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素之里[穿书]》江上烟

8、相见不识

　　下坠时的失重感让君声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过去玩蹦极时的场景——当你以为即将坠入深渊时，会有人拽着你的脚踝，把你拉扯回来。但这一次，他要先靠自己。

　　君声猛然睁眼，气沉丹田，灵活地抓住几根长在石缝间的枝桠，脑海中回忆着过去偷听昭武长老教导弟子御剑乘风时的口诀，借着几次短暂地足踏虚空，和眼疾手快、胆大心细的荡挂动作，竟在峭石环绕的山腰间，另寻得一处极不起眼的突出地。

　　那块地可立足的地方极小，看上去至多只能供两人并肩，君声骨架小，还没长开，但站上去已显得摇摇欲坠，周围的石壁完好无损，并没有什么隐蔽的山洞石穴。

　　但君声就是有这个预感，呼唤他的声音就在这石壁里面。他艰难地在那块窄石上蹲下来，脸紧紧贴着山壁，用脖间的项铃敲了敲四周凹凸嶙峋的石块，听着伏凌山体给他传回来的讯息。

　　夜色浓重，视线受阻，听力却愈发敏锐，铃声传入山内，激越之音却只是略有衰减，证明了此处石壁后的山体另有乾坤。仿佛为了证明他的猜想，那个突现于脑海的声音又一次道：“进来。”

　　君声强忍住惊疑，又摸遍四处石壁也没发现什么机关，只好继续贴着山壁，敲门式地“咚咚咚”三下，问道：“我该怎么进去？”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问：“现在外头是黑夜么？”

　　君声看了眼被乌云遮盖的月亮，道：“夤夜如墨。”

　　此后那面就没了声，君声平静地站在那一块窄石上等着，此时夜里风急，他站的又是风口处，山风刮过身体时带得项铃叮铃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让他一时间沉浸入这段音乐中。

　　他想起一个月前的那个晚上，暴雨下得毫无预兆，他却坚持要练完才肯回去，到最后，头脑昏昏沉沉，几乎是靠着顽强的意志才强撑了下来，拖着身体蹒跚回去。那时候他仿佛也听到了这个声音的召唤，浑浑噩噩地跟着他的指引，走向了通往禁地的方向，却因为外设的无数阵法而无法前进，就地倒下。却也正因为触碰到了禁地阵法的警报，而被物灵长老和海月及时发现，没有不明不白地病死在外头。

　　所以不管真心还是巧合，那个声音都对他有救命之恩，只是在此之前，主角一直以为是自己烧得滚烫时的幻梦错觉，直到现在才敢确认。不仅如此……他脑内浮现出那日通往禁地的路途记忆，除了入口不一致外，方位十分近似，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声音在禁地之中！

　　禁地……明镜门掌门讳莫如深，长老不愿多言，聂百魁一心想入的地方，里头究竟有什么？这个能直接与他千里传音的人又是何方神圣？

　　如果不是手握剧本，君声现在肯定脑子里一团浆糊，终于，不知道铃声响彻了多久之后，他又一次听到那个声音说：“你坐下来，坐稳了。”

　　君声愣了一下，依言照做，背对着石壁谨慎地坐了下来。然而下一秒，他就感到背后有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如漩涡般将他狠狠吸住，仿若想要将他整个人搅碎了塞入山体之中！他后脑和脊背都猛然撞到石壁的尖石上，硌楞得极疼，强大的吸力让整张脸都不受控制地扭曲着，在僵持了几秒之后，仅仅一个眨眼，他眼前的景色完全变了——

　　山脉、乌云、月色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毫无特点的壁石。

　　他不是肉身直接穿墙而过，而是魂魄被人抽取了出来。

　　“魂魄呆在这里很安全，不会消散，你暂时不用担心。”

　　君声看了眼自己的身体，下意识咽了口吐沫，不知该喜该悲的是，他担心的此时显露的是自己的魂魄而不是主角的这种事并没有发生……于是他转过身，看向了说话的那个人。

　　那人一身白里内衬，墨色鹤氅，身形极为高挺，即使是在这空无一人的山穴禁地内依旧戴着顶垂纱的帷帽，叫人看不清面容，怀中抱着册不知何用的竹简，正站在引魂灯下看着他。

　　君声飞速瞟了一眼他的足下，无形无影，也是一缕游离的魂魄，心里虽然有一点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兴奋——可算被我等到今天了！

　　“这里是……明镜门禁地？”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警惕回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把我拉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看你衣着，你是明镜门弟子？现在明镜门已是第几代了？世事又过去了多少？”那人不答反问，“我不久前才从沉眠中苏醒，神识感知不到外面世界，只有偶尔才能听见你身上铃铛的声音，从你每日离我的远近细数一日一夜的过去。我被闷得久了，就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他顿了顿道：“至于我？我有太多称号了，挑个没什么人记得的，你叫我寄春君吧。”

