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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丰城今年的冬天出奇的冷。

      进了腊月里更是冻得厉害,鹅毛似的雪花片一日一日连着下,盖了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路上积了厚厚的雪,脚踩下去嘎吱嘎吱响。

      大宛村,家家户房梁沿上都挂了一树树晶莹剔透的冰凌子。
      北风不留情面呼呼地刮,吹得树叶枝桠呜嗷呜嗷,像后山引颈叫唤的野兽。

      冬日昼短,一近黄昏,不多功夫天色就黑下来。
      夜幕降临,温度一降再降,外头冰天雪,若此时人走在路上,裹着大袄子也抵挡不住浸入骨髓的寒意,能冻死人。

      今日难得有月亮,映衬着地上的素白,依稀能看见。
      附近常走惯路的倒是不担心踩吭,不过是冷而已。
      李山穿着厚衣,头上戴着一顶大毡帽,拢着手,怀里抱着不知什么东西,佝着背,飞快从外面推门进了院子。

      “鬼天气!”

      男人低低咒骂一声,嘴巴哈出几口白气,他没有立马进屋,而是在门廊处蹬了蹬腿,抖了抖手脚,将衣服上大片雪花抖落才踏进去。

      李山手上提着个竹篮子,揭开上面一层布,原来里头放着两粒硕大的鸵鸟蛋。
      鸵鸟蛋很大,一个大约能抵二三十个鸡蛋,这东西稀罕,李山废了不少功夫才弄到,不过只一想着是为了东屋那个,便觉得怎么着都值了。

      一面往厨房走,一面琢磨着等明天去集市把蛋卖掉,给屋里那个娇娇人做件新袄子让她高兴高兴。
      将鸵鸟蛋放进橱柜里锁好,李山透过窗户看了看外头,此时怕家家户户都已经厨灶生烟。
      他今日回来得晚了些。
      担心东屋那位饿着,李山缩着背蹲在灶下烧火,准备弄晚饭。
      一时忽然想起那个野崽子来,心下没了好脾气,起身出了厨房。

      从中堂过去穿过小门,下了几级大块青石铺成的阶梯,就到了后堂。

      李庭舟在后堂罚跪。

      说起来大宛村的房屋建筑挺有趣,有点不规整徽派民宅的特点,白墙青瓦,前面主屋,四合的院子围成一个口字形,
      正屋坐北朝南,穿过去是后门,以长廊相连,继续往里,拾阶而上,当中是中堂。中堂前面是个天井,中堂后又开的一门,走出去,下台阶,接连着的有一个南北对开,只东西两侧封了墙的地方,称之为“后堂”,后堂再过去是个篱笆院。

      后堂位置稍微比正屋低一些,夏日里这里是纳凉玩耍的好地方,冬日就太冷了,凶狠呼啸的大风,能把人腮帮子吹歪。
      人待一会儿浑身都打哆嗦。

      然而此时,李家的后堂中央,直直跪着一个少年。

      少年身上穿着件破袄子,不算厚,绝不能在这样的大冷天御寒。

      李山虽不多喜欢这个儿子,但也没想废了他,叫他跪下思过的时候好歹丢了个蒲团过去。

      少年已跪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就算膝盖下有蒲团,然这数九寒冬的天气,后堂不遮风,大人尚且熬不住,更何况一个半大少年。

      李庭舟站起来的时候,膝盖已经麻木失去知觉,双腿打晃差点摔倒。再看他面无血色唇色青紫,想是冻得不轻。

      李山扔了根树棍给他,是让他自己扶着走,一面冷冷说:“以后莫再惹你姆姆生气,不然跪坏了你不冤枉。走吧,去准备饭夕食。”
      这话说得万分的无情,叫人寒心。

      李山走在前头,压根不看那走得双腿发颤的少年,自然没发现那少年黑黢黢的眼珠和格外阴沉的脸色。

      领着人到了厨房,李山吩咐道:“鸡蛋没了,你明天去换些回来。先掺半碗细面粉出来,给你姆姆做碗面条。”

