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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能宣之于口的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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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魁木郎和赤琉金两个小子初相识的时候,小赤的工作也是门卫,给蟠桃园看门。与十八年后并无大的不同。
而那时的魁木郎正是春风得意,因了打压无证摊贩有力,魁哥由一个街头小混混一步登天,坐上了天庭城管大队长的位置,专管三界各种闲事。
一日,魁哥率领城管大队,先严厉打击了瑶池夜总会的色情服务业,又一路砸着水果摊,浩浩荡荡朝着蟠桃园方向开来,端地是威风八面。
采桃仙女大呼不好,慌乱间桃子摊收拾不及,城管队一阵风已逼至眼前。看了躲他不过,采桃仙女仗着园子后台硬,叉腰上前一步:“吆,穿虎皮的□□来了,听说平时是作威作福惯了的,今天老娘倒要看看,谁敢动我蟠桃园一个桃子!”看着城管越围越多,仙女又不免有些心虚,回头大叫:“那看门的,赤琉金死哪去了,快来帮忙摆平这群癞皮狗!”
小赤硬着头皮上前,站到仙女和气势汹汹的城管之间,正对着魁木郎大队长。任他小赤如何年少无知,这魁木郎文攻武斗天庭第一的大名也是知道的,更何况黑压压一帮城管都不是善类,打是打不过,可眼见着女同事被欺负也不是个办法。小赤咬咬牙,罢了罢了,为今之计也只有自己顶着被揍一顿。
只见魁木郎极潇洒地一抬手,身后一帮聒噪的城管全部安静下来。他魁木郎能混到今天城管队长的位子,自然不是一般小混混能及,也自然知道蟠桃园的后台就是王母娘娘。
小赤紧张地按住剑柄,魁木郎却不动声色,歪嘴一笑,绕过小赤走到采桃仙女面前,只道:“蟠桃园每年烂桃子那么多,吃不完的捡几个出来卖,反正王母不知道……倒也无可厚非。不过,摊子摆到了大门外边,就是占道经营了,这个罚款是免不了的。”
不轻不重的两句话,却点在要害之处,采桃仙女吃了个瘪,只得认缴罚款。众城管呼啸一声,向下一家店铺哄去,小赤没头没脑说了声谢谢,呆站在大路中间。
魁木郎走了一截,又一个人转回来,绕着小赤走了一圈,壮壮的,傻傻的,保安帽檐拉得很低,张嘴出气,露出尖尖的虎牙,一副蛋白质过剩的样子。好哄好骗。
魁木郎从后边拍拍小赤的肩膀:“小子身板不错,也是九龙天兵一族的吧。”
“唔。”
“果然是同宗,能这么碰上也算难得呢。”
小赤当然知道,他魁木郎算是九龙天兵一族里名气最大的人物了。
“小子叫赤琉金吧,调来巡游天兵队怎么样,以后做我小弟跟我混。”
小赤当然知道,从蟠桃园守卫到巡游天兵,虽然级别一样,却是由事业编制转入行政编制,前途待遇完全不同,作为一个有理想的热血青年,他不能拒绝这样的条件。
算准了如此,魁木郎笑道:“都是同宗嘛,以后互相帮扶,都是应该的。”新官上任,拉拉关系认认同乡,培植个吧亲信,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过程。
当然要培植亲信不会就那么简单。魁木郎翻翻先前在瑶池夜总会收缴的代金券,一手搂住小赤的肩膀:“以后别那么见外,叫我魁哥好了,今晚哥请你喝花酒去!”
瑶池夜总会灯火昏黄,魁木郎给小赤满斟了一碗西域酒,又给自己满上。
小赤不想自己显得太闷,艰难地主动开口道:“那……魁哥,和传言中完全不一样呢。”
“传言!”魁哥哈哈大笑道:“文攻武斗天庭第一?还是横行三界寸草不生?”
“可见传言都是假的,这回亲眼所见,魁哥不仅秉公执法,而且有理有节,还是一个温柔风趣的人呢。”
魁哥听得有些不爽,举杯把话打断,只道:“来,喝酒喝酒!”
小赤摇摇头,不喝酒。九龙天兵从小就是军事化训练,不会喝酒也正常,然而像赤琉金这样死抱着教条滴酒不沾,也颇叫人头疼。
魁哥沉吟片刻,语重心长道:“小赤唉,你说我们九龙一族,论战斗力天庭第一,又有万劫不死之身,可为什么到现在落得个血脉飘零,给人家看门巡街呢?”
小赤认真地听着,魁哥顿了顿,指指脑袋说:“问题出在这里啊,不是笨,是不懂得变通。”
“嗯!”小赤用力点头:“要以魁哥为榜样,做一个出人头地的天兵呢!”
