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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吉布 ...

  •   广州的雨下了多天,好容易停了,天还是阴阴的,楼层在白雾中冒出一点青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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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在棉亚,在黄梅雨中,漫山醉醺醺的树木,发出一蓬一蓬的青叶子味。万物生长繁殖得太快了,都有点杀气腾腾,吹进来的风也有点微微的腥气。空气里的水分过于浓厚了,地板上、木器上全凝着小水珠儿。下雨天,贾湾湾最多的是和吉布在一起。把绳子的一端打一个结口,然后绕在吉布的两只角上,绳子的另外一端穿过结口,拉到底再环绕一圈,就把吉布完完整整的打扮好了。贾湾湾牵着吉布向后山走去,吉布非常听他的话,总是会老实巴交的跟在他的后面,若是路上遇到喜欢吃的草,会扭头过去吃一口,然后迅速转头跟着贾湾湾走,有时候实在太喜欢了就会连根拔起,边走边吃。贾湾湾不喜欢吉布在路边这里一口那里一口的找草吃,他希望是到广阔的草地,无拘束地吃,那是一种不算奢侈的幸福。
      到了山上之后,贾湾湾会牵着吉布到操作 生长得最茂盛的地方,看着他一口一口吃掉青草。吉布吃草的时候,是从最靠近自己的那里开始吃,先吃正对面,然后再吃左侧的,最后吃右侧的。方圆够得着的地方吃完之后,左前脚往前移一步,保持着这个姿势再将周围能够吃的草都吃个遍,再挪动右脚。如此往复,不一会儿吉布就会把左侧的胃填个半满,再去填充右侧的胃。吉布仿佛是越下雨,吃草的劲儿就越大。雨会将他的整个背淋湿,然后雨水顺着他的屁股流下来,若是尾巴没有在赶蚊子,直直的垂着与大腿平行,雨水就会顺着尾巴下来,到最尾部毛最多的地方雨水就会全部吸收。到第二天的时候,尾巴要么沾满了杂草,要么是顺滑无结的,多数情况下都是第一种情况。若是会有虫或者苍蝇想着要和吉布搏斗,他的尾巴随时在摆动,这时候雨水就会从尾巴的最前端分散开来流向身体的两侧,流到腹部后再滴落到草丛里。雨要是下大一点,会在吉布的身上形成一条条波浪,雨水就顺着波浪往下流,把吉布琳的遍体通明。雨水实在是多了,吉布就用力的抖动一下身体,抖得水花四溅,打在贾湾湾的脸上,手上,够得着的地方都打了个遍,有时候贾湾湾为了躲,索性草帽也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贾湾湾没有伞,身披着黑色的查尔瓦(查尔瓦是用羊毛织成的,是彝族的一种传统的服饰,男女都有,主要用来保暖),头上戴着草帽,偶尔会在查尔瓦外面披一件从装农用化肥的口袋内层撕下来的塑料袋,这种塑料袋大约有一米长,从一个角撕开,撕到四分之三处的时候,就形成了一件带有雨帽的的雨衣。因为戴着草帽不好再穿雨衣,所以贾湾湾一般不会穿雨衣,除非那一天草帽被母亲拿去了。似乎查尔瓦和草帽才是一个放牛的小孩儿的最贴切的装扮。
      雨一直下,贾湾湾就会将绳子拴在一棵粗大的树上,然后用石头固定住树根,生怕吉布会跑去糟蹋庄稼。他自己就去找半夏去了。他穿的是石林牌的布鞋,虽然是白色的,但早已经被棉亚的泥土染成了红色的鞋,只有鞋带扣那地方看得出有一点点白。走起路来,嘎吱嘎吱作响,脚已经偏向了鞋子的一边。走到有较多泥土的地方,鞋底就会堆满了泥土,多走几步路,鞋底的防滑槽就会充满已经被踩得硬硬的泥巴。贾湾湾会在回家关好吉布之后,把脚搭在一块石头上,从上往下用力使鞋与石头摩擦,泥巴就会被弄下来,然后实在弄不下来的就脱下鞋子侧着往地上一砸,硬巴巴的泥土就会飞很远了,再不行就用指甲将泥巴抠下来。若是第二天还是下雨,这种功夫是白下,往往也是如此。半夏一般会长在土壤比较肥沃的地方,有些灌木丛长得比较密,堆满落叶,也是半夏生长的好地方。贾湾湾对找半夏这件事情可以算是轻车熟路,多小的半夏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挖出来半夏之后,将大颗的圆圆的半夏块茎撇下来放进兜里,半夏的枝叶也被收集起来,捆在一起拿回家喂猪。
