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渊·雪落瀛渊》姬瀛

14、初·雪落瀛渊（大结局）

　　濯雪看这场戏接近尾声，便也不想再多逗留。朝言不是滥杀无辜的人，那药师的性命应该无碍。

　　但琊姬却再一次挽留住了她，濯雪此时心里，其实已经感到对她有些抗拒与害怕，便不顾她出声阻拦，执意要走。

　　琊姬从容道：“我只是有几句话要与神君交流而已，况且，也要找个机会亲自向神君赔礼，此前神君替朝言寻找祝余，如今又助我成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神君空手而返，不是么？”

　　濯雪环顾四周，又望了望瀛渊对岸，并未察觉白疏沉的所在，心中不免有些气恼。自己孤身深入敌营，白疏沉却不知道此时在哪里逍遥快活。

　　气儿一横，她心中道：“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

　　她濯雪一代奸商，就算死在这儿，也是为了真理献身。

　　虽然她已做好心理准备，但还是打定主意，拿了赔礼就走，再不拖泥带水。

　　琊姬将濯雪引至一隐蔽角落，设下结界，确保外人无法偷窥探听。

　　她走至濯雪身前，竟盈盈一拜道：“瀛渊神君勿怪。奉息与姒夫人在宫中为嫡，我与舍弟母亲去世早，如今朝不保夕，是以出此下策。此番无故牵连神君，心中实在有愧。”

　　濯雪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暗自留心，在心中掂量是否能破开结界。

　　琊姬见她面无表情，便由掏出一个精美小盒，交与濯雪，又开口道：“这是我的母亲封渊的遗物，小时我体弱多病，她就将此物送给我。我与朝言资质平平，然我日日将它带在身边，灵力竟然一日千里。”

　　濯雪打开小盒，盒中静躺着一块流光溢彩的苍玉，其上并无任何雕琢痕迹，但整块玉体质地细腻，毫无瑕疵，晶莹剔透，仿若半透明的一颗水滴。

　　但可惜的是其上有一个断裂面，很显然，这只是一片碎片。

　　但即使是碎片，也够让人为之神魂颠倒，赞叹不已了。

　　濯雪初见此物，不知为何心中一梗，有什么东西在她脑海一闪而过。

　　她将小盒递给琊姬，淡然说道：“你将朝言允诺的九斛明珠给我就好，令堂遗物，受之有愧。”

　　琊姬却不接，只闭眼回忆道：“先母临终前，方告诉我这块苍玉，乃是百年前，瀛渊神君羽化之时灵力所化。但眼前这块只是其一，其余碎片连母亲也不知下落。她只告诫我，倘若遇到瀛渊神君转世，便将此物交还。”

　　她睁眼，眼神灼灼望着濯雪，“今日，我终于能够完成母亲遗愿，母亲在九泉之下，定会欣慰。”

　　濯雪不是君子，不是小人，她是大奸商。奸商看见宝物，不可能不动心，更何况是这样颇合眼缘的宝物。

　　只是她此前已知眼前这公女的手段与胆魄，不敢贸然接受。

　　琊姬见她有所动摇，又道：“我年少时，曾于碎片中窥见瀛渊神君前世的记忆。昨晚我在酒家闲坐，曾偶遇您与疏沉神君，却发现疏沉神君似是极为面熟，细思之下，我才发现——”她顿了顿，观察濯雪的反应，见自己果然料对，才继续说道：“瀛渊神君前世的记忆中，竟有颇多画面与疏沉神君有关。”

　　濯雪其实并不十分看重玉中灵力，但她却对瀛渊与白疏沉的前世记忆，兴趣浓厚。

　　濯雪将苍玉收好，向琊姬允诺道：“你确是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我濯雪向来讲求公平交易，无功不受禄，这苍玉我很喜欢，你既诚心赠我，我便也诚心给你一个承诺：你与朝言谋划之事，只要与我身边人无关，如需利用我，我会答应。”

　　琊姬被她的坦诚逗笑，向她一拱手，这交易便成了。

　　濯雪将将与她告别，却又迎头碰上了朝言。

　　濯雪向来不讨厌聪明人，亦不鄙夷城府深沉的人，只因她的师父白疏沉就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一只。

　　但她有原则：你若想利用她，拿出报酬她自与你一同谋事，报酬多少取决于交情与她的价值观。

　　但你若欺骗她，特别是拿她当猴耍的，她便与你划清界限了。

　　白疏沉曾对她这一秉性评价道：“就是一刺儿球，哪里有好处往哪里滚；但你若主动招惹她，她就滚得远远儿的，你还不识数，她就干脆扎你一手血。”

　　此时，公子朝言就是那不识数的。

　　濯雪此番被他与琊姬设计，心中颇为不平。

　　但她得了琊姬的好处，再与之争锋相对就不够意思——朝言不一样，朝言利用了她，此时亦无悔改之意——她说的是，物质上的悔改之意。

　　朝言向她歉然道：“此事我陷入局中，身不由己，未能提前告知，只因我亦是今早才知道王姐计划的。”

　　濯雪其实已经猜到朝言亦只是局中之棋，这一路行来，朝言救她时的关心照顾，以及他面对难民时的痛苦忧虑，都情真意切。

　　她自诩阅人无数，知他不是在演戏——也正因为她自信如此，此次才会大意入局。只有真的东西，才能骗到她。

　　但无论如何，他终是骗了她。

　　濯雪道：“可你当初去三珠镇找我时，便已经知道我是瀛渊吧。此次你虽不知计划，却也顺水推舟，不是么？”

　　朝言沉默不语。

　　濯雪又道：“朝言，那日我用尽全力，是真心实意想救你，不是交易，也不仅仅是报恩。你愿用你一人性命，换那九人性命，我承认……我曾被你感动过，那时我以为你与我这样唯利是图的人不一样。但那之后，你却又用九人性命逼我现身，你又何曾不是一个拿着秤杆的商人呢？”

　　濯雪步步紧逼，质问他道：“你或许要说，这是为了天下万民，是为了瀛渊神君归位，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但九个无辜人的性命，真的就不如你巴国的繁荣昌盛重要么？”

　　濯雪未再看朝言一眼，怅然到：“朝言，眼前的满目疮痍本是我一人的过错，错在我此生自私自利，胆小愚昧；但你却错在，用九条活生生的无辜性命作为筹码，逼我回头。”

　　她背对着他，缓缓说完最后一句话：“但我却不得不承认，这场豪赌……你终究是赢家。”

　　之后她便再不回头地渐行渐远。

　　朝言沉默地望着那个背影，他孤身立在高台上，风依旧凛冽，将他的头发吹得些许凌乱，纯白的华服衬得他仿佛将要羽化如仙。

　　但他唯一的背景只有瀛渊死寂而蔚蓝的河水，以及寂寥的连鸟儿也不曾飞过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