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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番外:元逐本纪 ...

  •   01:皇宫外景,夜,外
      掌印太监李辉执灯牵引着太子太傅黎显进入宫城。
      旁白:清隆末年,年迈的皇帝已经行将就木,他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已经化为对失去权力的恐惧。而年轻的太子昱正如朝阳般冉冉升起,在父皇病重、奉命监国时,他已经开始在朝堂展露自己的锋芒,向那些寄生在这个持续数百年战乱的时代上吮吸血肉的世家发起挑战。一切的变化令皇帝倍感惶恐,他终于在一个夜晚召见了太子的老师,扬名天下的名士,黎显。
      临到皇帝所居清乾殿时黎显忽然停住脚步。
      黎显:有雨?
      李辉:近日入秋,雨水是多些。太傅快些入殿罢,到了寅时,怕便要下雨了。
      打更声传来。

      02:清乾殿内,夜,内
      殿中香炉烟雾缭绕,两个宫娥正侍奉景帝服药、擦拭身体,李辉行礼后小步走到景帝身边。
      李辉:陛下,黎太傅来了。
      黎显行礼,景帝挥手斥退宫娥,在李辉的搀扶下缓缓坐起。
      景帝:都下去!
      二宫娥躬身出殿,李辉亦退居帘幕之后,黎显保持行礼姿势,已有雨声。
      景帝:朕病了多日,太子监国,可有要事?
      黎显:殿下恭谨,事必躬亲,要紧之事,已禀报陛下。
      景帝:太子辛苦。近日他忙于国事,是否无心教导幼弟?
      黎显:太子友爱兄弟,仍不忘督进韩王课业。
      景帝:哦,韩王课业可有长进?
      黎显:韩王近日刻苦,学业大有进益。
      景帝:较太子昔年如何?
      黎显:太子天资过人,五岁能读《尚书》,韩王虽勤,仅能补挫耳,不可及。
      景帝:是爱卿教导有方。
      雨声渐大,景帝朝窗外望去,神情渐渐冰冷。
      景帝:今夜雨急,似哀泣之声,想必文武百官,皆等着钟声一敲,为朕一哭罢。
      黎显:陛下得天所佑、洪福齐天,何出此言?
      景帝:阿谀奉承。来人,端上来。
      李辉端出毒酒,高举过头顶,呈到黎显面前。
      景帝:朕时日无多,恐不久于世,却实在爱惜卿才华,亦不愿黄泉下无人随行------不若今日赐卿鸩酒罢!

      03:宫门,夜,外景
      夜间风雨大作,宫门紧闭,太子林昱一身戎甲骑在马上疾驰而来,身后一队羽林卫皆身披重甲,沉默跟在太子身后。
      林昱:禁卫可在?为孤开宫门!
      禁卫甲:殿下......
      林昱:孤有要事,不得耽误半分!
      禁卫甲仍犹豫迟疑,禁卫乙一把推开禁卫甲,朝太子磕头。
      禁卫乙:奴领命!来人,开宫门!
      宫门打开,太子率人急驰向宫中,禁卫乙起身。
      禁卫甲:宫门夜开,形同谋逆,你怎得就放了太子进去呢?
      禁卫乙:你且看看太子带的人是何打扮罢,若不顺了太子意思,你我兄弟两个怕是活不得了。

      04:清乾殿内,夜,内景
      雷声大作,李辉悄悄掀开一点帘子想看清动静,而后有所预感,回头看向窗外。
      景帝:你知晓,为何朕要你随朕下黄泉否?
      黎显:请陛下指教。
      景帝:你以为朕真的便不知晓你和太子如何在朝堂上为所欲为吗?开设书院,鼓励商贾,赐书于民,甚至允许监生妄言废弃九品中正!桩桩件件离经叛道,罔顾人伦!太子年少轻狂,唯你这个老师是从,他早晚要酿成大祸,朕便先替他斩了晁错!
      殿外传来兵戈声。

      05:宫中长街,夜,外景
      暴雨之夜,太子林昱神色焦急地在清乾殿阶下下马,所带人马围住宫殿,太子跪在殿前。
      林昱:父皇,儿臣不孝!未侍奉榻前!请父皇允儿臣觐见!
      太子不住叩首高呼。身后兵卒皆按兵不动,等待事态进一步发展。

      06:清乾殿内,夜,内景
      景帝:逆子!拿剑来!
      李辉迟疑退回帘后,黎显下拜。
      黎显:臣在此处。
      景帝:你们,你们果然沆瀣一气!你们要谋反!
      黎显:陛下昔年也曾颁布清隆新政,为何今日太子想要完成陛下昔年的夙愿,陛下却要如当年掣肘陛下的老臣般,认为太子离经叛道呢?
      景帝:正是因为朕尝试过,才知晓太子如此是自寻死路。天下大乱,已弥百年,端朝若非世家拥戴,怎能一统天下?朕是迷途知返,不敢数典忘祖!
      黎显:欲行变法者,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世家平流进取,坐致公卿,不知有长乱之祸、战阵之急,现今天下,已富有弥望之田,贫无卓锥之地,终有一日天下民户生儿不复举养,鳏寡不敢妻娶,陛下乃天下君父,焉能见此生灵涂炭之景!
      景帝:此乃百年之后事!太子若循规蹈矩,尚可有数十年太平,而他任性至此,只怕会有亡国之祸!他现下受你教唆,不知眼前有滔天洪水,朕赐死你尚可拨乱反正。否则乱我端朝者,必此子也!
      林昱: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
      林昱从殿外进来,扶起地上的黎显,黎显受礼。
      林昱:行改制之举,固然可令世家恼怒,以至帝系不继,然三皇五帝之时,天下亦非一家一姓,尊者唯至贤者堪任,是以礼制可立,洪水可治。父皇以为儿臣会轻信老师以致国将不国,殊不知儿臣早已知晓其将危我朝,只是并不在意。(下拜)老师乃儿臣将来肱骨之臣,求父皇开恩。
      景帝:逆子!逆子!
      景帝呕血气绝,林昱将景帝重新抱上床榻安放,回头看向李辉。
      林昱:父皇今夜,服了什么药?
      李辉:服了安神汤剂,夜半睡梦中,无疾而终。
      林昱(叩拜景帝):儿臣不孝,未得见君父。儿臣不孝,未得见君父。儿臣不孝,未得见君父。
      李辉、黎显、殿外卫卒、皇城中人、京城中人依次随同林昱叩拜哭丧。

      07:薛府主卧,内,夜
      有披甲者巡逻声,薛父于梦中惊醒,长子薛峯赶来。
      薛父:什么声音!
      薛峯:父亲,是金吾卫巡逻戒严。
      薛父:何事戒严?
      薛峯:陛下驾崩。
      薛父:驾崩,驾崩.......你下去,叫你弟弟上来。
      薛峯退,薛崇自屋外入。
      薛崇:太子寅时一刻已入宫。
      薛父:寅时一刻、寅时一刻,坏了!
      薛崇:父亲不必急,或许大行皇帝已赐死了黎太傅.......
      薛父:现下倒惟愿他不死了(不安走动),你说为何太子寅时一刻跟着太傅入宫,陛下便驾崩了......
      薛崇:许是太子与太傅情同父子(激动)父亲不若自此宣称太子弑父夺权,拥立韩王......
      薛父:不可!
      薛崇跪下。
      薛父:太子虽然跳脱乖戾,毕竟是大行皇帝亲立的东宫,地位稳固,贸然称他想弑父夺位,谁人会信?他年少轻狂,受黎显怂恿想断世家的根,待他认清他是与何人共天下,自知晓斩了晁错的(扶起薛崇)阿崇,你聪明,可行事也莫要太狠辣激进,你哥哥虽天真,行事却比你审慎。
      薛崇:是。