      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是关好吉布,然后去水库洗半夏。一天的收货还是客观,晒干了至少是一斤,可以拿去换十斤米。将半夏装进一个口袋里,舀一大勺的柴火灰放进去,若是柴火灰没有放够或是没有放,贾湾湾的手就会痒上好几天,那是锥心的痒,痒到骨头里,但是又没有办法将它给清除掉,要持续好几天,所以贾湾湾每次都会放足。把簸箕丢进水里,拿着口袋的一端,逆方向扭几下,将半夏全部赶到小小的角落里,然后用脚前后揉。口袋松了之后再重复之前的动作。柴火的会泡在水里之后,会在水面上形成一层薄膜,一层层的剥开。将揉好的半夏倒进簸箕里,一颗颗白白的,好似汤圆。捡去那些脱落的皮,再在水里洗一下,就可以拿回去烘干了。洗半夏的时候,母亲会让贾湾湾洗一背篼的饲料土豆,饲料土豆的意思是土豆是拿来喂猪的,相当于现在的猪饲料。贾湾湾十岁,背着满满的一背篼土豆,将外套叠成一个正方形,放在背后,这样背篼里土豆流出来的水就不会湿透了贾湾湾的下半身,通常是外套被湿透了,下半身也全被湿透了。洗好的半夏拿在前面,放在簸箕里,用口袋盖着,怕是见了泥土要弄脏。
      把簸箕放在灶台上之后,整个上半身往下倒,背篼也就往下倒了,土豆哗啦啦的落在了用粗大的桉树做成的槽里面。这个槽是用来切土豆的,也是贾湾湾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土豆装在槽里之后,贾湾湾拿起专门用来切猪饲料的刀,向土豆砍去,砍得他们粉身碎骨。先是把大的挑在上面,看成小块儿的,然后分成几部分,一部分一部分地看成小小的土豆粒。倒进沸水里,淀粉瞬间就会把沸水染白,用勺子搅一下,烧大火。煮熟了之后,上面盖一层荞面,这种喂猪的荞面是打了一次面之后剩下的,有时候是打了两次面,那时候差不多只剩下一些壳儿了。打的面是贾湾湾一家人的主食,人总是比猪吃得好,怪不得猪最后也要被人吃。若是遇到吉布要去干活的时候,贾湾湾会多煮一些猪食,喂给吉布,若是再放一点猪油,那是吉布最喜爱吃的,一口一口地津津有味地吃,连盆子也要舔干净。贾湾湾顺着吉布的背,直夸他听话、能干。
      贾湾湾十一岁的时候开始拉着吉布耕地。牛扼套在吉布的颈上,形如人字,约半米长 ,两棱,这是贾万火自己打造的犁具。贾湾湾一手拿着犁具,一手拿着鞭子,鞭子一挥。吉布就往前拉,吉布根本不用用力,贾湾湾的力气太小,况且地里面有许多杂草会缠绕着犁铧,这时候就要用力往前拨或者是左右摇动,多数时候是吉布往前用一点点力,就把杂草支开了。泥土被一层层地剥开,向两边开来,会有许多虫儿从泥土里面被翻出来接受大自然的洗礼。有一些在犁出来的沟里嬉戏,等贾湾湾和吉布返回来的时候就会被淹没,躲也躲不掉。犁地要往返进行,每次快要到尾的时候,吉布都会自觉的降低速度,然后停下来,训练得很有素。犁地不会整天都犁,太阳有下山的征兆时,贾湾湾就会取下牛扼,牵着吉布去喝水,喂一点吃的给吉布,收拾好犁具,牵着吉布到后山吃草去了。犁完地之后去放牛,贾湾湾也不会忘记去找半夏,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
      贾湾湾和吉布,将家对面的那一片荒地全部犁了出来。他想着开垦这片荒地,等自己再长大一点了,就可以多种一些土豆和荞麦,拿到集市上去换米。荒地原本是长着一些灌木的,吉布拉不动这些灌木的时候,贾湾湾就用锄头将灌木挖出来,大一点的就背回家去烧,够家里烧两个冬季了。棉亚有很多荒山,谁都可以去开垦,只要你有力气,一整片荒山都可以是你的。村里的人看着贾湾湾将荒山开垦出来,也红了眼。纷纷牵着自己家的牛去开垦,有的人嫌弃牛不能将灌木拔出来,还要自己拿锄头去挖,也就半途而废了。但也象征性地用石头围了一个圈,先把荒山占着,几十岁的人的毅力连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不如,是因为是十几岁的孩子天真的以为这片荒山开垦出来有价值吗?
