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凉月七七

1、初入倾崖

　　已经是第七夜了，尚婵从地上的草堆中坐起来抱着双臂取暖，山中不比爹爹的尚书府，更何况自己还在牢房中。

　　被自称琅玄的男子掳来七天七夜，虽然每日三餐一顿不少，可是自小锦衣玉食的千金大小姐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睡在草堆上，没有任何取暖的设施，尚婵苦笑了下，似乎已经开始头重脚轻，每日不见阳光、失却自由的日子，有时候真是让人有种想死的冲动。

　　“天上的星星啊，像阿妈的眼睛，眨啊眨，眨啊眨，给娃娃做新衣……”迷迷糊糊的唱起了小时候的童谣，响起过世的母亲，心头又是一阵酸涩。

　　“别挤别挤！”
　　“奕哥哥，她又唱歌了呢。真好听。”
　　“是啊，要不咱求求琅哥哥把她放出来吧……”
　　“嗯……可……”

　　牢房唯一的天窗外传来一阵小孩子的叽喳声，尚婵扶着墙从地上站起来，眼前一阵金星，透过窗户，外面一片银白色的月光。

　　“咦，姐姐？姐姐探出头了。”
　　外面果然有一群小孩子，八九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怯生生的看着露头的尚婵。

　　尚婵努力牵动嘴角对他们笑了笑。
　　温柔如和风般的说：“想学唱歌吗？”

　　小孩子们的眼光立马从不知所措变成了狂喜。
　　“想学想学！”

　　…………

　　三日以来，和孩子们相处的越来越好，尚婵本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比起在尚书府衙里与几个姨娘虚与委蛇的日子来，在这里教教小孩子们唱歌认字，对她来说倒是轻松的紧。
　　尚婵想通后，精神也好了许多。

　　“姐姐、姐姐！”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
　　站在小矮凳上，把头伸出了窗外。

　　果然是那天被一群小丫头称作“奕哥哥”的小男孩，只是他似乎特别缠尚婵，几乎天天腻在牢房外，看守牢房的两人见他们也只是说说话唱唱歌什么的，倒也不太管。

　　“姐姐，这些你拿着。”
　　奕站在垒砌的石子上摇摇晃晃的把兜里的一堆果子一骨碌的倒给尚婵。
　　尚婵吃了一惊。
　　随即笑了笑，“谢谢奕啦。”
　　奕的脸红了红，垂下长长地卷翘睫毛，“嗯……我缠着琅哥哥去摘的，这些都长在悬崖峭壁上，我……我摘不到，这些果子可以清肺的……”

　　尚婵脸色暗了暗，长在悬崖峭壁上，小狼妖都摘不到的果子……
　　琅玄亲自去的……虽然不知道是奕用的什么借口，这些果子的效用……不仅仅只是清肺这么简单罢。

　　“奕，你的好意姐姐心领了，这些还是拿回去吧，给你爹爹或者娘……”

　　奕猛一抬头，眼眸里似乎带着泪光，“姐姐，我早就没有爹娘了，都被人给害死了！还……用他们的……他们的皮……呜呜……”

　　奕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哭着跑走了。

　　尚婵委顿在地，皮……想想也知道，云驻城里人人都以家有白狼皮为荣，奕的爹娘……恐怕也是捕猎人杀害了。
　　又想着自己真是傻，竟被妖怪的外表迷惑了心神，这些小白狼妖，虽外表一如人类的清秀小童，实际上还是对自己这个“人”深恶痛绝的吧。
　　怎么可能不恨呢……

　　“唔……”
　　次日，尚婵从草堆上醒来，便感觉到狭窄的牢房内有了些不同的气氛。

　　果然，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尚婵便看到了一袭玄衣负手站在桌边的男子。
　　是琅玄。

　　他是一个只要你见过一眼便不会忘记的男子。清雅的双眸中总是平静如水，让人难以琢磨。
　　此时，他略带迷惑的看着尚婵。

　　尚婵尴尬的站起来，自己衣冠未整，身上怕是也脏得很，这样就和一个年青男子站在一处太不合礼数……虽然，他并不是人。

　　尚婵微微一福身，“琅公子。”

　　“你很有本事。”琅懒懒的开了口，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啊？”尚婵微微一愣神，什么叫很有本事……

　　见琅玄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青果子，她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并没有唆使小孩子们去……”

　　琅玄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一摆袖袍出去了。
　　而牢门……就这么大喇喇的开着……
　　尚婵愣了愣，这个沉默寡言的狼妖，是让自己跟过去的意思么？

