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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话 ...

  •   他的出现,是以谈笑的精神崩溃为前提。从前往往能在星期六晚上见到朱菁,也是因为这个补习班是林主任强行给谈笑报的,谈笑不愿意去,每每到了这一天晚上,情绪都像是走在悬崖边上,不用到学校面对相熟的老师和同学,于是便尽数爆发出来。他躲在痛苦之后蜷缩着给自己做生命复苏,风生则挡在他面前,要为他撑住所有的不安与惶恐。
      他们轮流交替着出现,风生极少能见天日,如果真如朱菁所说要让他彻底取代谈笑,那就意味着主人格的完全覆灭,谈笑势必要经历巨大的痛苦和打击,这其实是铤而走险。
      高压状态下把人逼进死路,以外力去剥夺他的主人格,这种手段太冒险,能不能成功还是一说,却极有可能招来最极端的后果。
      与之相比起来……谈笑自杀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一种结果了,至少不伤及他人。
      更何况,风生如果真的那么做了,和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掐了掐朱菁的脸颊,俯身对她说:“我看着他走到今天,有三年了。以后,这种话你不要再说;这种想法,你也不要再有。”
      他之于谈笑,是暗自担起了兄长的责任,看他失落、看他挣扎,足足看了三年之久,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但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悄无声息地陪他走上一程了。他不想让谈笑进一步觉得自己异于常人,所以一贯行事小心,借他生病的缘故,隐藏了自己的踪迹,连通信设备都和他用的不是同一套。
      风生的联系人列表上,一直只有朱菁一个人。
      可这丫头倒好,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他的手指在她脸上弹了弹,眯起眼睛道:“看不出来你这么喜欢我。现在就能为我杀人放火了,将来还不得进号子里去蹲个十年八年的。等你放出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朱菁被他说得语塞,一时沉寂下来,过一会儿,突然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有想过,有可能你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伸出食指轻轻朝他的方向点了点道:“这张脸是谈笑的,不是你的。如果你不是这副模样……我也一样能把你认出来。你不是他。”
      只因为他是林风生,不是别人。他就是唯一。

      风生听罢,望着她,这一瞬间,她看出他的神色有些变化。可他却忽然低下头,又抽下耳后的烟,皱眉问她:“有打火机吗?”
      朱菁一愣,随即便摇头道:“没有。”上次给他的那一个,还是向别人借来的。
      “也对。”他点点头,回答得极快,似乎就是在等她这句话,接着便自然而然道,“我去买一个。”
      说完他抬腿便走,朱菁“哎”了一声,跟上去,边走边扭头去瞧他的神情。
      他抬手遮住了下半张脸。
      朱菁凑过头去。
      他用另一只手把她的脸推开,含糊着道:“……离我远点。”
      朱菁原地蹦了蹦,拉下他的手来,看见他的嘴角含笑,眸光潋滟着,颧骨处染了红。
      一片桃花色。

      朱菁呆住,无声倒抽一口气,却是惊讶的成分多过其他情绪。
      “林风生。”她小声叫他。
      他目视着前方,没回答,也没看她。
      朱菁的手里还握着他的几根手指,戳了戳他的掌心道:“你脸红了哎。”居然就因为她那么一句顺口道出的话。
      这人以前可是听她说了多少句喜欢都面不改色,今天不知道是被戳到了哪根神经,他会被取悦的点还真够奇怪的。

      风生拒绝回答,朱菁便弯下腰,侧到他身前仰起脸看他,贼兮兮地笑了起来。
      他斜睨着她,终于出声道:“看够了没?”
      朱菁笑吟吟地点点头,站直了回去,开始迈大步子走路。
      三十秒后,开始同手同脚。