      08:奉天殿,外,日
      林昱端坐御座,文武官员各具朝服入侯。
      宣旨太监: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皇帝位。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元逐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钦此。
      林昱:两朝以来,中外臣工,讲求时务,多主变法。迩者诏书数下,如开特科,量方亩,改举士之制,立大小学堂,皆经再三审定,筹之至熟,甫议施行。惟是风气未开,论说莫衷一是,或托于老成忧国,以为旧章必应墨守,新法必当摈除,众喙哓哓,空言无补。朕惟国是不定,则号令不行,极其流弊,必至门户纷争,互相水火。今朕仰祖宗慈谕,更进时事之忧,乃颁行六策,通买卖、抑兼并、立官学、增遗税、奖工匠、行科举,国子监为各州之倡,尤就首先举办。天下幼童,不论出身,其愿入学堂者,均准入学肄习,以期人才辈出,共济时艰,不得敷衍因循,徇私援引,致负朝廷谆谆告诫之意。将此通谕之。
      朝臣皆变色,窃窃私语,荥阳郑氏出身的礼部侍郎郑化尤其不平。
      黎显:臣领命。
      郑化:不可!
      群臣侧目,多有如释重负之意。郑化跃然出列,叩首进谏。
      郑化:陛下慎思。乡野粗陋之人,纵是读了圣贤之言,亦不知其礼仪教化,更无世家子之心胸!先帝朝时,校理舒枚出身寒微,得先帝不弃以科举入仕(林昱变色)然其监主自盗,以奏纸置换酒宴,足可见庶人目光短浅......
      殿上气氛渐渐安静尴尬,郑化看向薛父,薛父避而不见。
      林昱:放肆!(起身呵斥)在登基大典上大放厥词,是大不敬!
      郑化:臣非不敬,只望陛下三思。
      林昱:舒枚一案,先帝已自省审思,明言乃舒枚一人之过,你今日辱及庶族,可是不敬皇考?
      郑化:臣、臣.......
      林昱:夺官罢。
      登基仪式如常举行,朝臣皆以目示意,薛公已然汗流浃背,紧张踌躇不已。

      09:薛府正堂,内,日
      画外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有能通一经,始末无倦者,策实之后,选可量加叙录。虽复牛监羊肆,寒品后门,并随才试吏,勿有遗隔。钦此。
      薛公、郑化与几位同样出身世家的重臣坐在正堂中,薛峯、薛崇二人陪侍。
      高官甲:一派胡言!如若陛下推行此诏,我等岂非同贩夫走卒并列?传开也不怕贻笑大方!
      高官乙:陛下如此狠辣,不知是敲打一二,还是存心要我等的身家!
      高官丙:我等世代簪缨,历代皇帝无不对世家礼遇,岂能教他这样作践!郑公直言劝谏,陛下竟指鹿为马,今日是郑公,明日岂非是我等.......
      薛父:尔等慎言!
      郑化:姐夫......
      薛父:陛下年轻气盛,难免有些激进的想法,你们现下说的话,传到了陛下耳中,治一个诽谤朝政,也是奈何不得的。
      高官丙:那薛公便想要让步示好?
      薛父:陛下受那黎显教唆,我等自是要劝谏的,却也不必急于一时。可先看看那举明经诏究竟是何用意,世家子弟近年来确实懈怠了些,若是能稍加鞭策,也不是坏事......
      众人皆略有变色,郑化愤而站起。
      郑化(指向薛峯、薛崇二人):姐夫有福,得了两个文武双全的好儿子,便浑不在意我们的儿孙了!莫忘了阿峯和阿崇也是出自我阿姊的腹中,流着一半荥阳郑氏的血!
      薛峯:舅舅,父亲非此意......
      郑化:你官居中书令,在世家中地位、名望最显,本该为人先,怎的现下倒怕了陛下?
      薛崇(拉住郑化的手):父亲自是敬畏陛下甚深的。
      众人看着薛崇,交换目光,略微惊异。郑化欲挣扎,看见薛崇“鹰视狼顾”的目光顿住。薛崇抓住郑化衣角跪下。
      薛崇:舅舅犯颜直谏,自有世家清正之士为舅舅正言,而父亲谨小慎微,亦是为了来日的舅舅。当下要紧的,是莫令谗人蛊惑陛下、蒙蔽天听,令陛下迟迟不知舅舅委屈。而所谓举明经之策,焉知不是陛下圣明,意图以此堵住庶族之口?
      高官甲:薛二郎尚未出仕,怎知陛下心意?
      薛峯(拜下):三月举明经,我自会为各位叔伯投石问路。
      郑化(扶起薛崇):十个无用的儿子,也不及这两个懂事的外甥。成泉便静待姐夫这厢的佳音了,先前......
      薛父:你我如若兄弟,便莫多说这些话。惟愿陛下当真圣明罢。

      10:金銮殿,内,日
      午朝,各位朝臣行事匆匆,面面相觑。林昱登殿,面有焦色。
      林昱:召众爱卿午朝,实属不得已。此乃边关军报,道胡人再度来犯,侵掠我边关百姓,掠其财物、淫其妻女,甚至将青年女子煮烹为食,谓“两脚羊”。(按捺住愤色)才请来诸卿商议。
      朝臣皆变色。
      朝臣甲:早知戎狄不知礼仪,不想竟残忍至此。
      朝臣乙:如此奇耻大辱,端朝岂能容忍?
      朝臣丙:鸿广之战距今已有十余年,必然是戎狄以为我朝废弛兵道,才胆敢来犯。若此番饶过,胡人必会得寸进尺,教边关寝食难安。臣请陛下出兵。
      众朝臣:请陛下出兵。
      林昱:朕亦如此想。犯我族者,虽远必诛,此番应以血还血,不得令戎狄以为我朝软弱可欺......
      薛崇向琅琊王氏王融递眼色,王融会意,越众而出。
      王融:攘外必先安内!朝局未稳,陛下何必急于征伐之事?
      林昱:王卿何出此言?
      王融:先帝驾崩未足四月,既未除服,岂能兴兵势?况如今端朝祸乱非在边境,而在金陵一城之间。陛下可听闻近日京城童子间皆传唱歌谣,为先前郑侍郎之事鸣冤,侍郎在家中亦时时不忘拜祭先帝,可见其敬慕先帝若此......
      何衡:非也!
      何衡出列。
      何衡:拜祭先帝,乃是人臣之份,殿上诸位在内宅之中,难道不朝夕踊于堂,不敢废弛半分吗?
      王融:我等自不敢废弛.......
      何衡:司马此言,则郑化之举未可称颂,而先帝仁德,若陛下对边关百姓不闻不问,才令其心寒,不尽为人子之孝道。郑化既已罢官,王司马却仍称其为侍郎,可是心存僭越之意否?
      王融:你狂言!
      何衡(下拜):臣是否狂言,请陛下分断!
      何衡长跪未起,众臣彼此交换眼色,王融有窘迫之色。
      林昱:何卿不畏人言,真堪用也。擢御史。
      何衡谢恩,薛公暗暗握拳。

      11:何府书房,内,夜
      屋内陈设简陋整洁,何衡在书案边写信,开头为“学生裴彻青鉴”,何妻为他研墨。写毕书信后何衡将信递给妻子。
      何衡:明日将信送往冀州,令阿彻来金陵寻我罢。
      何妻:可是告知裴公子举明经一事?
      何衡:正是。他若能以此挣得功名,也不至于在冀州蹉跎了。
      一仆役上前。
      仆役:大人,府外有人求见。
      何衡:何人?
      仆役:未曾表露身份,但气度不凡,应当是贵人。
      何衡登堂,来人朝何衡行礼。
      谢晖:在下谢晖,前来拜谒何御史。
      何衡(戒备):原来是陈郡谢氏的长公子。有失远迎,乃我待客不周。
      谢晖:谢某无官无衔,叨扰御史,才该向御史赔罪。
      何衡:那公子前来,可是为今日午朝之事?
      谢晖:郑化狭隘,御史扰乱了他为自己开脱的一番安排,此后必有祸事上身。
      何衡:此事群臣皆知。我既敢出言,何惮祸事?
      谢晖:若祸至性命,御史可惮?
      沉默。
      何衡:公子所为何事?
      谢晖:不忍御史遭此祸事,寒天下人心,故请御史当心。如若御史不弃,我可请谢氏家丁前来相护......
      何衡(脸色一变):若是要替谢家行笼络之举,公子便当失望而归了。
      何衡拂袖而去,谢晖停驻片刻亦失望离开,谢晖车驾离开后,有行人经过,在何府门前打量。

