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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往事如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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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渐浓。
院内小树彻底染上了金黄,风一吹,并不过分大的枯叶便晃悠着飘落下几片。
李寻欢接住一片,手指轻轻一揉,枯叶发出最后一点咔嚓的粉身碎骨的声音,粉末从指间飘走了。
燕儿从窗户上看过去,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像这枯叶一般,了无生气。
李寻欢住了有些日子,燕儿也发觉陆言曼并不是很待见他,至少不像面对傅红雪时有着难以令人忽视的喜爱和欣赏。相反,他面对李寻欢时,大多数时候表情都淡淡的。
那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大功夫救他呢?还费尽心思给对方调理身体。
燕儿困惑,她原本困于楼中,只有些小聪明,在她看来武林中人自然是极其厉害的,她从未见过像李寻欢这般病恹恹的高手。
李寻欢抬起头,对上了燕儿的眼神,他温和地笑了笑,目光又礼貌地转开去。他的眼里像是有一汪碧波荡漾的湖水,生动极了。
燕儿忽然觉得自己看错了,这个人并非死气沉沉,相反,他眼神中,生机勃勃。
事实上李寻欢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他自然也察觉到,陆言曼对自己并不热络。
但又尽心尽责地对自己好。
比如把他的酒替换成了不知名但一尝便知极为珍贵的药酒,他喝了几日,能感受到自身体深处勃发出的生机迅速冲溃所有陈旧暗伤。
比如这小院来的一波又一波却从未能打扰到他的各方人士。从傅红雪口中他也得知,自己背负的冤名已被洗清。
陆兄身上仿佛有种看不见的约束。他与平常所见义薄云天的侠义之士有所不同,倒像是在努力去做一个好人。
正巧此时,陆言曼推门进来,正看到树下显得格外瘦削的男人,顿时老妈子心发作。
“你穿的这么少,不冷吗?”
没有披上裘皮的李寻欢回过神,讪笑:“马上穿。”
“酒喝完了吧。”陆言曼重新递过去一个小葫芦,“这是今天份的,喝完之后调息一会儿。别又病了。”
李寻欢迟疑了一会儿。
他接受的人情已经够多了,说实在的,这段时间的吃住花销和一系列麻烦足够让李寻欢感到汗颜。
“怎么了?”陆言曼伸手,在他眼前晃晃。
他面容平静,带点儿疑惑,眉目间凶煞之气被黄昏漫天霞光中和不少,竟显得异常温和。
李寻欢暗自叹气。
他是十分愿意有这样一个好友的。
哪怕陆言曼也许并不喜欢他。
“陆兄,我明日便离开。”
李寻欢没有接过酒葫芦,他轻叹口气,说道。
陆言曼不知道这家伙又在矫情什么,皱眉道:“为什么?”
只是平平常常一个问话,陡然间增加了一缕凶煞之气在压低的眉间,李寻欢误以为他生气了,暗怪自己说话不得当。
“陆兄救命之恩,李寻欢没齿难忘。只是这段时间给你们带来了太多不便,实在是过意不去。况且我疾病缠身,又有许多麻烦事未曾解决……”
陆言曼也不打断他,就静静地听着,李寻欢说到最末苦笑道:“我早就该回关外的,只是舍不得……所以才想回来看一眼。”
他本以为金钱帮元气大伤,不会再顾及自己一介将死之人,却没料到金钱帮正打算借他翻身。
舍不得谁,他也没说出口。只记忆里梅园中笑容温柔明媚的少女愈发鲜活,明媚到刺目。
陆言曼说:“不算麻烦,如果是梅花盗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林仙儿、龙啸云和上官金虹我也替你处理完了,不足为虑。你还有什么仇家?”
大有你尽管开口不管多少我都替你包了的阔气。
……
李寻欢艰难开口:“我何德何能……”
他向来不喜欢追究原因,这会儿却深深疑惑了。
究竟是为什么?
陆言曼慢吞吞开口:“听说你当年因为仇人太多,所以不得不离开你的表妹?并且把李园送给了林诗音姑娘?”