      扭头看他一眼,在他瞪她之前迅速把目光收回。如此循环往复,三次之后,他忍不了了,抬手抓住她的马尾辫道:“有话就说,速度点。”
      朱菁头皮被扯得痛,“嗷嗷”叫了两声,他这才放开手,手掌还在她脑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压得她微微低了头。
      朱菁只好心有戚戚然道:“……原来你也喜欢我啊。”
      话刚说完,寒风从后吹来,灌进脖子里,她情不自禁地缩了下脖子,裸露的皮肤都被冻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风生脖子上有条纹格子围巾,是从谈笑衣柜里随手拿的一条Burberry。他取下来,搭到朱菁肩上,末端处压平了布料,塞进她脖颈里,从鼻腔里漫不经心冒出了两个音节:“嗯哼?”
      不知是询问,还是应承。
      但朱菁都不再问了。她知道他这是承认。
      突如其来的开心。是他给的。
      开心过后,却是难过。哪有人像他们一样,分明就离得这么近,见面却总隔着一层?
      不知道风生透过谈笑的眼看她时,又会是什么视角。是高兴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他在街边的小店里买了打火机,陪女孩走回家。
      一模一样的一条路,朱菁以前和谈笑一起走过,现在又是风生。感觉大不相同。
      临近圣诞了,道路上彩灯闪烁,四处都摆着大大小小的圣诞树,商铺门前是红彤彤的贴纸,天刚黑下来,还泛着墨蓝色,路上的暖黄灯火映出来,也像暮色,静谧缓慢地流淌着。
      街边的店铺里放着圣诞歌曲,在唱“Merry Christmas”,他们从一旁经过,都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抬眼一看,是个西点店。
      风生走进去,要了两份抹茶慕斯,出来一人手上捧着一块蛋糕,他摸出耳机,也是一人塞一只耳朵,里面放着抒情慢摇的歌曲,开始时是日文,后面跟着才是慵懒舒适的中文歌词。
      日文里朱菁就听懂了那句“可爱い女の子”,静静听着后续。

      “日常的镜头都一个样
      “一卷一卷浅蓝底片都曝光
      “路上的人们都一个样
      “忙碌地交迭出幻想的日常
      “……
      “有你的镜头就不一样
      “温柔地塞满了昏黄的日常”

      温柔的日常,温柔的歌。
      以及,温柔的人。
      朱菁抬脸看着风生的侧脸,他微微低着头,在吃蛋糕,眼神跟着人一起静下来,蛋糕的碎屑落到唇上,他无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不大一块慕斯,他吃得很慢。

      一直到了朱菁家楼下,天幕蓝色中染着紫,小区的灯光温和,耳边是单曲循环着的歌,两人手上的东西都没吃完,她抬手指了指天空道:“看,有星星。”
      风生闻声抬头,果然看见头顶挂着几颗隐约闪烁的星子,笑了。
      城市里工业化气息太重,近几年来星星已是少见,对他来说,便更是难得。没想到会是和她一起看。
      “上次,其实我也在北京。”他忽然说。

      朱菁看着他,想了想,不解地蹙眉道:“那时候……不是谈笑吗?”在太和殿前,她一直以为她看见的是谈笑。
      风生轻摇头:“是那之前,就一个下午。”
      接到她电话时,他刚醒不久,在煮咖啡喝。
      朱菁默了默,蓦地恍然大悟道:“所以——”那时候他是真的和她一起看了雪。
      她给他打电话时心里还有遗憾,可没想到,原来没有遗憾。
      她在雪中,他也在。

      他陪她赏大雪,她带他看星星,这一回合,不知是谁胜谁负。
      这是年少时的浪漫,在她心里,他已经赢了。
      大获全胜。

      已送她到了家,两人却仿佛还在比赛着一种默契,谁也不挪动脚步。
      天边的星朦胧地亮着,月上眉梢,小区大门处并肩转进来一对初中生情侣,身上还穿着垠中的校服,两人连手也不敢牵,都死死地把手捂在自己兜里,但身体却挨得极近,肩擦着肩走,说话也不敢大声。
      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喊,大概是女孩的母亲,吓得楼下的两人立时便晃了神,女孩忙不迭地跑回家去,男孩环顾了一下四周,也落荒而逃。

      朱菁看完这一幕,想笑,但笑不出来,低下头,余光里瞟见风生的手,又是被冻红了。她慢慢凑过去,双手攀上他的手背,一下下搓着他冷硬的指关节,低低道:“你看这些情侣,谈恋爱的时候都傻乎乎的,说复杂也不复杂,说认真也不认真,能撑到毕业都不错了。”
      风生“嗯”了一声,垂眼任她动作着,没多说话。
      朱菁知道他在听,继续道:“就是能撑个几年的,毕业了大家也是各奔东西,谁还顾得上谁。以后还那么长,不知道有几个人能长长久久。”
      她这些话,风生听得情绪不高,有些克制不住地想打断她,转瞬却听她又笑起来道:“我就不一样了,不仅遇到一个漂亮男孩,还可以和他谈恋爱,而且也不用担心将来,这多好啊。”
      她的笑得意洋洋,亦真亦假,双眸里点亮着星火,灼烧着他的心肺道:“他的灵魂完整,这一生一世,都只属于我。”
      即便极其短暂,也全部属于我。
      而我,也属于他。