      12:冀州裴府前院,外,日
      正在打扫院落的裴彻从信使手中接过何衡来信,露出喜悦笑色,裴父跌跌撞撞走出来。
      裴父:谁的信?
      裴彻:不是你的。(准备回房)
      裴父:我知道,又是你那老师的。(拦住裴彻)
      裴彻:你又买酒了。(推开裴父)
      裴父:站住!(抓住裴彻)他给你说什么了,还想着要你到金陵去吗?金陵,金陵,那是什么地方?不把人当人的地方!寒族及不过世家,世家及不过更强的世家,你老师要去金陵,纵是死了也是死他一家老小,你便不要连累我和你弟妹了。
      裴媛、裴衍躲在门扉后,眼神胆怯,裴彻快速上前抵住门。
      裴父:你躲什么?我说的莫不是实话?这么久没听到他的音讯,不会是已经送命了吧?
      裴彻:你嘴放干净些!
      裴父:轮得到你以子疑父?呵呵,那便是还没死,可也是迟早的事!迟早的事!长安那地方,我这世家出身都不敢闯,且看着他来日是何下场罢!
      裴彻靠在门边不语,双拳暗握,冷眼看裴父醉倒后将他带回房间。

      13:裴府卧室,内,日
      裴父宿醉醒来,看到裴彻在收拾东西,仔细包裹着一只旧陶埙。
      裴父:你做什么!
      裴彻:如你所想,入京举明经。
      裴父:你还执迷不悟?
      裴彻:当年老师进京,你也曾如此对他说过,以为他出身寒族必然碌碌。殊不知新帝圣明,赏识他才华,已擢他为御史。
      裴父:你以为他当真能一直得意吗?没有出身,就是风暴里的风筝,我若是清河裴氏的正支嫡出,怎会娶你母亲一个寒族女子?怎会领了个八品闲职熬日子?
      裴彻:你若是娶了高门女,也当被岳家教训宠妻灭妾。(将包裹打包好)我给你找好了老妈子,照料你和阿媛、阿衍,你有病在身,且少喝些酒罢。
      裴父:有钱请老妈子,没钱给你老子买酒!你倒不妨早盼着我死了,没谁拦着你去奔大好前程!
      裴彻:你倒是盼着你死了。(欲推门而出)金陵我是必要去的,且珍重罢。
      裴彻来到院子里,裴衍正在玩木剑,见到裴彻后立刻跌跌撞撞扑上去。
      裴衍:哥哥要走了?
      裴彻(抱起裴衍):哥哥要去京城,你要听姐姐的话,若是阿爹喝醉了,就把门锁上。
      裴衍:阿衍晓得的。哥哥为什么要走啊,阿爹不要哥哥走,哥哥为什么非要去京城......
      裴彻:因为京城是很好的地方。阿衍放心,终有一日,哥哥会带你们去的。

      14:京城街道,外,日
      何衡乘车上朝,车身突然停下。
      何衡(从车窗边探出头):怎么回事?
      车夫:大人,是车辙坏了。
      何衡:且先挪开,莫占了行人的地方。
      何衡下车协同车夫一起搬运马车,车夫忽然拔刀砍向何衡,血溅马车。

      15:清乾殿,内,夜
      黎显在李辉的引路下进入内殿,林昱瘫坐在御座上,以奏章盖住脸,黎显走到林昱面前。
      黎显:陛下。
      林昱抓住黎显的手。
      黎显:阿昱。
      林昱:刑部和大理寺已经递上了案卷,何衡家中清贫,付不起车夫的工钱,那车夫才起了杀心。借据守序齐全,确凿无误。
      黎显:那车夫当真是为求财?
      林昱:当街杀人,证据确凿,如何还有财路?他会为三两银子杀人吗!三两银子,三两,他的身家性命只值三两.......
      黎显:如此胆大包天?
      林昱:三日前,陈郡谢氏的人曾来过何府。且那车夫妻儿已离京投奔旁亲。
      黎显:陛下知晓蹊跷,可也再查不下去了。此乃牺牲,陛下成事所不可规避的牺牲......
      林昱:是我自负,我总以为我不必牺牲,可庇佑所有愿意为我效力的人,便像是我断不会舍弃老师.......
      黎显:如若臣一死能换陛下帝位,臣亦甘愿为陛下牺牲。
      林昱:若我无能,又怎值得旁人为我牺牲?引车卖浆之徒,瓮牖绳枢之子,我希冀他们能同世家子一般暮登天子堂,可这前程与光景,与他们而言是否还不及眼前的蝇头小利?便如那舒枚一样.......
      黎显:因而陛下才更要兴学堂,令圣贤自坯璞蒙教。臣有一愿,陛下令国之五十二州咸兴学堂,然天下名师多入世家私塾,久之璞玉仍陷于泥垢。
      林昱:老师请言。
      黎显:是以不入官学者,不可为世家师,鸿儒名师,每年一迁,以兼济天下人。
      林昱:确实如此,可鸿儒皆养尊处优,
      黎显:臣乃太傅,此策请自臣始。
      林昱:老师......
      黎显:陛下若是留了自己老师,旁人便也可留他们的老师了。
      林昱:是,朕当以身作则。(俯身下拜)老师此去珍重。
      黎显:陛下也应善自珍重。臣毕生所愿,是终有一日,天下将不以士庶为尊卑,不以出身论尊卑,国盈其财,民乐其智,天下人皆得天下而安享之。这样的愿望,永远不应该是错误的。

      16:黎府正堂,内,日
      黎显与谢晖对坐,黎显戒心未消,而谢晖垂目谦恭。
      黎显:我与谢公子素昧平生,劳烦谢公子相送。
      谢晖:谢某景慕太傅,恐太傅一去,难有拜谒之期。
      黎显:看来先前的何御史,谢公子必然也是敬仰敬慕,才去送一送。
      谢晖:三日之前,我确实曾前往何府。虽与何御史素昧平生,却想提点他。
      黎显:提点?
      谢晖:他锋芒毕露,又得罪了郑氏,郑化睚眦必报,焉会放过他?
      黎显:所以,你想救他?
      谢晖:他得用于陛下,如何不救?
      沉默,彼此审视。
      黎显:因此,你是期冀陛下有得用之人的?
      谢晖:陛下明德俊才,大胆略者,谢某期冀陛下麾下有得用之人,亦期冀自身亦乃得用者。
      黎显:你乃陈郡谢氏嫡长子。
      谢晖:然谢某尚有欲为端朝栋梁之志,谢某才疏学浅,望受教太傅。(下拜)望太傅不弃。

      17:何府外街道,外,夜
      府外尽是白幡,看门小厮亦披麻戴孝,裴彻来到府外,面露惊疑,捂住心口。
      裴彻:此处可是何御史府邸?
      小厮:是何太守。
      裴彻:太守?

