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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藏起来的那个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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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捉迷藏吗?
我很喜欢捉迷藏,因为只要我刻意躲藏,没有人能找得到我。
但我也不喜欢捉迷藏。因为没有人找得到我,所以没有人愿意和我玩捉迷藏。
所以我藏起来了。藏在这副躯壳里,这很奇妙。
你得找到我。
我觉得会有人找到我的。
你得找到我,不然我就永远孤身一人了。
你得找到我。
林卓羽睁开眼。他几乎肯定这是个梦境,手臂上没有他之前撕裂的伤痕。
睡下的时候那些伤口还滴着血。护士们不怎么管他,他也无心按铃。按时吃过药之后便是不断席卷的困意,他只能顺从身体的本能闭上眼。
他站起身,试图确认这个梦境。
这是个空房间,没有床,没有门,只有一扇窗。
窗外下着雨。闪电透过窗户,一道一道惨白的光短暂地照亮房间。
而他站在正中央。
每当他试图走向窗户,房间便会拉长,使他根本无法靠近。
他转过身试图后退,却发现墙壁贴紧了自己的脸。
他只得向前。不断地走向窗户,背后却永远贴着墙壁。这是一条狭长的走道,尽头是窗户,左右没有任何事物。
他跑了起来,摔倒在地上。
有人对他伸出手,将他扶起。他无意识间对上那人的眼。
浓重的黑眼圈,无神而没有聚集的双眼。漆黑,仿佛吸收了所有的光。
那是他,但又有微妙的区别。
“找到你了。”
那是个微微上扬的语调,面前人的嘴角上翘,面容却仿佛变了一张。
但那是他。
“谢谢你。”他张了张嘴,难得发出些清晰的声音,“谢谢你,Zoi。”
面前的人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谢谢你找到我,Zoi。”
那人这样回答他。
“看那里,卓羽,看那里。”
Zoi指向窗外,一道闪电打在窗棂上,迸出火花。窗框燃烧了起来,紧接着火焰如同有呼吸一般逼近,墙壁成为纸质可燃物。它席卷一切,当然包括活物与死物。
林卓羽试图握住Zoi的手,却发现自己像是在摸一面镜子。
面前的人脸烧焦了一半,牙齿以奇怪的频率张合着,喉咙里冒出火焰。
“带我走。”
他发出尖叫。
林卓羽清醒过来。肢体依然带着从梦境里回归的刺痛。他的身侧主治医师敲着桌子,Zoi坐在桌子另一端对医生做着鬼脸。
而他本人端端正正躺在床上,正在接受MECT治疗。他想象自己现在的脸,带着些惊惶,瞳孔微微扩散,没有血色。
他不明白有什么记忆值得抹除。他只是个被母亲生坏了的孩子,也许刚刚好摔了几跤,磕坏了脑袋。所以他就被关进了这个无形的囚笼,更加缺乏交流,更加无法表达,如此恶性循环。
他已经几周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了。昨天读完的书今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一本安徒生童话被他反复琢磨过十几遍,每篇故事对他来说都是崭新的。
他趁医生出门方便的间隙回忆了一个故事。也许今天下午他走进活动室,会惊奇地发现凳子上多了一本安徒生童话。
这是谁留下的童话呢?林卓羽试图去描绘那个人的脸。
也许就生了一副纯真的样子,或者根本就是个孩子。眼角下垂,也许做噩梦,像自己一样有着浓重的黑眼圈,每天伴随着幻视和幻听失眠。也许他在夜里给自己讲童话故事,然后模仿母亲轻轻拍着自己的手臂,再唱一首助眠的童谣。
在又一轮大脑的轰鸣声中他停止了思考,然后沉沉睡去。
唐逸醒来是在傍晚。隔壁病床的中年男性递给他一片薯片,他艰难地抬头,简单地点头致谢然后就着他的手吃掉。
他没有亲人给他送零食,所以他用故事回礼。在这里没有人不喜欢一个故事,因为单调的生活过于无聊。
在大家期待目光中他艰难活动被紧缚在拘束衣里的身体,缓缓开口。
“那今天,我们讲一个故事吧,关于一只想要越狱的小兔子。”
小兔子的名字叫黛西,她在丛林深处长大,有很多兄弟姐妹。
她的偶像是小兔彼得,那是母亲故事里的一只兔子,曾经勇敢地闯进了农夫的农田,和农夫斗智斗勇了一番,最后还成功逃了出来。那是一只有一点点英雄色彩的小兔子。
于是黛西决定,她也要去完成像她的偶像一样的探险。
于是她在晚上溜了出去,躲过了狡猾的狐狸和凶恶的灰狼,往村庄跑去。
“多么漂亮的一只小兔子呀!”有个小女孩发现了她。小女孩抱起黛西,像对待小婴儿一样轻轻摇晃着。
“我叫安娜,你叫什么名字呀?”
