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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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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生说过,他不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人。
仔细回想起来,其实她和他的相识也像是一场幻梦,来得悄无声息,去得无人知晓,就连他的名字也是他们一人一句话拼凑起来的,成为了他存在过的重要生命表征。
……
一四年夏天,高一刚开学不久的一个晚上,七点过五分,朱菁手里抱着脱下来的南中校服,满头是汗地在地形算不上复杂的大街小巷里抱头鼠窜。她正在找她要去报到的高一课外补习班。
十六年的人生里,不知道该算是第多少次的迷路——用鼠窜来形容是很贴切的,因为她很着急,怕补习班的老师见不到她人影,要打电话去家里,那她就惨了。至于抱头则是因为她紧张,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她天生方向感不好,走哪儿都能准确无误地选成相反的方向,是个彻头彻尾的路痴。这会儿眼见上课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从这条街窜到那条街,差点就要咬咬牙打电话给补习班老师问路的时候,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应该……是个男生。
他走在她前面,穿着一身黑色套装,个高但瘦,手里拿着个空了一半的啤酒瓶,半低下头走路。
他走得不快,像是没有目的地一样,喝着酒,纤长的影子在昏暗的路灯灯光下微微晃着。但他背后还挂着一个深色的包,长方形的,看着像是个书包。
这个包和他脚下的新款运动鞋是朱菁判断他年纪的缘由。
她像找到了救星,没空顾及这个人手上的酒瓶和他奇怪的步伐,跑到他身后,近了身就甜甜地开口问道:“这个小哥哥,你好呀,请问你知道这里怎么走吗?”她调亮了手机屏幕,把补习班的建筑外观照片拿给他看。
男生停下脚步,连帽外套的帽子还罩在头上,闻声转头,露出了清晰的整张正脸,面无表情地瞧了一眼朱菁举起的手机,随后目光才落到她的脸上。
他的眼睛是深棕色,剃着寸头,眉浓但不黑,唇色深,但是是很自然的红色,鼻梁很高,一看就是戴眼镜绝对不会滑下来的那种鼻子……很漂亮的五官,但气质慑人,看上去就很不好惹,就好像——下一刻撸起袖子就能露出一整条花臂来。
朱菁看见他在打量自己,极淡的一个眼神,但她却总感觉是在被审视。
她看着他棕色的瞳孔,目光下移到他在暗夜里柔软如玫瑰花瓣的唇,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
对方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像是司空见惯又像是不屑一顾,由上至下冷冷觑着她,开了口:“前面一个路口左转,沿着桂花树走。”
朱菁看他这样,反而放下心来,眯起眼睛笑道:“知道了,谢谢。”她说完,抬起手对他挥了挥,像只轻盈的鸟,脑后的两股马尾辫悠然扬起来又落下,从亮处隐进了黑暗之中。
“再见啦,同学。”她说。
道了别后,朱菁没想到对方居然一直跟着自己。
她沿着桂花香一路爬上补习班在的三楼,将要进入教室的时候一回头,见他在身后的阶梯上,啤酒瓶已经不见了,挎着包正往上爬,包的正面被翻了过来,上面是两个白色大字——“栋梁”。
朱菁的脚步顿了一瞬,在他抬头看过来的瞬间赶紧加快脚步,进了教室。
补习班的老师不出所料先批评了她几句,随后就让她去座位坐下,时间紧张,一转身就又开始讲题了。
朱菁在“化学其实不难,但要找准规律”的声音中看到男生经过了回形楼中间的长走廊,进了对面的教室。
高一数理补习一班。她是二班。
原来他也是来上课的,她还以为……正在她不知是放松还是紧张的时候,男生忽然又从教室里出来了,隔着老师扩音器扩散的一圈圈声波和楼底下飘上来的桂花香,他看见她。
也看见了她脸上的神情。
他的下巴微微扬起,眼神里有些不屑,嘴角一勾,很快低下头,又从来处走了。
楼梯之下,朱菁再看不见他,但还保持着看窗外的姿态没动,是被他那一个嘲讽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她有意和他保持的距离,在发现他跟在身后时的停顿……都是因为怕他会因一面之缘而对她感兴趣。她自从初中毕业以后遇到过不少这种事,不想自找麻烦。
但现在,很明显,是她弄错了。而且,还被对方发现了。
朱菁脸上还热着,本有些愧疚,但全都被对方的嘲讽给冲散了,开始安慰自己——还好他们不在一个班,不然和这种人可没法相处。
这是朱菁和他的第一次见面,互相还不知道名姓,并且打过照面以后都生出了回避对方的心思。
这男生帮了她,但很自以为是。她想。
这女的脸还行,但很自作多情。他想。
补习班的课是一次两个小时,全都安排在周末,朱菁这天是来上周六晚上的课,打车回到家的时候正好九点半,父母都在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里还放着晚间档的都市爱情偶像剧,爸爸坐在小沙发上,注意力不在电视上,在看手机上的本地财经新闻;妈妈则躺在长沙发上,颈下垫着软枕,听见开门的声音,眼睛还看着电视,有些缥缈地问了一句:“这么快?打车回来的?”
