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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黄金原的月夜歌声 ...

  •   随着鲜红的落日缓缓滑入大草原的尽头,高天上明月初起,大地笼罩着淡淡的银辉。初夏的熏风带来带来极北高原的沁凉,更有泥土的湿润气息和植物的清香。原上的长草随风起伏澎湃,犹如流金的波浪,一路延展到天边。
      “呵,整个草原活像金子一样发亮,怪不得叫做黄金原……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地方。”少女清脆的声音感叹着。
      这是翰州大草原最繁茂的季节,所有的植物都在疯狂而茁壮地生长,显示出壮盛的生命力。草叶甚至还来不及转得苍翠,就已经长了很高,于是还保留着隐约的嫩黄色。
      十六岁的吉吉看着月光下闪烁着淡金色的草原,眼睛忍不住有些发亮。随着这句叹息,长风掠过草原,每一根绿草、每一颗夜露似乎都在对她轻轻致意。
      她是札答兰部主君海都的女儿,青嫩得像刚长成的小马驹,英气爽朗,又是个机灵好看的姑娘,所以族人都挺喜欢她。
      随着上任大君吕屹阵亡,他的七个儿子也在短短一年中先后死于各部落之间的仇杀,青阳吕氏就此一蹶不振。那之后,失去那一滴青铜之血的凝聚力,广袤的翰州草原已经十多年没有真正的主人了。没人有威望召开库里腾大会,没人团结各部落的主君和勇将,混乱的草原英雄们杀来杀去,用白骨和鲜血换取有限的食物和马场。
      吉吉的父亲海都在战乱中逐渐壮大实力,他的武力震慑整个翰州草原,威名传遍大鹰飞到的每一片草原和荒漠。身为海都唯一的女儿,吉吉一直渴望做出惊人的大事,好让父亲大大地夸奖自己一次。这次被派到黄金草原来寻人,是她第一次跟着大人一起做事,吉吉心里又紧张又兴奋。看到气势磅礴的黄金原,顿时心情一松,野气不羁的天性又飞扬出来。
      旁边的大管家必勒格轻咳一声,打断了少女的思绪:“吉吉小姐,别出神了,免得耽搁时间。太阳都下山啦——”
      “好,必勒格大叔,我跑前面先找宿头!”少女浓黑漂亮的双眉微微扬起,湛然一笑:“驾!”
      小红马飞奔而起,在金色草原上犹如一道暗红色的光箭,分开两边草浪,笔直划向远方。
      “说跑就跑这么快……”必勒格窝火地叹口气,打马追了上去:“小姐等等我!”
      吉吉大笑一声,把大管家抛在身后。青草的芳香一阵阵随风而至,风中更似有微弱的歌声,本来大概是高亢悠长的,可隔了太远,在月夜下听来,十分奇特魅惑。
      这样的深夜,是谁在远方唱歌?
      她忽然想起什么,回头一看,大管家已经被抛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少女怔了怔,忽然感到茫然若失。
      夜风带来远方雪山的凉意,少女冷得打了个哆嗦。她有些迟疑,想退回去和大管家会合,又觉得没面子。
      远方的歌声渺渺随风而至,渐渐地分明了一些。吉吉的心跳忍不住加速,在夜色中沉默着睁大眼睛,看着远方歌声所来之处。
      “小马饮河水,河畔青草香。饮罢原上走,踏破明月光。”慢慢地吉吉听清楚了那歌声的意思,松了口气。那大概是个牧童吧,半夜三更不睡觉,唱什么小马,害得她吓一跳。不过既然有人,倒可以过去问问路,好和必勒格会合。
      歌声越来越清晰,依稀唱的是“小马踏沙走,平沙千里长”,吉吉听得微微一笑,想起来这是草原上牧人爱唱的《小马歌》,正想高声应和,好让那人过来,风中又飘来一句。
      “小马风中唱,没有爹和娘。”声音明明是高亢的,却莫名地有某种悲伤的情绪,这一句分明不是《小马歌》的原句了。
      吉吉怔住,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点难过。虽然只是一句改得很蹩脚的小调……
      少女一打马,迎向远处的歌者。
      一弯清亮的河水边,果然有两道瘦弱的身影。细看原来是一人一马,歌声正是从此处传来。那人十一二岁模样,正在低头为一匹小马洗刷。小马也十分柔顺,由着他梳理长长的鬓毛。
      “原来是个小孩啊。”吉吉叹息一声,忽然想到,难道这是个孤儿?
