站直了,头顶距天花板还有约莫两拳的距离。

      突然,胖子招呼我,说天真你过来看,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画?我心头一惊,又出现了壁画?顺他指的地方看去,发现就在我们斜前方的头顶上,墓道顶层满布密密麻麻的壁画。这些壁画图样十分特别,我说不出是哪国的风格,也认不清是想表达什么内容,我甚至难以分辨这些画究竟是什么东西——不,它似乎不是什么东西,更像一种花边装饰,由某些图案循环往复地重复堆砌,形成了一种诡异而玄妙的美感。

      一时间,我和胖子都没说话,怔怔盯着这些图样,仿佛被吸入水面漩涡中心的小虫子。

      我突然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什么呢?

      头上开始眩晕,肚子里也翻起一股想呕吐的欲望,难道吃坏肚子了?我慢慢挪开视线,撑着额角定定神。片刻后,我睁开眼,那股隐隐约约的眩晕感依旧挥之不去。

      好像……有什么不对。

      我看向胖子,他还傻盯着那些图样在看,脸上现出一种梦幻般的表情,似乎睁着眼睡着了。

      你累了吗,胖子。

      刚想问他,胖子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的脸说:天真,你手机响了。

      什么?

      我一怔,直觉地就想说不可能,但这念头被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压回去,我不由自主地听从了他的话,去内侧衣兜里摸手机。迷迷糊糊的,我知道不太对头,因为我还记得在下来前,我就把手机关掉了呀,我知道在这样的深山里是没有信号的。难道说……在刚才的奔跑中,我恰好按到了开机键,于是又打开了?而且在这斗里还能收到信号?

      好像……不太对。

      这个时刻,我的思维似乎停滞了,胖子说手机在响,我也觉得手机好像真的在响,真的,我耳朵里还听到了铃声。

      我摸出手机,接通放到耳边。

      “喂?”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甬道里,显得格外空洞。

      “吴邪。”手机里传来熟悉的男声——是小哥!

      “是小哥!”我激动地跟胖子重复一遍,“小哥打电话来了!”

      胖子眼睛熠熠发光,满脸都是兴奋和欣慰,小哥来电话,那肯定是问题解决了开始联系我们,这下好了,救星现身,我们很快就会安全了。

      “小……小哥,你在哪儿?”我高兴得声音发抖,急匆匆问他现在的位置。

      “我在你们前面。”他的声音一如我记忆中的样子,冷静,淡漠,几乎听不见任何情绪起伏。我心里暗道不愧是张起灵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么个诡异的斗,依旧冷静如昔。

      “前面?你果然在我们前头去了。”我一拍大腿,还在一条路上就好,我生怕走岔了三人分散,还好,在一条路上就容易多了。

      胖子在旁边听得抓耳挠腮,不待我说完,干脆一把把手机抢了过去,对着里头大喊:“你别走啊小哥,我们这就来找你!等着弟兄们!”

      “我不走。”闷油瓶似乎笑了一声,“你们来吧,直走,我在前面等你们。”

      “哎,哎,我们这就过去,你别走开啊。”

      胖子捧着手机不肯放,仿佛这是一盏指路明灯,我不甘心,又给他抢过来,跟小哥再确认一次方位后,他挂了,我和胖子都露出了松一口气的笑容。

      太好了,要胜利会师了。

      我们开始往前走,头上的眩晕感依旧压迫着我,但即将见到闷油瓶的喜悦让我完全忽视了它。

      其实……即便不提手机的问题,在这前后都看不到转折,伸手不见五指的墓道里,闷油瓶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位置呢?

      “原来是这样……”

      客人长叹一声,打断我的讲述。我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讲述这个故事本来就让我感到紧张,若他能一言不发地听下去,当一个恍惚已走神的观众,我会感觉好些,可是很显然,他没有一秒是走神的,将我吐出的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下意识地往外挪了挪,和他并肩坐在床边讲述自己的梦境,这让我在窃喜中又感到了一种荒谬。

      爷爷说梦仅仅是梦,毫无意义,毫无价值。除了提到这位梦中人之外,我也曾尝试着给爷爷讲述我的梦境,他只听过一会儿就没兴趣了,脸上甚至露出厌恶的神色,于是我便没有接着讲下去,将这些故事深埋心底,直到此刻,才有了再度向人展示它们的机会。

      只不过我没想到,我所展示的对象,居然是梦里出现过千百遍的他。

      我的梦中人。

      我看着他的脸,他脸上弥散着一种不可见的深沉,让他在灯光下柔皙的肤色显得有些沉郁,我突然觉得他并不像外表上那样年轻,在他的内在深处其实已十分沧桑,仿佛千疮百孔的岩壁,只要伸手过去一抓,就能抠下几块砂石来,再用力一捏,它们就碎了。

      这让我感到心口微微发疼,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立刻反握住我,把我的手牢牢控制在他掌心里,握得那样紧,似乎下一秒我就要灰飞烟灭。

      有一点疼,但我感到高兴,甚至生出了他舍不得我的错觉。

      我的梦中人,其实也像我爱他一样爱着我,是吗?

      被他打断讲述后,我没有再说话,心里胡思乱想着,而他也没有出声,过了好几分钟,才听他低声道:

      “原来是这样……当初我问胖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似乎记忆受到损坏,也讲不清楚。”

      我一怔,什么意思?

      “……胖子,是说我梦里那个胖子吗?铁三角……我们的朋友?”想了想,我忍不住问。

      他轻轻点头,叹道:“是。没想到你记得一切,更没想到,诱你们去那里的……竟然是我。”

      这话说得极为苦涩,我直觉他此刻正陷在巨大的痛苦中,似乎只要再发出几个音节,就要当着我的面哭起来了。我忍不住朝他靠近些,想说点儿什么安慰他,却全然词穷,我知道他此刻的悲伤是无法安慰,也无法扭转的,即便将天下所有的美事送到他面前来,也无法冲淡这道已在他生命里刻下太深印记的伤痕。

      “其实我不记得……”又沉默片刻,我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对他道:“我不记得,只是做梦梦见了一些事,你的意思是……这些其实不是梦,而是真正发生过的吗?”

      问完,我屏息等待他的回答,他却皱起眉头,痛苦地闭上眼,哑声道:“我不知道。”

      “……为什么?”

      “不要问了,吴邪。”他放开我的手,手臂一展就揽住了我的腰,让我靠在他肩上。

      我们的影子在灯下融为一体,仿佛彼此便是世间最亲密的依靠。

      没有人说话,沉默在房间中延展,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整个宇宙里只有我和他的存在,连那颗在旁边默默等候的骷髅,那个叫吴邪的骷髅也消失了。

      我属于他,他也属于我。这一刻的错觉让我感到浑身发热。我忍不住伸手也抱住了他,贪婪汲取他身上清润的气息,活跃,饱满,像春天绿草如茵的山谷,那样鲜活诱人,却并不会催动任何负面的情绪,只让我格外安然安心。

      此心安处是吾家。

      许久之前,我从爷爷的书上读到这句话,反复看了许久,当时的我也无法理解话中涵义,但此刻,我突然懂了。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我的梦中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我越发感觉平静在心里积淀,似乎不用焚香,我也感受不到嗓子眼里的血腥味了。就在我即将靠在他肩上睡去的时候,他突然又开了口,低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惊破一室沉沉的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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