“嗯。”朱菁手里捏着钥匙进了门,还在换鞋,又听到爸爸跟着补充了一句:“不要坐黑车,不安全。”
“没坐。就是出租车。”朱菁踩着拖鞋、提着书包往屋里走。
听他们提到这个话题,妈妈又追着道:“有没有哪个女生和你顺路的,可以一起回家啊,也安全点。”
朱菁听了,转身停在玄关的多宝架旁边,客厅里只有父母中间的小壁灯还开着,光和影分了层,她看不清他们的脸,自己也只有脚下有一道细细的光线。
她本想说才刚去,和谁都不熟,哪儿来的人一起走,但停下来时听到妈妈已经哈哈大笑了起来,看着电视跟爸爸说刚才那个角色有多搞笑,爸爸则无可无不可地点着头应了两声。
她突然就觉得其实这些话也没什么说出来的必要,更何况,父母一直以为她朋友很多,在学校和同学老师都相处得不错。
“有啊,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来补数学的一个女生,还挺好相处的。”她说着,声音也放得欢欣雀跃,真像交到了一个新朋友一样,说得很自然,脸上还在笑,等着父母的回应。
那头妈妈跟爸爸说完电视角色,视线又回到电视上,又看得笑起来,嘴上心不在焉地说:“这样啊,那就好。”
“……是啊。”朱菁在黑暗中又站了站,说一声困了就钻进了房间里,倒在了床上。
双人床很软,也很宽,她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半天不想动。
过一会儿,跑出去找妈妈要手机。
她在周末和节假日以外的时间都用老人机,只能发短信和打电话的那种,是父母看见别人家爸妈都这样做来防止孩子玩手机影响学习,跟着学的。
当时朱菁说自己平时可以不用智能手机,笑一笑就接受了。
此时才把白色的智能手机开机,连上家里的WiFi,开始刷空间动态。入眼一条同学抱怨作业太多的说说,朱菁面无表情地点了个赞,再往下刷,有小情侣互道晚安的动态,也有班上的非主流女孩拍了手腕上的割伤、强装忧郁的照片。
其实谁不知道这是假的呢?昨天这人还因为被老师叫了家长,在班上骂了一天。
但朱菁还是顺手给她点了个赞。只要是认识的、有接触的人,她都会点赞。
她加的人不少,但大多都是同龄人,说的也无非都是学校和家里的事。
百无聊赖地刷了几分钟,她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头像和ID。
她给她的备注是宁宁。女孩儿叫顾晓宁,很亲昵的称呼。
配文是:“周六夜电影成就达成!”还艾特了下面图片上的另一个人。
图片有两张,一张是两个女孩儿纤细白皙的手上各捏着一张电影票,另一张是两个人凑在一起的自拍,两个人都搞怪地做着鬼脸,神态无比自然,一看就知道是关系亲密的朋友。
这条说说下有很多人点赞评论,都是些平常插科打诨的话语,其中有很多留言都来自共同好友,朱菁看见班长在下面问顾晓宁:“这电影好看吗?我也挺想去看的。”
顾晓宁回他:“我觉得好看~特效和剧情都不错,早就想来看了哈哈。”
朱菁盯着这句“早就想来看了”看了又看,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下看,看见了李雪玉的回复:“成就达成![OK]”她就是那个被艾特的女孩,朱菁在班上的另一个朋友。
顾晓宁对这条评论的回复是三个爱心,李雪玉则回了一句“嘻嘻”。
朱菁对这两个字很厌烦。
因为李雪玉总爱在聊天的时候用这个词,但对顾晓宁用是表示赞同,对她用则是敷衍。
她给顾晓宁这条说说点了赞,点进评论框,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问“不是说好了一起去看,为什么没等我”?还是也像班长一样说一句“这部电影我期待了好久,还没去看,好看吗”?
……何必呢?
朱菁想了想,只点了赞,没评论。
可那边顾晓宁收到了她的点赞通知,反倒给她私聊来了两条消息,内容是这样的:
—雪玉说等不及想去看首映,你今天正好要去补习,所以我们就先去了~
—对不起哦。
既然如此,为什么去看电影之前不先来问问她呢?今天不能一起去,改天就不行吗?
朱菁一眼看透她们的把戏,知道顾晓宁这个道歉毫无歉意,甚至有些可笑……她不想回顾晓宁的消息。
手机扔在一边,朱菁拽过床上的大抱枕塞在怀里,侧身缩成一团,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妈妈在外面催她去洗澡,朱菁懒洋洋应了一声,爬起来去洗澡。
待洗了澡回来时,接到姐姐阮欣的电话。
对方开门见山道:“补习班怎么样?”
“还可以,老师挺好的。”朱菁说。
“那就行。”阮欣满意了,“这个补习班名气挺大的,要好好学。”
朱菁应了,又答了她一些学习和生活上的其他问题。
朱菁的父母结婚是二婚,阮欣是朱菁同母异父的姐姐,比她大了十岁,已经在工作了,对家里很照顾。
补习班也是阮欣给朱菁安排的,因为知道她理科不太好,上的也不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就给她报了名。
在质量上比不过别人,至少要在时间上拼过别人。这是阮欣的原话。
阮欣在这通电话的末尾,又嘱咐妹妹:“遇到什么事想不通的,都可以找我商量。”
朱菁听见这句话,握着手机的手一紧,在床上滚了一圈,才笑着回道:“没有,我好得很。”
好得很,是好得很。
朱菁挂了电话后,点进和顾晓宁的对话框,给出回复:
—没关系呀,是我有事不能去嘛。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吧!
顾晓宁回复:
—[爱心][爱心][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