      那孩子听到她的动静,抬头一看,忽然对着她微微一笑。吉吉怔了怔。
      他的面目在夜色中看不清楚,只是一双眼睛,沉默隐忍,似有魅影重重,在月下闪耀着深静的冰绿色。
      少女不觉勒住马步,失声惊叹:“绿眼睛……”
      草原上从没见过绿眼睛的人,吉吉在深夜中看到这双翡翠色的眼睛,总觉得像某种凶猛的兽眼。
      可她毕竟是草原第一勇士海都的女儿,少女一咬嘴唇,借着轻微的刺痛恢复冷静,牢牢握住腰间佩刀的刀柄,一步步踏上前。
      孩子微眯着眼看她,忽然又傻笑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含糊不清地说:“仙女,仙女姐姐。”
      吉吉一愣,老爹海都一直说她比不上阿妈当年一半好看,连弟弟苏德都比她长得好,吉吉心中对自己的长相其实挺气馁的,想不到这绿眼睛孩子居然叫她“仙女姐姐”,少女小小的虚荣心一下子被鼓动起来,忍不住红着脸笑了笑。
      草原儿女都是刚烈直爽的人,札答兰族人的刀,从不对着朋友,吉吉跳下马,不好意思地微微松开握刀的手:“我……我没那么好看,可不是甚么仙女。”
      孩子傻兮兮地直摇头,说:“好看。”忽然又说:“饿了。”
      “啊?我有马奶酒,喝不喝?”吉吉想起随身带着的革囊,一扬手,正要扔给那孩子,孩子摇头说:“我不吃这个。”
      他一弯腰,抓起一大把青草,塞在嘴里。吉吉大吃一惊,连忙上去阻拦:“你怎么吃草呀?”
      孩子嚼得津津有味,含含糊糊地说:“我是小马,小马当然吃草!”
      吉吉一怔骇笑,指着河边正在悠然饮水的小马,对孩子说:“你错了,你是人,那才是小马。”
      孩子嘻嘻一笑:“你才错了。我是小马,它叫千里狗!”说着吹了一声呼哨,那匹名叫千里狗的小马十分听话,立刻一溜小跑过来。孩子亲昵地抱着小马的脖子,笑着说:“千里狗是我最好的兄弟!”
      似乎是应答孩子的话,千里狗打了个响鼻,又摇了摇长长的尾巴,马脸在孩子身上蹭了蹭。
      吉吉发呆一会,忽然就明白了,这个一笑就眼睛像弯月的孩子,竟然是个傻子。这孩子深夜唱歌,歌中的小马,原来是他自己……
      她有些难过,柔声说:“青草好不好吃?”
      孩子挠了挠乱七八糟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说:“好苦。不过千里狗很喜欢吃这个。我以前经常没吃的,好饿啊,有一天也跟着千里狗吃,才发现其实也还可以。”
      吉吉听得怜悯之心大起,想着自己的弟弟苏德,不禁有些感慨。明明是两个岁数差不多的男孩,命运相差也太大了。
      她想到苏德,倒是有了个主意。弟弟是主君的唯一继承人,如今快有马鞭子那么高了,按照札答兰部的规矩,是时侯为他挑选家奴娃子。这种娃子,以后要跟随主君一辈子的,所以得从小挑出来。这个傻兮兮的小马,如果能做了苏德的娃子,起码可以不用忍饥挨饿,岂不很好?于是问男孩:“小马,想不想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可以不用吃青草,也不会挨饿。”
      孩子明显楞住了,傻兮兮看了她一会,清亮的眼中闪耀着迷茫、不敢置信和隐约的欢喜,过一会他摇摇头:“不,我还是在这里好,自由自在的。”
      他对吉吉挥挥手:“仙女姐姐,我要走了。谢谢你呀,下次再来,我请你吃最好的青草。”
      吉吉忍不住噗哧一笑,呸了一声,忽然想起自己还迷路呢,连忙说:“等等,我找不到出去的路,又和同伴失散了,小马,你能不能帮我?”