      原李家是养了好几只鸡的,不过打一入冬,那位来了后,隔三差五就杀一只,月余便没了,现在连要吃个鸡蛋还要去村里别人家换。

      细面金贵,从前李家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吃上一次,现在李三倒舍己了,每日做工想法子弄来几个大钱,就为了养那屋人。

      李庭舟不做声,闷头干活,李山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少年会做饭,原是他亲阿姆去世前缠绵病榻过一段日子,那时他日日服侍床前,从什么都不会到什么都会。
      然终究对方还是撒手走了。
      那之后李家一直是李庭舟做饭干活,李山从不伸手。

      直到三个月前,李山带回来一个女人。

      李庭舟的日子更苦了。

      一晃眼的功夫,少年已经擀好了一碗面条,李山在灶膛下生火,埋了几个大甘薯进去。

      等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冒泡,少年开始丢面下锅少,等面熟得差不多捞起来。
      李山去墙边石砖围起来的火炉旁,下面有几截粗炭在烧,火上头吊着个小圆顶罐,热乎乎的,里头是一大早上就开始炖的大骨头萝卜汤。
      甫一掀开锅盖,热腾腾的白汽往上飘,舀起一大瓢,大块的白萝卜已经浸透了汤汁,晶莹剔透软烂清爽,骨头里的胶质都熬了出来,汤色浓稠奶白黏糯,浇进细面里头,顿时传来一阵鲜香扑鼻的味道。

      对于几和月没闻到肉香不知肉味的人来说,这是顶顶好的东西,让人口里不自觉分泌出口涎来。
      李庭舟切大葱的手顿了一下,面上恍惚了几秒但没人发现。
      腊月里蔬菜瓜果,面食大多配上一碟子腌小菜。
      李庭舟打起精神,拿着菜刀咔咔几下手中大葱就成了均匀整齐的几段,刚准备丢去那面碗里,及时被李山给拦住了。

      责备地看了少年一眼:“你姆姆不喜大葱,下回可别给她放。”

      面条堪堪一碗,自然没有李山和李庭舟的份,但李山那模样简直比自己吃还开心。
      将一碗萝卜骨汤面仔细放在托盘上,想写那人爱干净,又打水洗了手,这才端着东西去了东厢房。

      东西屋各有两间,外一间里一间。住房讲究聚气凝福,以四四方方小面积为佳。
      李家房子不是砖房是土胚房,不止他一家,整个大宛村大都是土胚房,除了个别富裕的地主家,谁用得起砖?

      一踏进东厢,李山鼻子似乎就闻到了一股幽幽暗暗的暖香。
      这让他心头有股隐秘的兴奋,指尖儿忍不住都有些打颤,随之又往里走了点,隔着厚重的门帘,朝里头沙哑地喊了一声:“宝儿。”
      语调虽平却透露着无法忽略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过了半晌,里头传出一道阴冷绵腻的声音:“有事?”

      李山这才打了厚厚的布帘子,小心翼翼往里走。

      不同外头的彻骨寒风,这间屋子和外头简直是天壤之别,才一进来,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房间虽不大,却归置得整齐。
      右边靠着墙的,是一张炕,底下铺了厚厚的新打的棉花被,素色的被单,盖的又是厚厚床被。挨着旁边的放了张桌子,上面摆着妆奁匣子。左边墙角放着高高的盆架子,靠着外墙这边有一个火炉盆,火星点点,里头正放了两根粗炭慢慢烧着。

      桌台上点了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照出歪坐在炕上的女子。

      那女子极美,一头乌黑发丝绾起一半,用根细簪子斜斜插着,珠圆玉润的耳垂上坠着一颗莹白珍珠珰珥。
      素白柔嫩小脸,眉如远黛,一双漆黑玛瑙似的眼珠,黑浸浸,波光潋滟。

      李山从进门起,目光就像定住了一般,灼热的视线黏在那人身上。

      这人唤作明湘湘,此时她蹙起眉,眼底身处闪过一丝烦躁。
      脸色又肃又冷,分明是横眉冷对的脸色,李山却变态一样觉得那清高冷媚的模样极为好看,让他兴奋得心尖发烫!