一席话完全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魁哥抬头闷了一杯,小赤仍然是滴酒不沾。魁哥又叫了两个狐狸精来陪,小赤自然也是正襟危坐。最后演变成魁哥一个人喝闷酒,小赤则一脸崇拜地坐在旁边看。
没来由的崇拜者让魁哥错愕之余有些恼火,然而又不好发作,客套一番之后,不欢而散了。
从此以后,小赤开始了巡游天兵的生涯,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出操,列阵,长官训话。魁木郎长官的训话最让小赤期待了,每天总让他充满斗志,热血沸腾。天兵营盘虽然远没有蟠桃园的生活那般多彩,这种简单的充实却正是小赤喜欢的。当然砸路边摊这种事还是有些为难,小赤立志要向他的魁大哥学习,做一个文明的好城管。
魁木郎却为此头疼不已,起先看小赤实在胜任不了砸店的工作,只得把他调来当亲卫兵。可是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小赤的崇拜的眼神又总是让他如芒在背,被彻底打败了。他魁木郎也算是个精明绝顶的人物,千算万算想培植个傻小子做亲信,没想到请回这么个活宝来,可恼哇可恼。
有时候想想算了,不如做个好人吧,就像小赤想的那样,可是不行。红头文件又下来,上头对最近的市容市貌极不满意,言词斥责城管队打击不力,而背后一层的意思,是责问保护费收的较上个月少了。
正盘算着如何写一份报告先搪塞过去,一阵脚步声轻轻响起,是门卫换岗,魁木郎没有抬头,只是随口打了个招呼:“恩,小赤来了。”
“恩!魁哥好。”
“每天晚上站岗辛苦了。”
“不辛苦!魁哥操劳公事才辛苦呢,我也只能站站岗。”
不想再跟傻小子磨叽,魁哥心事重重,埋头继续奋斗他的报告去了。措辞改了又改,还是不满意。烛影摇曳起来,魁木郎抬头,挑掉纠结的烛泪,看见傻小子已经靠着柱子睡着了,天边则已经泛白,一轮硕大无朋的广寒月挂在台阶前。
魁木郎手撑着桌沿站起,双脚有些发麻,踱了两圈走到门柱前,之见小赤两手抱着战戟,嘴角留着哈喇子,站着睡熟了。魁木郎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你这笨蛋,我是一个城管呀,是恶棍呀,不是你的好人魁大哥呀!”叹了一口气,又走到门外。
凭栏,风生两腋,低头便是广寒月色。情不知何起,习惯了站岗的宽宽的肩膀,习惯了崇拜的傻傻的眼神,习惯了一个人的存在,只是不想把这个泡影戳穿,只是想留他在身边,有那么难吗?
咯咯的笑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白色的身影一闪,嫦娥姐姐一下子从月亮里跳了出来,抱着只兔子,和魁木郎撞了个满怀。
“帅哥心理明明念着别一个人,却为何盯着人家看呢!不厚道。”
“嫦娥姐姐倒是稀客。”
“小青年凡心既然已经动了,要私奔的话尽快呢,可不要重蹈我们老一辈的覆辙。”
“和嫦娥姐姐私奔啊,在下倒是起过这份诛心之念。”
“呸,跟我一老太婆有啥好奔的,心里念的不是门口站岗那个吗?”
魁木郎脸色一青:“仙子说哪里话呢!”旋即又转会泼皮无赖的神色:“也难怪,姐姐在广寒宫独守空房那么久,宅成了腐女也是情理之中。”
嫦娥姐姐气得花枝乱颤,扭头便走。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心:“小子听好,我好心来救你,只说一遍。”便冷冷地把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
偌大个天宫,偷情私通之类的事原本也是极多的,平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往往是被别的案子牵连出来,那也就不好说了。
“谁?”
“采桃仙女走私烂桃子,昨夜被拿住了。”
“那个贱人。”
“她检举揭发有功从轻处罚,已经投胎到宝象国做公主去了。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对了,我什么也没有说,也从来没有出过广寒宫。”嫦娥姐姐丢下最后一句话,匆匆走了,留下魁木郎颓然靠倒在石栏上。
一切都完了,魁木郎跌跌撞撞挪回屋里的时候,惊醒了小赤,小赤不明就里伸手来扶,魁木郎一个后退,不防备仰面跌倒在大堂中央。
“魁大哥你太操劳了!以前熬夜也不见你这个样子,眼睛里全是血丝啊,铁人也有累倒的时候。”小赤一下手忙脚乱,话也特别多。
“别管我,休息一下自然就好。”魁木郎一把推开小赤。
小赤撸起袖子,把手腕伸了过去,眼睛看着别处:“都是兄弟还那么见外,我没有你的智商,帮不上大忙,多余的体能还有。”
魁木郎没有听他废话,只是狠狠攥住他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攫取着熟悉的味道。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呢,最后一次了呢。
贪婪地汲取了小赤身上大半的气血,魁木郎苍白的脸上稍有了血色,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赤琉金端来热水,扶起魁木郎,嘴里还是喋喋不休:“用热毛巾捂脸可以去掉血丝,胡子拉撒也该刮刮,照例一起去围着斩妖台一起跑五千米,流流汗精神就回来了,八点半训完话要回来补一觉……”
魁哥不耐烦地挥挥手起身:“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出操,不训话,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五庄观外草树杂芜中有一个隐秘的洞口,故地重游让魁木郎的心情也好了几分,一挑眉毛道:“不知道吧?你魁哥当年上天做城管之前,在这里有一个秘密基地的。”
洞府多年无人打理,四下积了些灰尘,色调是一致的蓝灰,几件家具简单实用,陈设也是当年的样子,一看就是单身汉的住处。魁木郎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杯子来,沏了两杯热茶,小赤只是低着头,欲言又止。
茶杯开始微微地颤动,远远听见了战鼓声。“可恶,这么快就找来了。”半盏茶被摔到地上,魁木郎起身,举刀劈开一条空间裂缝:“走,换个地方喝酒去。”
“不收拾些旧物么?”