　　寄春君自顾自带着他往里走了，君声瞧见这山穴内室敞亮，面积大的吓人，壁顶上层层叠叠画了不少明镜门的独有符箓，四周更绘制了一幅幅壁画，画的却不是什么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等修真者乐道的故事，而就是普通的封王打仗、建功立业的场景。

　　君声匆匆扫过一眼，再往里走，险些被吓了一大跳，只见拐弯过后，数百盏引魂灯嵌在石壁之中，大亮如昼，每盏灯下却又都对应着一口棺材，而放眼望去，这样的厅室还不止一处，估摸一数，少说也有千余口。

　　“这……”君声觉得自己仿佛穿越的不是本修真小说，而是本盗墓小说，脊背阴嗖嗖地发凉。寄春君看出他心中震惊，随手推开了旁边一口棺材盖，除了些许衣物，并没有尸首或魂魄，他淡淡道：“不必担心，里头没人。”

　　君声勉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为何……？”

　　“他们轮回去了。”寄春君左拐右转，终于回到了他想找的地方，君声还以为也是口棺材……结果竟然正常得很，只是一处用石头雕刻的石桌椅罢了。桌子上竟还精致摆放着一支毛笔，寄春君拿起毛笔，抖开怀中的竹简，什么汁液也不沾，就飒飒写了几列字，末了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叫什么名？”

　　“君、君声……”君声见他写完那竹简的最后一列，竟直接回去又从第一列写起，话都说不太顺了，半天才想到想问什么：“那……你为什么没有去轮回？”

　　寄春君记完了事，把竹简收拢起来，继续揣在身上，斗纱后的眼睛甚是好笑地看了一眼君声，稀奇道：“我又没死，为什么去要轮回？”

　　“那……”君声被这话噎住了，眼神飘忽不定地看向没有影子的地面，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说完了我，就来说说你吧。你还没告诉我，外面是什么年代了？”

　　君声还有着警惕，不想透露过多，只道：“现任掌门是第二任的枕心真人。”

　　“第二任？原来问初也已经逝去了啊……”寄春君喃喃道，“因何故去？是因为阳寿已至吗？”

　　大限将至固是原因之一，但对于明镜门众人来说，问初真人的逝去与君声娘亲海歌被人哄骗一事也脱不了干系，提及缘由，君声自然不愿意多说。

　　幸好寄春君并不纠结于此，只又问了一些关于朝代更迭的冷僻问题，君声用看书的记忆和主角本身的记忆拼拼凑凑，才勉强答出一些，寄春君肉眼可见的并不满意。

　　“明镜门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你都没出过门、没下过山的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君声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用力握紧了拳头。这也没有办法，主角过去十五年间几乎毫无灵力，根本没有资格像其他优秀弟子一样跟着长老出去“实习”，修仙之人更是对朝代更迭不大在意，所以外面的天地，一来他不知道，二来他从未想象。

　　寄春君望了仿佛大受打击的君声一眼，若有所思地岔开了话题。

　　闲话时时间过得飞快，君声确实感到山穴内日夜无差、时岁难分，但他毕竟还是一个活生生人，有正经事要做，当下硬着头皮道：“若我估算未错，现下外面已快到卯时了，不瞒仙长，我今日是初次去昭武长老手下拜师修行，不得耽误，若今后得空，再来陪你叨唠吧。还请仙长让我魂魄归位。”

　　“是么，讲话里时间都过得这么快了。”寄春君拢了拢身上的墨色鹤氅，逐步逼近君声，“那么，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凑得极近，几乎把君声逼至墙角，君声似乎都透过那黑沉的帽纱看到他戏谑的眼神，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眼熟，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寄春君捻起了他颈间的项铃，冷声问道：“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君声深吸一口气：“是我爹给我戴上的。”

　　“……”霎时寄春君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你爹？你爹是谁？”

　　“延年君。”

　　“……”不知是否是错觉，君声觉得寄春君瞬间松了一口气，了无兴趣地收回了手：“没听说过。”

　　……你真的很跟不上时代！君声在心里吐槽，他轻咳了一下掩饰尴尬，认真地抱拳道：“仙长可以让我回去了吗？”

　　寄春君道：“这是自然，不过，你方才是说，你今天要去拜你们昭武长老为师是吧？”

　　君声点头：“的确如此。”

　　他倏然轻笑，声音肃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只是略一抬手，壁顶的万千道符箓竟同时被激亮，滋滋束缚着他的灵力。

　　“你倒不如拜我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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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寄春君：马甲多，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