      “我给你做了一碗面,趁热吃吧。”李山哑着嗓子道。

      明湘湘掀起眼皮,冷淡道:“知道了。”说完她偏过头,不再看人。

      李山一点都不生气,眯着眼睛,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你多吃些,锅里还有呢。”

      明湘湘侧身并不理他,李山只能讪笑着出去了。

      李山从东屋出来又去了厨房,将灶膛肚里的四个已经烤软的甘薯挖出来,扔了两个给李庭舟,两人剥了皮囫囵吃了。

      屋子里除了食物咀嚼的声音再无别的,少年素来沉默,李山亦没管这个讨债儿子,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大宛村说大不大但也不顶小,共有二十几户人家,百来多人口。
      虽不是大姓村落,但因着杂居,也并不冷清,位置不错,旁的还有几个邻村,互有往来,加上不远处有个镇,还算热闹有人气。

      李山是个窝囊人,没什么本事,他爹娘偏心大房,大儿子一成亲,就把李山分了出去,还经常上李山这讨要东西。李山心里怨恨,可是却不擅反抗,经常被他老姆撒泼骂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有一点好东西就要被诓走。

      李山的前妻是淄尧人,外人都叫她岑娘,她逃难来到平县的大宛村,饿得快要死的时候敲响李山家的门,求了无数遍才讨到一块黑馍吃。
      再后来李山娶不到媳妇,就娶了这个逃难来的岑娘。

      平县属丰城治下,丰城地处大乾国北边,淄尧和丰城毗邻,又和北蛮接壤。当地人也会同北蛮人通婚,生出孩子多半带有那边的血统,高大魁梧。
      李山的前妻很明显就带着北蛮那边的血统,她长得比李山还要高一点,手长脚长,五官轮廓更深,毛发旺盛。
      这些都是北蛮人的特征。

      李山对着这没有一点女人相的人压根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
      娶她完全是迫于无奈,当时他年已满二十五,再不娶妻,就要按照律法罚款,否则就要被抓去服役。

      岑娘生得高,性情却温顺,非常勤劳,很能吃苦,嫁到李家后几乎所有苦力活都是她在干,丝毫不埋怨。
      一年后岑娘生了个儿子,请了算命瞎子来算,瞎子口若悬河长篇大论,道这孩子是五行缺火又缺水土,一大堆讲究,遂收钱替他取了个名儿,就叫李庭舟。
      李庭舟十岁那年,岑娘生病去世。

      而如今李家东屋里那个异常美貌的女人,却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日,李山照例拿了东西去县城里卖。

      当时,他住宿的那家小店里发生了一件事。

      原来是,有一家过路的富商人家的一位丫鬟病死了,半夜里有人在哭,李山好奇扒着外面偷听,不料被发现。
      那个屋子住的是三个姑娘,几人唬了一跳,正准备喊人,李山连忙告饶说自己是起夜,听见哭觉得奇怪才过来看一看的。
      那三人又连番盘问了会儿,姑且相信了李山的话。
      李山问她们为何哭泣,其中一人才回答,说她们这有个丫鬟得急症没熬过去,但想着主子明日一早就要赶路,万没有为个丫鬟停留的道理,说不得就要把人扔在路边,一想到昔日姐妹死后连个归依都无,便伤心起来。
      李山暗暗观察那三个丫鬟穿着打扮皆是不菲,知道这主家必定是个富裕有身份的,自己升斗小民怎惹得起,心下正担心,忽而此时,一丫鬟向李山提出请求,她请李三代她们买副薄棺将人,替她们找个地方将人葬了。
      说罢三人凑了三十两银子出来,一边求一边把银子塞了过去。

      李山看到这么多银子的时候就已经动心,他倒不忌讳死人,于是点头答应,等跟着三人进去搬尸体的时候,就看见一副绝色容颜。

      顿时整个人痴愣住,眼睛直勾勾看着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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