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糖》上穹

1、回家

　　爸妈各自提着一个超大号行李箱出门，唐初看着他们的背影，从衣柜里随便翻出一件短袖，白色的，迅速往身上套。
　　“唐初，走了!”
　　“来了!”
　　妈妈蒋月红在门外催促，唐初拎起书包，锁好门，扶着栏杆追下去。
　　“记得锁门!”妈妈的叮嘱从楼下传来，唐初回答:“已经锁好了!”
　　舅舅蒋林包的小面包车已经在楼下等了有一会儿了，唐初到达楼下，舅舅正在帮他爸妈放行李，唐初和舅舅打了个招呼就钻进了汽车，坐在靠窗的位置。
　　前几天舅舅、舅妈和蒋瑛去唐初家吃饭，饭间聊到瑛姐准备回家结婚，唐初爸妈喜大于惊，包括唐初，谁也没有惊讶和意外，因为蒋瑛和周恒已经谈了六年了，而且非常相爱，所以他们现在要结婚也是很自然的事。周恒做事勤快，为人正直，温柔体贴，孝顺顾家，是个百里挑一的好男人，长辈们都对他很满意。听到他们要结婚的消息，每一个人都感到高兴。
　　终于要和周恒成为一家人了，蒋瑛面上难掩喜悦。唐初偷偷瞟着她，既高兴，又难过。她能得到幸福唐初自然为她感到高兴，但当他一想到瑛姐嫁过去就会住到夫家，她就是周家的人了，虽然按理来说他们还是家人，也永远都是家人，他却依然莫名觉得这份亲密关系在渐渐疏远，不禁感到忧伤。
　　唐初妈妈撤下吃光的烤鱼，又端上来一盘辣子鸡，坐到他舅妈朱小梅旁边，说:“看好期辰没得”
　　“七月二十九，日子正好，宜出嫁。”舅妈很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时间过得真快，瑛儿以前还是个小姑娘，现在都要结婚了!”蒋月红很是感慨，同时望向唐初，看得他很不自在，低头扒饭。
　　“再过几年你也是要做婆婆妈的人了!”舅舅总是拿唐初开玩笑，而唐初不知道该怎么和人交流，总是接不上舅舅的玩笑，只能陪笑，他觉得尴尬又惆怅。
　　“再过几年你也要发磕头钱了。”爸爸唐声喝了一瓶酒，和舅舅开玩笑，也拿唐初寻开心。
　　妈妈接上话题:“还早着呢，唐初才十六岁!”
　　“家里那些结得早的也就十六七。”蒋林盯着唐初笑，他是不打算从唐初身上绕开了。
　　“唐初再怎么也得把书读完才考虑这些事，那个时候都二十好几了，有得等!”妈妈看出唐初的不自然，体贴的把话题结束。唐初也知道，她是不想他把这些话听进去，毕竟他这个年纪正是憧憬爱情的时候，她肯定不希望他分心，而是一心专注学习比较好。
　　爸爸咬开一瓶啤酒，放到舅舅面前，问:“过几天就要回家了吧？”
　　他们总算饶过唐初了，他觉得周围的空气呼吸起来终于轻松了!
　　“诶，再过四天。”舅舅对准瓶口咕咚一口，舅妈夹了一块鸡肉，说:“得早点儿回去收拾收拾，要准备很多东西，麻烦得很!”
　　“多等两天吧，等唐初放假了我们一起回去。”
　　舅舅和爸爸碰了个瓶，乐呵呵地达成约定:“可以啊！”
　　长辈们在喝酒吃饭聊天，瑛姐沉浸幸福里，心里应该在规划他们的无数种未来。唐初问:“恒哥呢？”
　　“加班。”
　　“恭喜了。”
　　“谢谢。”
　　瑛姐笑得很灿烂，唐初被她感染，衷心祝福她，却牵不出那样的笑容，他有些难受，极力扯出一副想象中可能会好看的笑，完成得十分艰难，最后呈现在脸上的也是一副扭曲的微笑。
　　瑛姐一直都很理解唐初，不论他处在什么状态，她都能明白他的心理，她轻轻拍着唐初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他这才好受许多。
　　唐初的情况只在家里稍微好一点，但依然觉得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他一直都很感谢他的家人们，他们愿意耐心地理解他，那么的包容他，给予他鼓励，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轻松许多。唐初希望有一天能得到彻底的改善。