　　想了想，还是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不远不近地跟着琅玄，一边留心着四周的环境，直到走到一汪碧泉边，琅玄静静地站着，没有回头。
　　尚婵硬着头皮走过去，“琅公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洗洗罢。”

　　三个字。
　　却让尚婵脸红透了半边天。

　　原来他少言寡语是在屏吸么……是嫌自己身上太臭了……？？

　　想想自己多长时间没洗澡了？？一、二、三、四、五、六……
　　还是不要数了。

　　颓丧的尚婵刚要脱衣服，却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回头，果然见琅玄仍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供人欣赏的雕塑。

　　尚婵试探着解了一个盘扣，见琅玄似乎还是没有回避的意思，不由满面通红：“琅公子，您能回避一下么……”

　　却见琅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眼眸凌洌如冰，“你要逃跑？！”

　　“嗯？”这和逃跑有什么关系？

　　“不是……只是……”尚婵一生中没遇到过这样窘迫的时候，可是，眼前清水依然，要是一回去，说不准什么时候这只狼妖才会好心的领自己出来洗澡。

　　当下心一恒，反正他只是妖怪，自己还是不要把他当成人类男子了吧。

　　虽然衣衫早已脏污不堪，然而面料着实是薄如蝉翼的雪山蚕丝织成，因此缓缓褪去的时候依然美不胜收，更何况，衣衫所掩遮的，更是二八少女掩不住的春色。

　　背对着琅的尚婵，自然是看不到他的神色变换。
　　人类女子的雪白胴体，都是这样美丽么……

　　未在人类中生活过，所有关于人类的见闻也都是从一只快要老死的狼妖处听来，所以琅玄并不知道人类中是有“礼数”这种东西的，当然更不知女子沐浴要回避地。
　　因为老狼妖残余的生命中总是大嚷着人类多么多么可怕，可是看着眼前的女子，琅玄的心第一次有了困惑的感觉，这分明是个柔软的生命，连狼族里最弱小的孩子她都打不过，何来可怕一说……
　　水声潺潺，泉水温润，尚婵洗净身子，满足的叹了口气，感到通体皆舒畅起来。一回头看到琅玄仍是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想着要光着身子在他面前穿衣，脸又红了，只好软言相劝，却因为害羞而生如蚊蚋“琅公子……”

　　听着她细细的嗓音，琅玄的心一动，回过神来，看着她清丽的脸庞，“怎么。”

　　“尚婵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琅公子还怕尚婵跑了不成，烦请公子暂且回避片刻，我要穿衣……”

　　琅玄不耐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却也没再多话，转过身去。

　　尚婵叹了口气，估计这是琅所能做到的最大让步了。
　　她轻轻的从水里走出来，看到旧衣旁放着一件新的绿色绸衫，不禁感激的看了看琅玄。
　　虽是狼妖，他对待囚犯，可真是比人类好太多了。

　　琅玄背着身，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转过身来。

　　眼前少女比第一次在尚书府见时更加水灵，满头乌发只用一根蓝色绸带系住，水雾似的眼眸温驯可人，眼眸弯弯，此刻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多谢琅公子。”清雅的声线，让人听了无比舒服。

　　琅玄只觉得见到她以后自己有了更多的疑惑，然而还是想看看老狼妖嘴里人类的可怕，到底可怕在了哪里。

　　“你跟我来。”
　　又要回牢房了么……

　　看着前方一袭玄衣，思量着还尚婵还是跟了上去。

　　然而琅并没有把尚婵带到牢房。
　　眼前的小院落自然比不上尚书府的富丽堂皇，但是满园梨花依依可人，空气中更是花香弥漫，倒是一处雅境。
　　只是看着，便叫人觉得说不出的舒心。

　　琅见尚婵嘴角眼角都是满满的笑容，心里好像也莫名其妙的高兴起来，竟然有了点骄傲的感觉，像什么呢，应该是第一次杀了野熊王时父亲的夸赞吧……

　　“这是我的居所，你先住在这。”
　　仍是淡淡的语气，尚婵疑惑的回过头，“琅公子不把我关起来了？”

　　“你不跑，我便不会再关你。”沉吟一会儿，琅又开口道：“只要你父亲把白狼长老的遗物还回来，我便放你走。”
　　“白狼长老的遗物……？”尚婵静静地想了片刻，却发觉父亲从未对自己提起过这样东西。

　　“等等！”看着琅转身离去，尚婵忙叫住他。

　　“何事？”
　　看着琅琉璃般的蓝色眼眸，尚婵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琅公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