      开垦荒山的时候,偶尔会挖出来一窝蜜蜂,这些蜜蜂在土壤里筑巢,也将蜜藏在土里面。蜜蜂的数量不多,黑色的,个头很大。被打扰了之后,就嗡嗡地飞来飞去,贾湾湾此时就会掰断树枝,追着蜜蜂打,将他们全部打死或者是全部落荒而逃才会罢休。回头就是朝着蜂巢走去,从蜂巢的最外侧刨开土,一层层地往里面刨,蜂蜜就会出来了。出来的蜂蜜会混杂着泥土,贾湾湾把食指伸进去,沾了满满的蜂蜜,然后放进嘴里舔起来。这甜度一点也不亚于更小的时候赶牛群去喝水时采的松蜜。他拿来自己装午饭的碗和勺子,用勺子将蜂蜜舀进碗里,拿回家去。到了家之后,用水来浸泡蜂蜜,泥土会沉在最下层,蜂蜜会全部溶在水里,拿给母亲和两个妹妹喝,偶尔吃一次,甜到心坎里去了。有的时候,贾湾湾和吉布都会受到蜜蜂的攻击,吉布被蜜蜂蛰了之后,皮会稍微鼓起来一点,那一撮毛会凸得很明显。而贾湾湾就太明显了,他被蛰在了左脸颊,没过一会儿就肿了起来。整个脸一边大得不用镜子都可以看到脸,而另一边则像是贴紧了骨头般,轮廓是那样明显。贾湾湾吐了口水在自己手上,往伤口上揉,整个脸庞都绷紧了,他就索性用口水洗了一次脸。他看了一眼吉布,跑过去,将肿胀的脸贴紧吉布的鼻子,让吉布的冷冷的鼻粘液将自己的脸颊清洗一遍,这下子舒爽了很多。很小的时候,贾万火告诉过他,牛鼻子的粘液可以治疗脸上的藓斑,他一直及在心里面,不知道对止痒有没有作用,但是贴上去那一会儿舒爽的。
      贾湾湾把吉布喂养得很好,大腿两侧的肌肉,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尾巴随之左右摇摆。不犁地的时候吉布的兴趣爱好就是去找村里的其他公牛打架,一出门就哞哞叫。其他的公牛也不甘示弱,听到挑战声会立即前来。争锋相对的时候,吉布和他的对手哞哞的叫着,谁也不往前走一步,然后吸一口气摇一下头,用前爪交替地抓着地,抓出一道道痕来。向对方展现自己的气势之后,就开始发起进攻,四只角在空中相对,后爪抵着地面,使整个身体不往后倒。吉布噗嗤噗嗤地呼着粗气,变换着方位,顺时针转,然后再逆时针。瞪大眼睛,给对手一个压倒性的蔑视,身子往后退一步,再退一步,让对方觉得自己已经认输。趁其不备之时,奋力往前一搏,杀他个措手不及,四角分开,他早已经被吉布踢到那边去了。失败之后,他不敢再吉布的周围活动,躲得远远的。而吉布是充满热血,在村里到处找牛挑战,只要是没活干,闲下来的日子他都是在打架。他的性情也因此越来越凶猛,像一只桀骜不驯的野狼。
      这一天如同平常,贾湾湾带着吉布在荒地开垦。一头牛在对面的山坡上叫唤不停,示意吉布过去挑战。吉布停下来望向他的时候,他就叫唤得更凶猛。吉布忍者心里的怒气,一直在勤勤恳恳的拉着,终于忍不住了,他睁开犁具,带着牛扼往山坡上狂奔过去。牛扼被丢弃在半路,贾湾湾跑在后面叫唤着吉布,他头也不回。贾湾湾捡起牛扼,随他去了。去做一次英雄吧,因为也许是最后一次了。这一次吉布还是一如既往的赢了,还把对手的角给抵破了一个,外面那层硬硬的壳脱去了。
      没过几天,贾湾湾就请来村里的几个年轻力壮的和一位手法精湛的老人家来给吉布做去势手术。贾湾湾和母亲商量好要破灭吉布的烈性,做回一头温顺的但强壮的牛。贾湾湾牵来吉布,将他拴在粗大的树上,几个年轻人协力将其扳倒,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老人家拿来刀具和线,剖开皮肤,取出鲜红的□□,缝上窗口,撒上灭菌粉。动作迅速娴熟,可谓老专家。吉布也不叫唤,乖乖地躺着,他好像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一般。接下来的半个月,吉布一直都在家里呆着,吃的草都是贾湾湾割来的,还有就是同家里的猪一起吃,受了伤身体却越来越强壮。
      后来,村里再没能听到吉布耀武扬威的声音,回荡着的他每晚回家时的讯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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