黛西在心里小声说,我叫黛西,你身上的青草味很好闻。
然后黛西将她带了回去。一家人很高兴,那只拴在门口的狗对着黛西流口水。
于是安娜一家只能将黛西养在笼子里。只有晚上安娜读完书才会把黛西放出来,抱着黛西讲一个故事。
黛西想起妈妈在夜里讲的故事,她有点想家了。于是她制定了一个伟大的计划。
当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等待下文的时候,唐逸清了清嗓子。
“不如我们来替她决定这个计划?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房间里很快响起了嘁嘁喳喳的讨论声,唐逸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眯起眼睛。
他的表现已经足够温和了,但护士依旧没有解开拘束带的迹象。也许是公报私仇,也许新人总会被绑那么一两天。不过他有一个足够灵活的脑袋和一肚子的故事,这让他觉得并不无聊。
这时他注意到角落病床上刚刚被送回来的人。长得和他意外得相像,面色苍白,头发有些过长了,有着浓重的黑眼圈。此刻他正在沉睡,胸膛一起一伏,呼吸很深。
他打听了一圈,才刚刚问出点所以然来。
他打了个呵欠,整理目前为止得到的情报。
林卓羽,二十一岁,大学生,目前休学。似乎不会说话,发出的声音也含混不清,但偶尔会自言自语,或者对不存在的事物作出反应。
“他也许是我们这里最像神经病的人了。”一个文绉绉的青年思忖着回答。
一个蓄着胡子的大叔操着点口音反驳:“才不是呢,里面关着的都是些正常人,精神病都在外面走哩。”
唐逸摇了摇头,笑着劝阻二人的争论。
不得不说,他对这个长相酷肖自己双生子的人产生了兴趣。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林卓羽这个孩子,我叫他浊音。或者说,Zoi。闷在胸口无法发出的声音,无法迈出的脚步。
存在脑内太久,无法呼喊出的,日渐浑浊被遗忘的声音。或者是他幻听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浑浊的低喃,仿佛情人的絮语。这个情人一直陪伴着他,出生的时候他看见,现在他听见。他就住在他的脑海里,他是另一个他。
那么他遇见唐逸,这是他的自我意识里的第三个“浊音”了。
一个依附于他存在,一个是他本身,一个却完全独立于他。
这很神奇。
至于他本身,总是让我想起一首歌。《碱性成人》。
就算想前进也无法前进,信号灯马上就会改变了。
完全封锁的情感的囚笼里挣扎着的孩子,所有的道路都被封死了,也没有办法倒退时间。
那就只能向前走了吧。
补充:MECT是改良电痉挛治疗的英文缩写,是现在临床上广泛应用的一种治疗方法,始于20世纪60年代初,又称为无痉挛或无抽搐电痉挛治疗,是在ECT(电痉挛治疗,1938年应用于临床,是用一定量的电流刺激头部,引起患者意识丧失和全身性抽搐发作,以治疗精神疾病的一种古老而很有效的方法)基础上改良所得。在实施治疗前,先注射适量的肌肉松弛剂,然后利用一定量的电流刺激大脑,引起患者意识丧失,从而达到无抽搐发作而治疗精神病的一种方法。
第一章主要就是介绍两个人认识了,用故事牵线搭桥是有私心的,因为我喜欢讲故事,也喜好爱讲故事的人。
谢谢你看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