      孩子点点头,又是弯着眼睛一笑:“好。我帮你吹哨子,你同伴听到了一定会过来找你的。”说着啜起两片草叶,一声清脆高亢的口哨直裂云天。
      居然还是吉吉听过的那个调门,她一下子听出那是小马歌,经过草叶吹出,更加锐利嘹亮,大概传出去几里路都没问题了。不过能把草叶哨子吹到这么大声,这孩子的气可真足。
      没多久,远方果然传来马蹄声,吉吉听出是必勒格的大青马,大喜说:“谢谢你,小马!我的同伴来了!我让他送你吃的,好不好?”
      孩子摇摇头,大声说:“不要。”一翻身上了小马,正要离去,吉吉忽然淘气心起,纵身直接从马背上飞起,跳到那孩子马上,牢牢抱住他,嘻嘻一笑:“不要也不行,我吉吉•札答兰从不欠人情的,你一定得要。”
      她这一手飞马绝技还是海都亲自教的,海都的马上功夫在翰州大陆号称第一,当年靠这招杀死了草原好几个出名的猛将,吉吉今天用来对付一个小孩,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孩子颤抖了一下,翡翠色的眼睛直直看着她,却没有说话,好像被吓呆了。
      吉吉忽然发现,这孩子的绿眼睛虽然好看,可一点不笑的时侯,其实挺可怕的,让人想起没有底的冰湖。随着她的注视,翡翠般的双眸迅速变成了浓墨似的颜色。绿眼睛消失了,眼前只是一个寻常的小牧童。刚才的一切倒像个月光梦境一般。
      吉吉怔了怔,正想说什么,远处传来必勒格惊喜交加的呼唤:“吉吉小姐,原来你在这里!可找到了!”
      满头大汗的大管家快马加鞭,狂风般冲来,到了吉吉面前才猛一勒马,大青马嘶吼一声,人立而起。必勒格一探腰,长身把吉吉从马上抓了过来,大声说:“吉吉,你再淘气,回去我就告诉主君,让他关你禁闭——”
      忽然发现那孩子,必勒格微微一怔。孩子对着札答兰部大管家傻笑,双眸在月下格外清澈。月色正明亮,他含笑的眼睛却像弯月一样好看。
      必勒格忽然觉得他的眼睛闪过一丝绿焰,倒吸一口寒气,皱紧了眉头。定神看却又什么异常也没有,必勒格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
      吉吉发现了必勒格的异常,有些担心地说:“必勒格大叔……”,心想如果必勒格要和那孩子过不去,她一定赶紧掩护他逃跑。
      必勒格定定神,勉强微笑着问那孩子:“小家伙,你知不知道阿拉罕家怎么走?”
      孩子傻笑一会,自言自语:“阿拉罕家?名字挺熟的……”他想得很费劲的样子,低头咕噜了半天,忽然抬头笑开了:“阿拉罕老爷?死了。阿拉罕家早就没了。”
      “死了?”必勒格一惊,十分失望,想想又问:“那你知不知道阿拉罕家的多兰大妈?”
      这次孩子很快回答:“知道呀。”他擦了擦鼻涕,笑嘻嘻指着清亮的小河:“阿拉罕老爷把她摔在河里,冻在冰里。阿拉罕家的多兰,她在冰里——”口气轻快,倒像唱歌一般。
      他说得高兴,就有些手舞足蹈,反反复复地哼唱。
      吉吉听出里面藏着一个可怕的故事,被一个傻孩子用天真快活的口气说出来,反而越发碜人。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皱眉说:“别唱了!我说,不许你再唱了!”
      孩子像是被她严厉的口气吓到了,吞了吞口水,看了她半天,呜咽似的傻笑一声:“阿拉罕家的多兰……她在……”
      必勒格几乎想给这小子一巴掌,耐着性子说:“好了好了,等我问完你再唱。小家伙,多兰死了,她的儿女还在吧?”
      “我啊。”这次孩子很干脆就回答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必勒格大吃一惊,盯着孩子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他的长相有些肖似记忆中那张面孔。
      他一阵心惊魄动,忽然跳下马,对那孩子大声说:“把你的手给我看。”孩子惊恐地看着他,握着拳头不吭声。必勒格焦躁地一把拽过他的手,用力掰开一看。右手有个明显的火焰状胎记,在月下显出妖异的艳红色。
      必勒格心里咯噔一声,狂喜和狐疑一下子涌上,抓住男孩的手簌簌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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