“快走,哥酒瘾犯了。”
洪州,万花客栈,一盏盏红灯笼上挂着姑娘们的花名,一个年老色衰的歌女坐在台上,絮絮叨叨弹着琵琶。小小的酒家原是见惯了八方的客人,两个不速之客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酒保满脸堆笑迎上前来。
要了两坛红星二锅头,几样时鲜的下酒菜,魁哥便说起这酒的掌故来。据说这四洲之内有两种酒是不得不喝的,一是宝象国巴格达城的枣椰酒,另一样就是大唐洪州的二锅头了,极烈,专门醉人。
斟满两碗二锅头,魁哥嬉笑道:“这酒,可是不得不喝的。”
“就是要拼上这条命,也只是魁哥一句话,何况数碗水酒。”小赤异乎寻常地痛快,仰头一饮而尽,呛了一口,反手又自己满上。
小赤确实是不会喝酒,两碗下去脖子根都通红了:“两坛水酒就想灌倒我,魁哥小看人。”借着酒劲把两坛烈酒全部挪到自己面前,挥手再叫了四坛。
“慢慢喝,管够。”魁木郎端酒啜了一口,又问:“小赤啊,认识也好久了,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好人!这还用问吗?魁哥当然是大好人”
不经意间魁木郎的脸色阴沉下去:“你把我当什么呢。”
“当兄弟罗!你是我的魁大哥!”
“兄弟啊。”
“是嘛是嘛,咱俩好兄弟谁跟谁,啥话不能说……”说着趴在桌子上傻笑起来。
魁木郎只是叹了口气:“啥也别说了,喝酒喝酒!”
六坛二锅头下去,小赤算是撂翻了。魁木郎道:“赤琉金这个笨蛋,以后找个姑娘家,好好结婚过日子吧。”挥手叫来一个头戴红花的姑娘,要她陪住小赤,交代完放下一锭细银,自己抽身走了。
“还真把我当傻瓜了,想到这种办法甩掉我。”赤琉金一个一个拎起酒坛来:“也罢,回去当你的天将罢,我一个人担着罪名流亡就是。”发现六个酒坛空空见底,他又一捶桌子:“来酒!”
看他喝高了,戴红花的姑娘想劝几句,犹豫着偎依过去。赤琉金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魁哥!我什么也没说啊,我什么也不会说啊,只要能每天给你站岗,就站在那儿也不行么……”
陨仙洞府那时还不叫这个名字,魁木郎端坐在石室中央,一众天兵天将冲将进来。为首一个穿着城管制服,是副大队长莫言。
“哎呀!原来是你带的路,难怪那么快便找来了。”
“都是兄弟,不会害你的,只要你肯认个错,我会考虑从轻处罚。”
“认错,还有机会吗?”
“你还不知道吧,上头都很倚重你的才能,这回请来了西边拜耶稣教的和尚,专做纠正性倾向的手术,只要用冰锥把你的脑额叶切除……”
“然后呢?”
“然后,安全,绝对没有副作用。”
“然后不死的话,就可以安心做一个行尸走肉了,是吧?”魁木郎笑出声来,整个洞府剧烈摇晃着,缓缓卷入了无尽轮回的漩涡。
人群中不知谁惊叫了一声:“陨仙大咒!”顿时乱作一团。
以魁木郎的实力,默发这种程度的法咒不过小菜一碟,他突然笑得很灿烂:“诅咒早已完成了,你们一个也逃不掉,都留下来陪我吧!这样就算死无对证了。”
宝象国野外,一颗星宿呼啸着陨落在戈壁上,火光冲天而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洪州也把陨星看得分明,酒客们纷纷探头观望。此时的赤琉金早醉得不省人事。命运总是把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很少有人知道,另一颗星已陨落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