　　窗外的树木和山丘飞速后滑，火车的“况且况且”一直未断，车厢内的人们在交谈，他们的音色、口音不同，音量也有大有小。回家，令唐初期待又害怕，撑着脸的手都紧张得出汗了。
　　到达终点站，他们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去客运站，转乘客车回县城，又在县城换巴士回村。
　　“师傅，有下！”
　　司机听到他爸的话，把车停在公社的十字路口。唐初提着行李箱下车，看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正朝他这边张望，体态微胖，皮肤黝黑，扯着衣角散热。今天的天气确实很热，他才刚出现在太阳底下就也有些受不了了，和他一样，锁眉缝眼，全身冒汗。爸爸他们随后下车，他偏过脑袋看清唐初身后的人，激动地朝他们招手，并大步走过去：“声哥，林哥，月红姐，小梅姐！”
　　“连海。”
　　唐声他们纷纷和他打招呼。
　　他一来就要接过唐初手里的行李，和善地说：“累了吧，我帮你提？”
　　“我不累，可以自己提，谢谢。”
　　唐初大概知道他是谁，之前在车上听到妈妈和外婆通话，说小姨父来接他们。拒绝他的好意后，小姨父没再要帮忙的意思，而是转去帮妈妈和舅妈提重物，隔着一个行李箱问他：“是小初吧？”
　　“唐初，这是你姨爹。”
　　妈妈向唐初介绍他，唐初的心里却没有产生认同的情感，目前他只是一个初见的人，这对唐初来说太难了。唐初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非常平淡地交了一声姨爹。事实上他也并不在乎唐初的态度，因为他对唐初也很陌生，他和唐初是一样的。但是他比唐初强，他知道怎么改变这种陌生感和距离感。他打量着唐初，对他说：“还是两三岁的时候见过，都长这么大了！”
　　唐初咽下口水，浸润干燥的喉咙，不自在地抖起腿，陷入沉默。
　　“幺妹和玲玲还好不？”
　　他们沿着那条路面没有铺水泥，还是原生态、泥土满布，被太阳烘烤得干裂滚烫的马路行走，小姨父答：“月云老样子。玲玲正是调皮的时候，每天上蹿下跳，管得心烦。”他一副很头疼的样子，唐初妈安慰道：“带娃儿就是这样了。”
　　“我记得小初这么大的时候可安静了。”
　　“唐初一直都很安静，倒是给我们省心不少。”
　　走了差不多十五分钟，前面是一个斜坡，坡顶慢慢升起一颗头，柔软的头发在微风里翘起，肤白貌美，然后是半截身子露出来，接着全身，腿长，身材很好，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看起来和唐初差不多年纪。他走下来，和他们在半腰相遇，他认识小姨父，说：“哥哥，你去接人了啊？”
　　“嗯，你去哪里？”他们和小姨父一起停下来，唐声和蒋月红被他吸引。
　　“公社，买瓶酱油。”回答完小姨父的问题，他笑眯眯地和唐初爸打招呼：“叔，你回来了啊？”
　　“李盐，长高了！”唐爸爸很惊喜，眼里都放出光了。蒋月红听到他的名字，非常惊讶：“李盐，李军家的？”
　　“嗯，孃。”
　　“你认得我啊？”
　　“我家墙壁上很多你们的照片，我爸给我说过。”
　　“这样的啊！”
　　“叔，孃，你们有空来我家耍嘛，我爸我妈都在屋头的！”
　　“要得。”
　　“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走！”
　　“嗯，你有空也来我家找唐初耍啊！”
　　他顺着蒋月红的视线看了唐初一眼，答:“要得！”
　　他大步向公社走，蒋月红一边走一边说：“李盐这娃儿长大了硬是和他老汉一模一样！”
　　“前两年回家见过他一回，懂事得很，比李军年轻的时候懂事得多！”
　　“人家屋头还有个妈，又不是李军一个人在管，闫春管人管事哪样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