      18:何府灵堂,内,夜
      何妻披斩衰,抱幼子同婢女在灵前哀哭。
      何妻:那车夫如何了?
      婢女:已经判了凌迟,三日后行刑,夫人宽心。
      何妻:该凌迟的岂止那匹夫!
      裴彻自门外入,在何衡灵前号哭。
      何妻:裴大郎......
      裴彻:老师前日才送了信过来,怎会......
      婢女:还不是那车夫!大人前些日上朝时,他弄坏了车驾,当街杀了大人。
      裴彻:怎会?
      何妻:那车夫说是因夫君差了他三两银子,可那银子是备好的,只说是缓几天给,那贼人却胆大包天至此。
      裴彻:不是那车夫。
      裴彻起身扶灵。
      裴彻:不是车夫,是金陵,金陵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不把人当人的地方!
      何妻:大郎......
      裴彻稍平静,拈香三拜。
      裴彻:老师既已身故,我也不便再叨扰师娘,师娘珍重,大郎自去了。
      何妻垂泪,裴彻拜别何妻。出门后从怀中掏出埙,不由落泪。

      19:诗会现场的亭阁内,外,夜
      林昱乔装打扮跟随在黎显身边,见台上众多青年士子正唇枪舌战,战况激烈。
      林昱:听闻那陈郡谢氏的长公子日前见过老师一面?
      黎显:他有慧根,亦愿随同臣远行,臣来日教成他秉性,自会教他回朝为陛下效力,今日他也来了诗会,陛下可先品鉴其才华秉性。
      林昱:那学生且等着看这位师弟罢。老师主持过这场中秋诗会,便要启程了。
      黎显:再回金陵城,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此番臣为陛下主持诗会,便以陛下所虑之事出题,看看这些青年士子有何见地罢。
      林昱:老师是要学生猜了?
      黎显:至多半刻钟便水落石出之事,便谈不上猜测了。
      黎显登台,林昱隐于茶座间,裴彻背影与林昱擦肩而过。
      黎显:今日,我等在此组织诗会,黎某很想听听诸位才俊对时事见解,因而今日题目即是,士庶之别在朝堂中是否该泾渭分明?
      林昱抚掌微笑,台下窃窃私语,薛峯神色略有欣喜,起声作答。
      薛峯:士庶之别当然该泾渭分明!士庶之别自古有之,士子者,衣冠也,长于豪门大族、诗书礼义之家,幼入族学,听先贤圣人教导,受皇家昭昭之恩,幼习为臣之道,志在匡扶天下,誓光耀家族门庭,为族中子弟树典范。我朝建立以来,多少能臣名将出自衣冠世家,为皇室平定天下立下卓越功勋。世家所秉持的风度与气量,早已深入衣冠子弟之骨髓,绝不肯,为小小私利而自堕家族名声。而庶族者,生于贫寒微贱之家,学识浅薄,亦不受族学、家族名声之耳濡目染,行事作风与士族臣子截然不同,数年来,已有无数实例证明庶族臣子会为区区蝇头小利而不惜自堕名声、自毁前程,譬若前朝舒枚者。二者天然不同,又如何得以相提并论?是而薛某以为,自当泾渭分明。
      黎显:久闻河西薛氏长公子有才学,如今一见,果真能言善辩。其余人等可有异见?
      黎显看向谢晖,谢晖会意起身。
      谢晖:薛兄此言差矣。太傅所言之泾渭分明,并非单指士庶出身不同,所谓不破不立,此题不破,当不能辩论。学生以为,士庶自不该泾渭分明,一则出身不同只因父祖先人不同,庶族中亦有以才学、武功扬名立万者,先汉长平烈侯出身骑奴,亦能直捣龙城、荡平匈奴,士族之中,尸位素餐者亦不知凡几,只以士庶分贤愚,本就乃荒谬之举。二来若泾渭分明,则朝中朋党四起,党争之激烈史书早有所载,朝中党争,又该如何泽被天下苍生?
      黎显:谢公子所言亦甚入情理,只黎某有一问,现今朝堂士庶之争已先端倪,陛下亦为此甚是忧虑,你可有良策进献?
      谢晖:若今上举明经策,便可为一破题之策。庶族有才学者可登天子之堂,而士族亦会觉如芒在背,不敢懈怠片刻。此策不论士庶,一视同仁,因而既不当泾渭分明,亦无朋党之祸。
      裴彻:那举明经策,堪称公允否?
      众人纷纷侧目,裴彻起身直视谢晖,目光冷厉。
      裴彻:所谓举明经,乃举明习经学者,世家子幼承庭训,有名师教习,纵不过中人之质,也自可矫作文饰,以涂蔽取士者,况取士者纵学富五车,仍乃七情六欲之凡人,轻则断于个人喜恶,重则惑于金钱利禄。若为公允计,则取仕之道,宜当重庶族而轻世家!
      在场众人皆面露惊色,薛峯几番欲言又止,林昱凝视裴彻目不转睛,谢晖微显窘迫,黎显示意谢晖继续争辩。
      谢晖:如若重庶族而轻世家,对世家子堪称公允否?
      裴彻:世家之罪,非世家子罪也,然既受世家之恩禄,其入仕之后,岂会不处处以世家利益为先,而打压寒庶?如此长久,则举明经必如先汉举孝廉般形同虚设。当然,若是谢公子是以为举明经可令庶族有所收敛,令其惑于小利,哪怕将死于非命也甘愿飞蛾扑火,从而令士族高枕无忧,那自是万全之良策。
      谢晖避开目光,林昱神色渐渐凝滞,薛峯起身。
      薛峯:兄台既非世家子,何故妄言世家之事?
      裴彻:你便不是在妄言我身世了?我出身清河裴氏,若非世家子,也入不得诗会的堂了。
      裴彻拂袖而去,林昱朝黎显颔首。

      20:诗会现场外,外景,夜
      黎显:公子且慢。
      裴彻顿步,在灯光下见黎显、林昱并立于花树下,裴彻好奇注视林昱,林昱回以微笑。
      黎显:我有一学生,听了公子一番寒族世家论调,颇为不服,想同他争辩一回。不知公子可否赏脸?
      裴彻:裴某之幸。
      裴彻与林昱互相见礼。
      林昱:先前裴公子言,取仕之时,应重寒族而轻世家,只是公子出身清河裴氏,亦乃世家子,如因此不得入仕,岂不可惜?”
      裴彻:如欲取仕以正,必有人为此牺牲。况彻无德无才,既承先辈余荫,得以不受饥寒之苦,不得入仕,亦不觉可惜。
      林昱:公子若自惭无德无才,教旁人如何做想?裴公子自谦,我却以为对公子不公。如公子般才智者,寒族苦学之士亦无几,便因为出身世家,一品之才,偏居三品之位,岂不有失公允?
      裴彻:世家子弟幼承庭训,多有名师教习,不在取仕时进行打压,亦是对寒族不公。资质相若,而身世相异,以致子孙代代皆肖,堪称公允否?
      林昱:是以如公子所言,士庶应泾渭分明?
      裴彻:士庶天生不同,自该泾渭分明。
      林昱:然若真要泾渭分明,则朝堂授官皆被士族或庶族把持,授官皆以门荫、出身而论,不计人品、贤德、才学,其余想要出人头地者,皆需援引本族,如此一来,士庶彼此攻讦,若谢公子所言党争之祸,岂不违背初衷?若是有人抱养寒族之子,或在申报时假称寒族,他日借寒族恩荫轻易入仕,与如今又有何分别?
      裴彻垂头若有所思。
      林昱:泾水渭水颜色不同,汇合一处,因一浊一清而有泾渭分明。然而,泾水渭水汇合之处,又如何分得清楚干净?正如那士族寒族,也从未分得清楚干净。贵如六姓八家,为天下所景仰,自是每家士族所奢望抵达的顶峰。而士族之中,亦不乏因获罪、遭屠、族中子弟堕落,以至于门庭凋零、家族覆灭。而获罪式微的士族,如新起寒门相较,则远远不如。前朝田氏,曾贵为外戚之首,先祖随太祖起事而拜爵,几代经营,尚先皇嫡女、一门二侯一后,至荣耀顶峰,如今亦潦倒若尘土。今日,又有谁曾记得数年前田氏声势,天子尚且让步?而田氏又何尝不是兴自草莽,因父祖立下不世功勋,因以封侯拜相,恩及子弟,再过几代,何尝不是天下无法小觑的士族?士族庶族,本就是可以变换,又如何能说泾渭分明?
      裴彻:庶族成为士族,岂非天下或迟或早皆是士族?
      林昱:非也,公子所虑,焉知庙堂圣人未虑也?若举明经之策可贯行,来日势必有更新的庶族与士族对抗,因而既无结党之祸,亦无蒙尘之珠。
      裴彻:惟愿今上当真圣明若此。
      林昱:我何尝不但愿如此呢......只我还有一问,请公子解惑。
      裴彻:兄台请讲。
      林昱:公子博闻强记,辩论时却漫不经心,心中唯有胜负之求。如此一来,诗会于公子除却些虚名,又有何裨益?而谢公子更同公子无仇无怨,公子又何必对他咄咄逼人,而置言行更与公子相左的薛公子于不顾呢?
      裴彻(怒):你怎知我同他无仇无怨?
      林昱一怔,面有怔忪落寞之色。
      林昱:所以,你只是存心报复?
      裴彻脸上阴云变幻,欲言又止,终不理睬林昱拂袖而去,黎显轻叹摇头。
      黎显:确实有才识,能看出隐患,又可自省。可惜戾气太盛,若利刃不得握于掌中。
      林昱:若真的戾气太盛,便不会自省了。却不知谢公子是何处得罪了他。
      黎显:谢晖全然不知。
      林昱:那便要再费心思打听了。谢晖......他到底还是有些公子气,但年纪轻轻,能窥见朋党之祸,亦属不凡。
      黎显:待他同我游学全境,见过民间疾苦,许能有所顿悟罢。再有,那薛公子才思也不可谓不敏捷,京中才名,可堪副也。
      林昱:薛峯......可惜了。
      林昱折下一枝花把玩。