      风生垂着眼,入眼是她在寒风里被吹得冰凉的发和眉眼,冷冽和温热交织在一起,是触手可及的鲜活。
      无法回避的事实是,他们只有在对方面前,才是真正的自己。
      所以,他才会喜欢上她;
      所以,这一刻,他突然很想亲她。

      在自动贩卖机的阴影角落里,她忽然被他带了过去,有些猝不及防,破碎的惊呼都被淹没在了胸腔里,在他的唇下,感受到了夏日的炙热气息。
      他身上穿得薄,体温更明显,宽大的手掌覆在她颈后,将热全都传递过来。
      朱菁情不自禁闭上了双眼,压抑着战栗与心惊,神思迷乱地享受着这难得一刻。
      头脑里冒出一句话:现实残酷,你是我唯一可供沉溺之所。

      她的手贴着他劲瘦的腰往下,滑进他的外衣口袋里,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两人不知相互依偎了多久,他忽然单手握住她的肩,向后退了半步,和她分开了。
      朱菁茫然抬头,转身看见妈妈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两个超市购物袋,沉着脸,手上发着抖,是山雨欲来了。
      爸爸站在她身后,眉头皱了皱,看了朱菁一眼,倒没太大反应。

      朱菁向前跨了一步,解释的心全没了,风生就在身边,她竟有些想不管不顾地向父母坦白,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在谈恋爱。
      似乎是看出她想做什么,风生抢先一步有了动作,对妈妈礼貌地点了点头,绕过去,是先到了爸爸面前,微微笑着伸出右手道:“叔叔,好久不见。”
      朱菁一怔,不明情况的妈妈也跟着愣了愣,却见爸爸的神情只顿了一瞬,下一刻,竟也换上满面笑容,同风生握了握手道:“是好久不见了。”
      上一次见,还是在红岫的饭局上,谈局明晃晃地把他的交好意图挡了回来,没想到现下却是他的儿子先主动靠过来了。
      朱景程心念一转,和和气气同风生寒暄了一番,末了还邀请他上楼做客,被风生婉拒了,向朱菁和妈妈都打过招呼,竟然就这么走了。
      走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朱菁愣愣地说了“再见”,妈妈却是僵着脸,一个字没说,待风生走后,便将朱菁拽上了楼。
      爸爸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拧眉沉思着,一言不发。

      到了家,妈妈没兴师问罪,抬手就掴了朱菁一巴掌。
      朱菁被打得后退了半步,却犟着脖子,半句解释也没有。
      妈妈看了,火气更旺,挥手作势还要再打,朱菁阖上眼,咬紧了牙关,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睁眼一看,是爸爸截住了妈妈的手,沉声道:“差不多就行了,别发疯。”
      这话一出,妈妈就把矛头对准了爸爸,开始冲他尖声喊叫:“你刚才是瞎了没看见?她都这样了,你自己不管就算了,还不准我管?!”
      朱菁背靠着墙,忽然倍感无力,疲乏感涌上全身,不经意间看见爸爸对她使了个眼色——是叫她先进房间去。
      朱菁起初没动。

      在她被神经质又保护欲极强的妈妈苛责的时候,他像这样站出来回护她,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还和妈妈有感情,还没和陈娴走到一起。
      朱菁此刻的心态像是个局外人,看着这对夫妻争吵,隔岸观着火,半回合后才迈动脚步,钻进了自己房间里。

      过了半个多小时,客厅里渐渐消停,朱菁听见了妈妈的啜泣,然后就是爸爸的敲门声。
      她去把门打开,爸爸就站在门口,也没进来,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做出了一副开明平和的慈父模样对她道:“你谈恋爱的事,以后爸妈都不会干涉。但学习不能落下,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为什么不干涉?因为谈笑不仅是谈局的独子,还是谈家的长孙。
      朱景程无利不起早,不是为了朱菁着想,而是为了这份有利可图。
      朱菁心知肚明,也摆出一副假笑,低头,乖巧带怯地道:“知道了,谢谢爸。”
      朱景程满意地一颔首,离开了。

      房门再次合上,朱菁摸出手机,看见风生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别怕。

      他料定朱景程只要见到女儿早恋的对象是谈家独子,便不会再为难她。因此在那一刻,他只能是谈笑:风度翩翩,礼数周到。
      在别人眼里,林风生这个人谁也不是。
      朱菁的手指拂过亮得刺眼的手机屏幕,感觉上面那两个字刺得她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片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摁下回复键,发去一行字:
      —嗯。我不怕。

      有他在,便不惧风雨。
      怕只怕……有朝一日,他终会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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