藏在心底的名字突然从另一个人口中重见天日,李寻欢甚至有些愧疚。
他竟不敢再唤她姓名。
陆言曼上上下下打量他,长相确实一表人才,武功也的确好。
只可惜,真的不适合姑娘家托付终身。
顶配的人生赢家高富帅配置,硬生生自己作成这样,她实在不能理解。
又想到自己曾经偷溜进李园,见到月光下美得不成样的仙女下凡林诗音,不由得暗骂一声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傅红雪正打坐,突然无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陆言曼把酒再次递给他,示意上楼谈:“能和我说说吗?”
于是今天的晚饭照旧是燕儿和傅红雪两人沉默吃完。
两个老男人正在屋顶谈心。
大概是月色太好,大概是美酒醇香,李寻欢毫无巨细地说起了那段在自己眼中千疮百孔、不知所谓的过去。
一个才子,一个佳人,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因为有救命之恩的好兄弟对表妹一见钟情,相思病成疾,表哥仇家多,便刻意放浪形骸叫表妹死心,让她心甘情愿嫁给好兄弟。作为好表哥,干脆把整座李园当做嫁妆,只希望表妹好好的,不要再惦记一个不相干的人……
也为此,他在关外整日醉生梦死,一去就是整整十年。
种种荒唐过往,本以为已放下,李寻欢面色淡然,像是在说着陌生人的故事,眼里却不知什么时候蓄满了泪。
他仍旧无知无觉地喝着酒,另一只手不知不觉抚上了藏于怀中的一尊小小的美人像。
陆言曼越听越火大。
“好。”她说。
“很好。”
“和我知道的差不多,没什么两样。李寻欢,我现在真的想揍你。”陆言曼冷笑。
“你真的喜欢林诗音?”
“你们一个个的,都拿她当摆设,当物件,当个礼物,反正没把她当人看。这是喜欢她?你兄弟要她,你就给了。你不考虑林诗音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心痛。是啊……李寻欢,你可真够义气啊——因为救命之恩,把爱人推到别人怀里,因为放不下,所以每天喝酒折磨自己。你做给谁看?折磨自己就显得你情深似海了?”
李寻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真的爱她?喜欢一个人哪里是这样的?!因为她是女子,因为她爱你,所以你就敢随便决定她的人生?随便糟践她的真心?!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牺牲自己成全好兄弟!”
“真是好人啊……”
陆言曼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刀,指向他,面色阴沉:“我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
“……自然。”
“那我要你表妹,也要李园,你现在把他们给我吗?”
不待他回答,陆言曼深呼吸几口气,刀收回鞘。
“你配不上她!”
她恶狠狠地说了这么一句,带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火气跳下了屋顶。
半晌,李寻欢轻声说道:“我的确……配不上她。”
陆言曼生了一会儿气,又想开了,和这种大猪蹄子生气是没有用的,他们只会自欺欺人然后自我折磨。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轻功跃起,很快不见了踪影。
李园深处,一座精巧小阁楼,晚风从支开的窗缝钻进,轻轻吹起纱帐,闺阁烛火尚未熄灭,摇曳着发出暖融融的光。
窗棂被轻轻敲了三下。
林诗音自内室走出,她前些时日已和龙啸云决裂,夫妻二人住在李园深处一东一西两端。
她一眼就看见窗边的梳妆台上,多了些东西。
一枝甜香馥郁的金桂,一只不知如何折成的纸鹤,一根精巧芙蓉花样式步摇,一盏小小的南瓜灯笼……
她一样样拿起,最底下压着一张信笺,上面的字横平竖直像是初习写字,内容也直白。
“我今天和他好好谈了一次,他身体没事了。你要见他吗?如果愿意,就把灯笼点上,挂在窗户边。我个人觉得你们该彻底说清楚,解开心结。当然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早点睡觉。安神香快用完了吧,我明天再带些来,茉莉花香你喜欢吗?……”
林诗音放下信笺,她借着烛火把小小的南瓜灯笼点亮,小心地挂在了窗棂外。
紧接着,她一样样翻看着那些小礼物,然后仔细收好,这才上塌,闭目。
金蟾香炉口,徐徐吐出青烟,浸透青纱幔,月色冷冷滑进室内,照得半室光明。
又是轻轻咔嗒一声,原本半开着的窗户被悄悄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