      21:京城裴府,内景,夜
      裴彻回到房间,见族叔裴和正在房中等候。
      裴彻:六叔。
      裴和:你去诗会了?
      裴彻:我惯是要去这些地方的。
      裴和:也惯是要去这些地方惹事的。
      裴彻:我往后自不会报清河裴氏的名头。
      裴和:你既是清河裴氏的人,我便不会因你可能招来祸事而不看顾你。我只是为你可惜。
      裴彻用一扇面覆住脸。
      裴和:你同你父亲不一样,你是真有才学在身的,不依靠家族门荫,也可堂堂正正举明经入朝为官。但你桀骜不驯、锋芒毕露若此,来日若是旁人徇私报复你,你又该如何招架?
      裴彻坐直。
      裴彻:像我老师一样吗?
      裴和:你到底是清河裴氏的人,不至于如你老师一般.......
      裴彻:所以老师便活该死于非命吗?六叔,我知晓你是想看顾我,是我不懂事,领不了恩情。这阵子过去了,我会去投军,在胡虏手下黄沙白骨,也甚过在金陵被人吞了骨头。
      裴和:你......唉。
      裴和离去,裴彻取出陶埙,揭开窗纱就月色低低吹奏,一曲终了,抬袖抚住眼角泪水。

      22:城门外,外景,日
      林昱一身寻常蓝袍,戴斗笠掩住面容,李辉乔装跟在身后,谢晖牵马立在黎显身后,黎显指挥书童将书搬上马车。
      黎显:你我师徒四年,如今一去,再见无期,陛下且自珍重。
      林昱:该是朕要老师珍重。(转向谢晖)你我从此之后,便有同门之谊,朕便呼你一声名讳,往后要劳阿晖侍奉老师了。
      谢晖(行礼):臣自当侍奉老师如若高堂。
      黎显:相送终须一别,此书册臣编撰多年,数度删改,如今才稍稍满意些,便赠与陛下,希冀于陛下有所明启。
      黎显从怀中掏出一册书,林昱郑重其事接过,见书页上三字《启续录》。
      书童:先生,公子,书理完了。
      谢晖将马牵向车前身,黎显与林昱对拜,林昱凝望车驾远去,恋恋不舍。
      李辉:陛下要回宫吗?
      林昱:不,去清河裴氏府邸。

      23:裴府正堂,内景,日
      裴和听见管家禀报,慌忙更衣出门,见林昱后欲叩拜。
      裴和:陛.......
      林昱掩唇,裴和明白示意,略微不安,林昱坐下。
      林昱:我姓穆,名阳。不过是曾在黎太傅门下听学的一士子,如今在翰林院侍讲,裴公知晓否?
      裴和:臣,臣知晓。
      林昱:便莫再称臣了。听闻清河裴氏近日有个冀州的旁支寄住于此......
      裴和:可是阿彻他犯了事?
      林昱:裴公哪里话?犯了事,便该是金吾卫来了。
      下人端上茶水,林昱神情闲适,裴和紧张局促。仆役牵引裴彻上场。
      裴彻:六叔......是你?
      林昱:来裴公府邸拜访,竟遇到了故人,当真是巧。
      裴公:还不快来见过穆侍讲?
      裴彻依言对林昱行礼,林昱泰然受之。
      林昱:得见故人,甚是欣喜,教裴公见怪了。
      裴和:无妨,穆侍讲且同阿彻说道一二罢。
      林昱:那便借裴公厅堂一用,谢过了。
      裴和退下,几番回头示意裴彻,裴彻不解。
      裴彻:你怎知我在此处?
      林昱:我方才说了,是来拜访裴公,他请了你出来。(撇茶盖)我只知你出身清河裴氏,连你名字都不知晓,如何便知你在裴公处呢?
      裴彻:我名彻,通彻之彻。
      林昱:我姓穆,名阳。恭穆之穆,朝阳之阳。
      裴彻:我六叔先前唤你侍讲......
      林昱:是,我乃翰林院侍讲,平素不过舞文弄墨,侍奉些公子读书罢了。我位卑,得裴公应允,也不敢久居正堂,可去你卧房一观否?

      24:裴彻卧房,内景,日
      林昱观察屋内陈设,目光停在陶埙上。
      林昱:是你的物事吗?
      裴彻:是。若侍讲不弃,我现下便先独奏一曲待客罢。
      裴彻拿起埙吹奏,其声沧桑空灵、厚重幽婉,林昱微阖目,似沉湎音乐中。
      林昱:好乐艺。埙唱而篪和,可惜我未带篪在身上,不然还可与你合奏一番了。
      裴彻:便希冀还有机遇罢。
      林昱:不过我从前倒没见清河裴氏的子弟奏埙。是族学新近教的?
      裴彻:我乃旁支,远在冀州,未入族学。埙......是我老师教我的。
      林昱:哦,不知尊师又是何方名家。
      裴彻:他不是什么名家,他连些头脸都没有......比不过侍讲师承太傅,与天子同门。
      林昱:能教导出你这般通六艺的人物,必也不是凡物,我想要亲自拜访,还要仰承公子告知我是何去处啊。
      裴彻:在黄泉间。(收起陶埙,目光冰冷地直视着林昱)是先前的御史何衡,死于非命,才得了个太守的追封。
      林昱:是他.......
      林昱怔忪看着裴彻,目光更加复杂,百感交集。
      裴彻:君乃贵人,劳烦记得先师名姓了。我师母曾告诉我,老师横死之前,陈郡谢氏的长公子曾去过他府邸,不欢而散。侍讲现下知晓我同谢晖的旧怨是何事了罢?
      林昱:此事同谢晖无关。
      裴彻:你是翰林院的,又不是大理寺的,若是笃定谢晖无辜,我便忍不住要妄加揣测,是同你有关了。
      林昱:若你想找凶手,那车夫已然伏法,若你想找真凶,也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认定的。但我能告诉你,不是谢晖。
      裴彻:你为何对此案内情了解至此?
      林昱:我同你老师也有几面缘分,闻之他遇害,自会关心。
      裴彻(行礼):我替先师谢过。
      林昱:我几分自以为的挂怀,哪及你锥心之痛。
      裴彻:那侍讲若是知晓真凶,可否为我解答?
      林昱:知晓了又如何?是你去诗会上舌战群儒,还是提了剑登门行刺?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你真凶,也会告诉你如何报复。
      裴彻:那时机又是何时?
      林昱:三月之后,举明经之时。你中第之后登天子堂,自然知晓了。
      林昱行礼后离去,裴彻注视他背影,渐渐握起拳。

