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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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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亲王府。
顾苏昭苍白的面容隐在上好的檀木棺枢内,平静而脆弱,任谁都想不到,颐亲王的正寢,竟停放着一具女人的尸体。
主人……
越城跪在棺枢旁边,小心地俯下身,将头埋在顾苏昭的颈窝处,眷恋地蹭了蹭。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做出这样僭越的事情来,即便如此,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心慌。
不敢多待,越城后退跪行几步,叩首拜别。
主人,越城会好好活着,好好惩罚自己,若您觉得满意了,可否赏越城梦中一见?越城知道不该贪心,可是越城真的受不住,便是来惩罚越城也好,只要能再见您一面。
然而直到他死,越城也没能等到顾苏昭入梦。
顾苏昭伏在湿污的稻草上,奄奄一息,干草扎在伤口上,疼的钻心。
三天了,她入狱已经三天了,即使
再不愿相信,顾国公府是真的倒了。
她这个顾国公府的嫡长女,会怎么样呢?还能怎样呢?充入掖庭为奴,军妓,或者直接斩首,也或许,她会熬不住刑罚,死在大狱。
昏昏沉沉间,顾苏昭听见有人急急走来的声音,身体下意识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知道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她反而坦然了,况且,她也实在没力气去害怕了。
就这么死在刑罚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向她招呼的并不是狱卒驱赶的鞭子,而是一双修长漂亮的手,极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
无论来人的动作多么的轻,满身都是伤的顾苏昭还是疼得厉害,只是她太累了,就着有力的臂弯,陷入了沉睡。
越城心里一慌,赶紧差人去请御医,自己抱着顾苏昭飞快地奔回房,为她处理伤口。
越城速度极快,等一排御医浩浩荡荡地赶来,伤口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但是情形依旧不容乐观。
顾苏昭在发热。
多日刑罚加身,又忧思繁重,顾苏昭前一日就有些发热,牢房环境又差,现在正烧得厉害。
把脉,讨论,确定药方,开药,煎药,一阵兵荒马乱后,众人,或者只是越城,又遇到了新的难题——顾苏昭正昏迷着,喝不了药。
喂药这种事,御医自然是不顶用的,越城……当然更没办法。
正常喂药都从嘴角漏了出来,至于嘴对嘴喂,越城没那个胆子,其他人,更是想都不要想。
事实上,即使顾苏昭醒着,越城也没法儿让她乖乖喝药。
正一筹莫展,守在门口的楚南进来通报,顾尚熹求见。
越城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顾苏昭的兄长,忙让人迎了进来。
顾尚熹大步跨进门,朝越城匆匆行了个礼,不等越城反应,便三步跨作两步窜到了顾苏昭的床前,掏出一把牛乳糖在顾苏昭鼻子边晃了几晃。
“药给我。”他头也不回地吩咐。
越城忙把药递过去,只见他轻轻捏开顾苏昭的嘴巴,一勺药就喂了进去,顾苏昭居然还真的乖乖咽了,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待一碗药喂完,顾尚熹起身为之前的失礼向越城请罪,越城哪里敢受他的礼,忙忙止住了顾尚熹的动作。
“顾兄。”他踌躇着开口“府上如今……不宜居住,在国公府修缮完毕前,不如留于王府小住。”
对于顾尚熹而言,居于颐亲王府并不是什么大事,虽然这一住就等于昭告天下顾国公府站颐亲王这一队了,但是顾国公府被抄复又平反,明眼人都知道,顾国公府日后的主上是谁,只是……
“家妹自小身体不好,又遭刑狱,这身子怕是……”
伤了顾苏昭是越城心里梗着的一根刺,他面色发白,眼睛里不自觉地染上了悔恨,好在他还记得掩饰,微微垂下了眸子。
“顾兄放心,越城与神医陈塘是故交,顾小姐的身子,会得到最好的医治。”
话是这样说,能不能治好,越城也不敢相信,至少那一身的伤痕,二人都心知肚明,祛不掉的。
得到了承诺,顾尚熹终于微微放下心,告退离开。
他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那么坦然,一想到他捧在手心里宠着护着的妹妹被人伤成这个样子,心里就止不住地冒火。
他一个男人受点伤没关系,可是昭昭自小就被娇养着,怎么受得住这样恐怖的刑罚,更别提那些会留下永久性伤疤的狰狞伤口,昭昭那么爱美那么骄傲,如今一身可怖的疤痕,她怎么受得了?
可以说,他恨不得越城马上去死,可是为了昭昭,他又只能对着越城卑躬屈膝,不管他表面上如何冷静,内里还是满心的怨恨。
他对着越城提起昭昭受的伤,不过是表达他的不满罢了。
反正越城也不会因为这个做些什么,若他真的摆出一副毫无怨言好下属的样子,反而可能惹来猜忌,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端着,当然是怎么让他难堪怎么来。
只是没想到,他竟能搭上陈塘,罢了,若他真的能对昭昭的身体上心,他诚心归顺又何妨。
这厢顾尚熹正感慨人生艰难,越城守在顾苏昭床边,却是满目悲戚。
他重活一世,回到了错误还没发生的时候,却因为他的疏忽,累得他的主上受苦,若不是他急于聚敛权势……
他明确地记得,上辈子,顾苏昭的身上是没有伤疤的。
为了让自己足够强大,他加快了对朝中势力的清洗渗透,手段较前世不知狠厉了多少,两世,顾国公府抄家都是他所为,只是前世他毁了顾家,今生却想收为己用,他甚至不惜向顾府女眷下手。
若不是……若不是顾国公对顾尚熹说得那一句:“顾微明,你可以不在意我们的生死,但是苏昭呢?你难道舍得苏昭代你受过吗?”他差一点就害死了主人。
他没想到,主人会是顾国公府嫡长女顾苏昭,前世他遇到主人时,主人唤作书昭,而主人兄长碑上的刻字是……苏昭熹,顾尚熹,昭熹!
主人多在意她的兄长啊,他每每随主人跪在碑前,都能感觉到主人的内心涌动着的痛苦,可他又一次向主人的兄长下了手,还连累主人受苦。
明明已经经历过最冷最黑暗的时光,他还是感觉到了一阵沁入骨髓的寒,死死附着在每一寸骨骼内壁。
挽回不了了,他把事情越弄越糟,再也没有挽救的可能了。
做出这样的事,若说此前他还心存侥幸,渴盼主人垂青,如今却是再不敢奢望了。
他合该被主人厌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