      26:薛府书房,内,日
      薛峯在书房中诵习经文,薛崇提着食盒轻身步入,薛峯未曾察觉。
      薛崇:兄长。
      薛峯:阿崇?
      薛崇将食盒放下,又为薛峯添置茶水。
      薛崇:兄长未进茶饭,纵有习武的底子,日夜苦读,也是撑不住的。
      薛峯:你这孩子。
      薛峯打开食盒,与薛崇同食。
      薛崇:父亲因兄长夙兴夜寐,也甚是忧心,不过是个举明经,又不是从此之后不得靠恩荫入仕,兄长不必在意至此。
      薛峯:阿崇不知,我哪里是看中了举明经赐的官位。他们妄言世家子尸位素餐,我偏要他们知晓世家子不仅有出身,才学也胜过他们数倍不止!
      薛崇:兄长才名京师有闻,那寒酸庶子自负才学,可曾写出兄长般惊才绝艳的诗文?不必与蝼蚁相较。再者,举明经者,取士之人凡人心性,个人喜恶,利禄大势,皆可左右其断,此番举明经,乃是陛下亲自在殿上问答策论,他性情跳脱乖戾,搏了头名,也只能说是对了陛下路子,算不得什么。
      薛峯:莫要妄言。不过你这番话倒是教我想到了前些日见过的一人......
      薛崇:是中秋诗会见的?
      薛峯:正是,当时黎太傅出题,要我们论辩士庶是否应泾渭分明,言及举明经事,他道取士者纵学富五车,仍乃七情六欲之凡人,确实未可称公允。
      薛崇:是何处人?
      薛峯:是清河裴氏的,先前未曾见过,应当是旁支罢。
      薛峯吃完茶点,继续捧书苦读,薛崇收好餐具,若有所思。

      27:金銮殿外,内,日
      殿试过后,众士子在殿外等候唱名。薛峯在人群中看到裴彻,面露讶异。一内侍从殿内出。
      内侍:薛公子请入。
      士子们对薛峯投来歆羡目光,薛峯整理衣袍,进入金銮殿内,林昱高居明堂之上,薛峯向林昱行礼。
      林昱:听闻薛长公子在诗文一科上尤有造诣,阅卷鸿儒,皆叹绝异,可惜卷面朕草草看过,不得细观------长公子可为朕吟诵否?
      薛峯:谢陛下抬爱。赫赫始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聪明睿智,光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一方。世变沧桑,中更蹉跌;越数千年,强邻蔑德......
      林昱不住颔首赞许,两侧群臣亦侧头听,薛公颇有得色。
      薛峯:区区野火,何以燎燎?世家松柏,青山不老.......
      林昱:且慢。何为野火?何为青山?
      薛峯:野火乃贪婪硕鼠,青山自是诗书簪缨,众正盈朝。
      林昱:是以长公子以为,如今正是海晏河清之治世否?
      薛峯:正是如此。然风起于青萍之末,尚要警诫。
      林昱:可惜了......才盛志短,不堪大用。且回家去罢。
      群臣哗然,薛峯震惊失落后行礼离去,脚步微微踉跄,在殿外不慎撞到裴彻。
      薛峯:对不住。
      裴彻疑惑地看着薛峯背影。内侍再从金銮殿出。
      内侍:裴公子请入。
      裴彻入殿,叩拜行礼。
      林昱:你是清河裴氏的人,怎此前金陵未曾听闻你名声?
      裴彻:臣乃旁支,此前一直居于冀州故地。
      林昱:居于一隅,却考得一个能知天下事的策论第一,难得啊。抬起头来。
      裴彻看清林昱面容,震惊不已,林昱微微抬起下颌。
      林昱:点头名,先到朕身边做个侍中罢。

      28:琼州一草屋前,外,日
      黎显、谢晖在主事官员牵引下来到海边一茅屋,虽然尽力收拾,但仍十分简陋,选来侍奉的书童穿着寒酸、眼神胆怯。
      主事官员:非微臣欲怠慢太傅,但琼州物产贫瘠,也只能如此......
      黎显:斯是陋室,却可见大人用心,何陋之有?(弯下腰捏了捏书童的脸)好瘦的孩子,我从中原带了点心,先去吃些罢。
      书童不知所措。谢晖从车上取来点心,又向主事官员行礼。
      谢晖:有我侍奉老师便好,大人主事一方,且先去忙碌罢。
      主事官员犹豫再三,拜谢离去,书童去一侧吃东西。
      黎显:去取些水来。
      谢晖取来清水、扫帚,见黎显已经挽起衣袍开始打扫屋子,迟疑些许也挽起衣服,和黎显一同打扫。

      29:草屋中,内,夜,
      黎显誊写书稿,谢晖为其添灯油,垂眸似有心事。
      黎显:此州文教之事,帮我问过主事了吗?
      谢晖:琼州人口万余,愈百识文断字者,十三能作文章者,无举孝廉者,余下皆是未开蒙的小儿,私塾仅有一家,先生已年过半百,粗通文意。
      黎显:他年过半百,我年近半百,要叫他一声兄长。明日随我去拜谒这位先生。
      谢晖:是。
      谢晖面有失落之色,添灯油时不慎滴出一滴,慌忙拜下。
      谢晖:学生心有旁骛,请老师责罚。
      黎显搁笔。
      黎显:过来。
      谢晖膝行上前,黎显轻轻抚摸他鬓发。
      黎显:你很失落罢?你想拜我为师,听我讲授诗书经典,或是游山玩水、品你先祖“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的乐趣,却不想竟是要来这连岭南都不如的穷乡僻壤,身边俱是黄口白丁。
      谢晖:学生.......
      黎显:不得欺师。
      谢晖:学生确实失落,但老师,学生知晓老师必然有深意,因而虽失落,也未曾有懈怠逃避之意。
      黎显:确实,这一路颠簸,你想反悔,早回了金陵了。那你可知为师深意在何处?
      谢晖:学生蠢钝。
      黎显:把手给我。
      谢晖摊开双手,养尊处优的修长十指上有红肿破皮处。
      黎显:你陈郡谢氏家学渊博,子弟如芝兰玉树生于庭阶,而你更是期间佼佼者,但你可曾想过,你谢氏族人轩然霞举的风姿,是多少奴婢僮仆的奉养?不事生产,则不知粥饭之辛苦,今日不过打扫一寒室,皮肉便磋磨至此,若是要你下田劳作,你又该何等辛苦呢?
      谢晖:所以老师要我知晓民生艰苦......陛下劝耕农桑,爱惜民力,可也曾蒙老师如此教导?
      黎显:你可知先帝朝二十三年,天下大旱,京师外卖儿鬻女,易子而食?
      谢晖:学生知晓。母亲心善,曾使家仆布粥棚。
      黎显:那你去见了流民如何争食粥水吗?
      谢晖:母亲道其状不忍直观,不让我去见。
      黎显:不忍直观,因而不见,非掩耳盗铃乎?那年大旱,我带陛下去见了。
      谢晖:陛下......
      黎显:陛下曾经也是长于妇人之手的一顽童,虽聪慧过人,亦有体恤下人之心,却也仅限于向皇后求情,莫要责罚不慎犯事的宫人。那年皇后日日吃斋祈雨,他不解何为大旱、何为饥民,因而我带他去了城外,让他亲眼去看。
      谢晖:陛下那年不过八九岁......
      黎显:饿殍遍地,不当让一个八岁的孩子看,却当让一个未来的帝王看。圣贤书劝诫君王爱民如子,然黎民不在书册庙堂,在山水间。你看出了世家积弊,欲拥立寒族一荡积弊,又可知世间在庶族之下,还有黎民食不果腹,况论识文断字、举经入仕?琼州一州之地,却只得一个教书先生,纵然士子可举明经,又同这些大字不识的白丁有何干系呢?
      谢晖:所以陛下才设官学,令鸿儒名师,每年一迁。
      黎显:正是如此。
      谢晖:但此处未开教化,但凡是个识文断字的都能教导,老师乃文坛泰斗,不觉可惜吗?
      黎显:哪怕是京中我们以为不学无术者,也胜过这里的百姓良多。可他们愿意来吗?纵然来了,不终日想着回京城吗?
      谢晖默然。
      黎显:琼州荒凉,若是流放至此,不过比满门抄斩好些。我是帝师,乃天下文人声名最甚者,我不来琼州,谁来呢?

      30:清乾殿,内,夜
      裴彻穿戴羽林卫衣冠,自殿外进,林昱一身常服,在案前批阅奏章。见裴彻进朝他招手。
      林昱:过来。
      裴彻跪坐于林昱脚边。
      林昱:宫里的日子可还习惯吗?
      裴彻:臣不通礼仪,在请教旁的侍中。
      林昱:此事朕知晓。他们难为过你吗?
      裴彻:未曾。
      林昱:你知晓因由吗?
      裴彻:因臣有幸,得陛下看重......
      林昱:那你知晓朕为何看重你吗?
      宫灯爆出一朵灯花,裴彻眼皮一抖。
      裴彻:臣不知。
      林昱:孔丘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然其独爱颜回一人,谓其“不二过”。朕看重你,也有这份缘故,宫中礼仪严谨,而你有了错处,必请教周遭改之,绝不再犯。
      裴彻:这是臣得陛下青眼后事。臣入宫之前,陛下又为何对臣用心呢?臣分明桀骜无礼......
      林昱:你也知你桀骜?
      裴彻垂头不语。
      林昱:朕在诗会上见你,只觉你虽心怀戾气,却愿以千秋之事为先,自身之事为后,因此朕笃定你知晓朕志向后,必愿为朕之锋刃,而所谓桀骜无礼,恰若璞玉之瑕,可磨砺而去。知晓你乃为私怨报复谢晖,朕也有些失望,却不想你是为你老师,此赤子丹心,更教朕敬佩。朕允诺你,待你中第登天子堂,会为你解答谁是害了你老师的真凶。(指一胡床)先坐下。
      裴彻依言坐下,林昱起身,在裴彻面前下拜叩首,裴彻慌忙跪下。
      裴彻:陛下何故!
      林昱:弑杀太守之人是那个车夫,而他招此祸事,是因替朕怒斥荥阳郑氏。朕身为人主,不能庇佑麾下忠臣,是朕无能,因而若你憎恨真凶,当恨朕。
      裴彻:臣,臣,臣不当恨陛下!
      林昱:因朕是帝王吗?
      裴彻:并非如此。(深深屏气)老师学成文武艺,是为货与帝王家,他,他死于非命,是因世家怨憎,臣只因恨世家歹毒,怎会恨陛下?
      林昱:朕不杀伯仁,伯仁因朕而死。
      裴彻:但若时可回溯,陛下必不会如此。陛下因臣“不二过”而青眼相待,何尝不以此律己?
      林昱:朕确实期冀能若古先贤。
      林昱起身重新端坐御座。
      林昱:事发之时,朕听闻谢晖曾去过何府,确实也曾以为他与此事有涉,然他去见你老师,是因知晓郑化狭隘,睚眦必报,想要提醒他小心,只事与愿违。
      裴彻:是臣错怪了谢公子,若是能再见他,必然诚心致歉......
      林昱:怕是暂无机遇了,他已随太傅前往琼州,尚不知归期。你今年多大?
      裴彻:虚岁十九。
      林昱:可曾加冠取字?
      裴彻:本是想请老师来,如今已无机会......来日成婚时请尊长者代劳罢。
      林昱:朕可算尊长?
      裴彻:陛下......
      林昱:裴卿。
      林昱起身,走到裴彻身前,裴彻仰望,见其衣袍上龙纹翻飞。
      林昱:若是朕想做你老师,裴卿可甘愿?
      裴彻:陛,陛下,臣惶恐......
      林昱:先莫推辞。你可知朕自登基以来,颁行新政,所图为何?
      裴彻:请陛下赐教。
      林昱:老师曾告诉朕,他毕生所愿,是终有一日,天下将不以士庶为尊卑,不以出身论尊卑,国盈其财,民乐其智,天下人皆得天下而安享之。这样的心愿,裴卿以为如何?
      裴彻:太傅之志,当是陛下之志。臣心向往之,也愿为此肝脑涂地。
      林昱:你既如此想,那朕不论施与你何等厚爱,你也不当惶恐了。你昔日在何太守处,如顽石为璞玉,而朕欲令璞玉琢成器。何太守教导你礼乐文章,而朕会教导你诗书之外的人情世故、士庶大势,教你来日为国之栋梁------朕再问一次,裴卿可情愿吗?
      裴彻:臣情愿。
      林昱:好,你须谨记,往后你便是天子门生,不得再自轻。把你右侧架子上的锦盒拿来。
      裴彻取来锦盒,呈给林昱。
      林昱:自己打开。
      裴彻打开锦盒,发现其中乃一书卷,《启续录》。
      林昱:这是老师临去琼州前予朕的,朕将此卷予你,便当是拜师礼。你可知朕名讳为何意。
      裴彻:臣不敢直呼。
      林昱:是光耀之意,新日登位,乃昼夜更易。月色甚好啊。
      裴彻随林昱目光望向窗外,明月皎皎,透过窗纱落于二人身前。
      林昱:初见裴卿时,也是在月下。御月者,望舒也,你的字,便是子望罢。

      31:薛府书房,内,夜
      薛父坐在正座,面有愤色,薛崇侍立一侧,薛峯跪在堂前。
      薛峯:举明经事,是儿子莽撞。
      薛父:你如今知晓莽撞,又何必去写那样的诗文。
      薛峯面色更白,不住叩首,薛崇起身拜下。
      薛崇:父亲此言差矣,根由莫不是陛下存心想难为兄长,才要借诗文之事来添欲加之罪?早知如此,我便该不教兄长为什么榜首来趟举明经这趟浑水......
      薛父:榜首是谁?
      薛崇:是个清河裴氏的,叫裴彻。
      薛峯:是他......
      薛父:你认识他?
      薛峯垂下头。
      薛峯:是在中秋诗会上,并未深谈。但他确实有才气,也能思辩,点他做榜首,倒也实至名归.......
      薛父:却也是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旁支破落户!如何能与我河西薛氏的长公子相提并论?
      薛峯:父亲......
      薛父:先回去思过!
      薛峯行礼退下。薛父待他离去后忽然用力掷碎一摆设。
      薛崇:父亲息怒!
      薛父:我固然怕陛下因我进言先帝一事报复,却不想他如此阴毒,竟要将你哥哥的前程断了......他毁了我儿的前程,我也断不会教他相中的人好过!

      32:清乾殿,内,夜
      林昱、裴彻二人面对面下棋,裴彻神色凝重紧张,落下一子。
      林昱:裴卿错子了。
      裴彻:臣棋力不济,教陛下见笑了。
      林昱:是棋力不济,还是不敢言胜败啊?
      裴彻:陛下......
      林昱:朕教训过你,莫要自薄自轻,对天命人心,要心存敬畏,却不可胆怯。(抬眉看向裴彻)裴卿不听话啊。
      裴彻拜下。
      裴彻:陛下恕罪。
      林昱:抬起头来。
      裴彻依言抬头,见林昱双目。
      林昱:何必仰望朕呢?朕是天子,亦是凡人。起来。
      裴彻重新坐下。林昱托腮,目光在裴彻脸上梭回。
      裴彻:陛下。
      林昱:哦?
      裴彻:臣有一事不明。
      林昱:且说罢。
      裴彻:陛下说臣桀骜不驯,又道臣自卑自轻......臣不明。
      林昱起身,挑起裴彻下颌端详其面孔,目光愈发深沉,裴彻渐生不安。
      林昱:正因自卑自轻,故而桀骜不驯。
      林昱轻轻抚摸他脸颊鬓发,裴彻神情不安。
      林昱:你的父亲,对你很不好吧?
      裴彻:陛下......陛下怎知臣家事?
      林昱:你忘了你还有个族叔吗?
      裴彻垂头不语。
      林昱:他还同朕说了,你老师不仅教你诗书乐艺,你父亲酒醉之时,也是他打开家门教你和弟妹躲避,故而你视他若父。而朕厚待你,你遂对朕患得患失,也是因此缘故罢?
      裴彻:陛下大恩.......
      林昱:莫觉得朕便是在恩惠你。
      林昱起身俯视裴彻。
      林昱:朕欣赏你,厚待你,可朕并非一棵能教你依附的乔木。朕会给予你荫蔽,教松柏不至摧折于风霜,但若你是株女萝,朕既看不上眼,便不会教你留在朕身边。裴卿,你是松柏,还是女萝呢?
      二人间沉凝,须臾,裴彻下拜。
      裴彻:臣愿做松柏。
      林昱:好。
      林昱侧头,自灯下凝睇裴彻,而后执起裴彻手。
      林昱:裴卿,同朕一同开创盛世罢。

      33:冀州酒馆内,外,夜
      裴父在酒馆喝酒,见酒坛空了便抬手扬一扬。
      裴父:再来!
      伙计上前。
      伙计:裴公若是点多了,怕是喝不完......
      裴父:你是看不上老子的酒量,还是看不上老子的钱袋。
      裴父将酒桌一踢,指伙计鼻子骂。
      裴父:我那个大些的儿子现下出息了!入了贵人眼了!不知他来日下场如何,就是莫连累了他老子......
      裴父摇摇晃晃地提起酒,倒灌入喉。酒馆后忽然一阵慌乱。
      路人:起火了!
      酒馆中人争相奔涌逃命,裴父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裴父:晦气。
      裴父随众人一同奔逃。嘈杂中有人推了一把裴父,人多眼杂,裴父撞在墙壁上,头破血流。

      34:清乾殿,内,夜
      林昱批阅奏章,裴彻在一侧读书。翻到一页后神色有所不解,几次抬头看林昱。
      林昱:想问便问,朕看着呢。
      裴彻:陛下可是在忧虑胡人事?
      林昱:你怎知?
      裴彻:陛下让臣看《卫将军骠骑列传》,且眉头紧锁,似有忧色。
      林昱:《卫将军骠骑列传》,朕最喜出上谷一节。于彼先汉,先有白登之围,后有马邑之谋,马邑之败,非汉无精兵强将,而在汉之将士皆畏匈奴不敢击,故民亦乏,不以为汉军可庇佑身家,由是帝亦畏退,至于守势。元光五年,四路出伐,何独青有功?
      裴彻:公孙敖不知兵法,公孙贺无功碌碌,李广盛名难副,而卫青独见先识,兼有胆气,敢直捣龙城。
      林昱:有胆无谋,乃匹夫之勇;前瞻后顾,亦难成大事。胡人之事如是,世家之事亦如是。先汉名将如云,更兼有孝武真帝王也,故可倾国力战于野;后昭宣之时,有霍光行周公事,故可抚恤民力,四邦来贺,惜元帝乃乱我家者。及至后汉倾颓,固有桓灵祸故,而豪族外戚之人,纵窦宪有燕然勒石之功,可与封狼居胥较,其人亦仗势跋扈,滥杀无辜,以至行谋逆事,由是可见外戚之势,已非先汉。
      裴彻:外戚不过一时之荣。窦宪跋扈,最后亦身败名裂,迫令自绝。
      林昱:外戚一时之荣,门阀却乃累世之积。本朝因何得国?
      裴彻:献帝愿行尧舜禅让事。
      林昱:名为禅让,实乃胁迫,得国不正啊......
      裴彻:陛下.......
      林昱:后汉末年,曾有人谓太祖乃“乱世之奸雄”,其奉诏天子,征讨逆贼,忠乎?奸乎?门阀拥乎!至明帝一统天下,亦不敢见罪门阀,颁行九品中正,至如今,已上品无寒门,下品如士族。如今士族,较后汉外戚跋扈有余,才干远逊,而其盘根错节,纵有才士,亦不敢用。
      裴彻:臣亦是士族之人。
      林昱:士族之间,亦分家风清正者,尸位素餐者,如陈郡谢氏躬于教导,陇西李氏长于武德,清河裴氏审慎忠义,亦可当用。而你身为士族之人,授官少有非议,兼之与朕同心,更是难得。
      林昱重新开始批阅奏章,裴彻垂头,若有所思。
      裴彻:陛下为何要臣看卫将军传?
      林昱:你要与朕同心同德,如何能不知朕所忧?长平烈侯事,朕亦甚景慕......你有个妹妹?
      裴彻:是,臣想将她和父亲弟弟都接到金陵。
      林昱:同裴卿一般貌美吗?
      裴彻一惊,不知如何作答,林昱未有反应,二人默默良久。
      林昱:朕登基之初,胡人便举兵南下,守城之人堪堪抵抗住,算是个平手,但若不趁其不备,北上征讨,胡人必不知厉害,因举明经事拖延了几月,已经迟了......
      听闻疾步声,二人同时扭头看向门口,李辉疾步奔来跪下。
      李辉:陛下,前线军报,胡人出奇兵,克雁门关,破十三城......已至豫州城下!

      35:薛府薛父卧房,夜,内
      室外喧嚣灯火不绝,薛父穿寝衣鞋袜,坐于床上,薛崇为其读书。
      薛崇:载见辟王,曰求厥章。龙旗阳阳,和铃央央。鞗革有鸧,休有烈光。率见昭考,以孝以享......
      薛父:此《载见》篇甚是合你兄长心性,龙旗阳阳,和铃央央......他将及冠,便为他取字“旗阳”罢。
      薛崇:孩儿这便去请兄长过来。
      薛崇欲行,被薛父叫住。
      薛父:着个下人去便是。
      薛崇:是。
      薛崇重新坐下,门口下人闻讯离开。
      薛父:胡人竟一下破了十三城,委实意想不到,但陛下为战事焦急,一时也当顾不上世家事了。届时朝中皆世家之将,世家之粮,他想以卵击石,也当掂量掂量。
      薛崇:大势如此,但父亲还应使晋阳、燕州地暴民生乱。
      薛父:何意?
      薛崇:陛下桀骜,此事之后只会对世家成见更深,他自诩为国为民,更不会退缩。欲令其知难而退,当攻心。
      薛父:好,好,佳儿也!若是陛下发现他反害了他心心念念的愚民等犯他乱他,也不知是作何想法了.......
      一下人慌忙
      薛父:何事?如此不知礼!
      下人:禀大人,二公子,大公子不在房中,只留了一封信......
      薛父颤颤展开信。
      薛峯画外音:边关事急,峯心忧虑,既不得入仕挣家声,惟投笔从戎,尚可窥天地。峯心已决,未建功名,未知归期,峯知不孝,望父勿挂心。另有二信于架,乃予母、崇。
      薛父扔掉信,不住咳嗽,薛崇搀扶。
      薛父:逆子,这逆子......

      36:上林苑亭内,外,日
      林昱靠在亭中,凝望园中景色,李辉侍立。
      李辉:今日朝堂之上,群臣皆力谏出兵,陛下为何仍面有忧色?
      林昱:他们谏言出兵,是因笃定朕需倚重他们,此乃阳谋,朕不可破。军中勇将,多出寒门,粮饷却还是要仰仗士族,祸患啊......
      林昱忽然低低咳嗽,李辉慌忙搀扶,看见林昱掌心血色。
      李辉:陛下......
      林昱:是朕近日忧虑过甚,晚些请太医罢。
      李辉替林昱递来帕子擦干净血,内侍上。
      内侍:陛下,裴侍中求见。
      林昱握着帕子,沉思片刻,将血迹擦干后递给李辉,李辉将帕子揣入怀中。
      林昱:让他过来。
      裴彻入,在皇帝面前拜倒,三叩首。
      林昱:何故行此大礼?
      裴彻:臣的弟妹今日刚来京城,告知臣家父死讯。臣来向陛下请辞。
      林昱:何故?
      裴彻:酒后不慎撞到墙壁。
      林昱:你当丁忧去职,归原籍守孝三年......
      裴彻:是,然值此国难当头,臣不愿结庐自守。国朝有制,居父母丧者亦可从军,臣愿随军北征。
      林昱:你哪怕随军,也不可领官职,确信要前去?
      裴彻:臣愿做一士卒。陛下以臣比先汉烈侯,臣不愿辜负陛下期望,自是要去沙场一走。请陛下恩准。
      林昱:你决心已定,便且去罢。你的弟妹,朕会着人照顾。
      裴彻:谢陛下。
      裴彻起身,欲离开。
      林昱:裴卿。
      裴彻转头。
      林昱:要回来啊。

      37:城门外,外,日
      大军出征,裴彻、薛峯特写,林昱自城楼上凝望。
      画外音:元逐元年,胡人来犯,朝廷兴兵抵抗,如火如荼的改制之事也被迫搁置。武帝看似一着不慎,但这场战事是否又是年轻的皇帝转危为机的另一个机遇,此时也未可得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番外:元逐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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