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回忆 ...
-
梅一棠坐着马车回去,眼睛哭得红肿,一时间所有的难过都漫上心头。都说往事越美好,越是容易引得人落泪。她也只不过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记得爹爹还在的时候,他带他们去郊游。那时候正是四月,天老爷阴晴不定,一会子天晴,一会子下雨。她和弟弟在山中迷了路,看着天上落下的雨,愁眉苦脸。
他俩站在山中的芭蕉下躲雨,路上有农家人路过,见他们打扮不俗,便知是来郊游的。因为这个天气,郊游的人多,他们都见怪不怪了。那老农给了他们一把破纸伞,自己倒是淋着雨上山去了。他说趁着雨季,山中潭里有鱼可钓,得抓紧时机。
他们便沿着山路往下,想去山下找爹爹。那破伞躲不了几个人,雨水淋湿了衣裳。弟弟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了,披在她头上。自己摘了片芭蕉叶,湿哒哒往前跑。雨水淋了他一身,
那时候,梅一棠真没料到弟弟会这样做。因为前一晚,他俩还因为一点小事闹矛盾,把梅一棠气的,真是恨不得没有这个弟弟。
梅应贞见她发愣,嬉皮笑脸道:“你还想着昨晚的事呢?我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他这一说,反而显得梅一棠小气了。不过她就是承认她小气了,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雨越下越大了,也顾不得梅一棠思索了,她被迫迈开两条腿开始往山下跑。梅应贞走在前头,他时不时会放慢速度等着她。梅一棠也见了他的小动作,心中有些暖意,但也还未消气,便撇着嘴继续往前走。
两人赶到山下的时候,爹爹已经面色铁青站在山门前了。他厉声呵斥二人,本是想责骂梅一棠的,因为她年长些,明知道出来郊游不能乱跑,还带着弟弟往山中去。
可那时弟弟却抢着说:“爹,我只是想上山拜拜佛。姐不让我去,我非要上山,她是跟着我一起的。”
于是爹爹把他臭骂了一顿,最后也没责怪梅一棠。
梅一棠想起来,似乎每次只要犯错,弟弟总会率先站在前头替她挡着,硬是要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爹爹是个很严厉的人,他一向不肯轻易饶人,犯错了必定受到责罚。弟弟没少挨他的板子,也没少被他骂的狗血喷头。可等他从爹爹书房出来,他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压根不当回事。
日子久了,他在爹爹心中的形象愈发不好了,整个就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但他毕竟是爹爹唯一的儿子,儿子总是比女儿高贵些,自然不管怎么打骂,爹爹还是会偏心他的。
弟弟深谙其理,他经常对梅一棠说:“姐,爹打我不疼,打你就疼了。所以有什么错往我身上推就行,不碍事。”
梅一棠总把他的话当玩笑,也不往心里去。他倒是认认真真,就这么背锅了许多年。
爹去世后,梅一棠和梅应贞站在棺材前,两人都没有落泪。泪已经流过了,那时候大哭一场,差点晕厥。
梅一棠沉默了,弟弟却道:“姐,你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看那些书吗?”
他指着爹爹书房里的卷宗,还有各种各样的史书,定定看着梅一棠。梅一棠摇了摇头,不解。
他道:“因为我想把家业让给你。”他面色平静,好似在谈论别的事。
梅一棠愣住了,却听见他继续道:“我知道爹爹很重视你,对你也有所期望,可终究因为你是女儿身,他有所顾忌。我知道你野心勃勃,其实你比我更适合接替爹爹的位子。他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
总之,他说了很多,梅一棠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听他说话,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弟弟并非像表面那么天真无邪。他有他的想法,他也有双慧眼,把局势看得很清。
他逃亡西域后,梅一棠反而有些轻松。其实他一直向往自由,他就像笼中雀,郁郁寡欢,却仍要装出轻松。爹爹的安排很稳妥,她只要顺着他的意思进入杜府,不拖累弟弟就好。
那时候,家没了,他们天各一方。梅一棠总会梦到以前,然后看着湿漉漉的枕巾发愣。
小时候她爱哭,因为她总一个人睡。娘不在后,她便开始害怕一个人睡。以前做噩梦了,娘都会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她,然后把糖塞她嘴里。这一招有奇效,从此她便很少做噩梦了。
之后她也做过噩梦,但是都是弟弟往她嘴里塞的糖。因为他们住的近,每到晚上她哭了,丫鬟就会不知所措,只好去通告梅应贞。
弟弟听说给她吃糖就有效,可试了好几次,她吃过糖了也哭。于是他便在她耳边说:“姐,莫怕,以后我带你去找阿娘。”说了这句话后,梅一棠便不哭了,忽然就安静下来。
这个故事在府上传开了,都知道梅一棠做噩梦的时候,一定要往她嘴里塞块糖。但是只有少爷才有办法让她不哭,别人都没法。
再后来,梅一棠在杜家受到欺负,她都会记得父亲临死前说的话:“只要你弟弟还活着,就要好好保护他。只有他一个男丁了,咱家后继无人啊。”说的时候,爹爹眼里含泪,带着满满的愧疚。
梅一棠知道,那是对她的愧疚。于是在这个时候,她会默默忍受,即使别人给了她几巴掌,她也只是低着头捂着脸,一句话都不反驳。
杜家的人对她很不友善,可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寄人篱下的感觉很痛苦,直到她被关进棺材里,她才猛然想起爹爹的话。对啊,她还有个弟弟,她要保护好梅家唯一的血脉。她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死了。
蓝及呈是个什么样的人,梅一棠现在已经有点明白了。弟弟说,他从西域回来之后,蓝及呈就盯上他了。看来蓝及呈早就对他们姐弟有所打算,可偏偏却又装作巧合的样子,这是最为恼火的。弟弟现在去东阳,虽不是最好的选择,也算是留了一条后路。
东阳在夏朝东边,临近大海。即使是被人追杀,他只要逃亡海上,还有存活的希望。听说海上有些小岛有人居住,可那也是一条死路啊。若是还没到岛上,就被风浪给刮进海里,那可怎么办?
梅一棠想,也许蓝及呈根本就没想帮他们,都是听天由命的事。活的了就活,活不了就死,一切看老天爷安排。
此时,她终于把这些日子的种种事都想通了,忽然间茅塞顿开,似乎平静了许多。
李苦则在车外头喊:“可还好?”问的是梅一棠情绪稳定没。
车里的丫鬟探出头去,说了声“已经没事了”,李苦则这才点头。
梅一棠将泪汪汪的双眼擦拭干净了,撩起帘子看车外。车外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神情,淡然的,面无表情的,苦闷的,哀愁的,烦恼的,一一从脸上看出。
“啧,天气挺好,要开始暖了。”梅一棠出声说了一句,丫鬟听得莫名其妙。看了一眼外头,阴沉沉的天。
傍晚的时候,孟臣景忽然来了,对她道:“有个人想见你。”
梅一棠问:“谁?”
“燕太子。”孟臣景神色淡淡。
梅一棠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惊讶,反而道:“那见一见吧。”
这次倒是轮到孟臣景惊讶了,他道:“你真要见他?”
梅一棠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反而催促道:“走吧,带我去。”
孟臣景像见了鬼似的盯着她看,本以为她会拒绝的,没想到她答应了。不过,他最后还是带着她出门了。出门的时候遇见李苦则,对他说了这事,李苦则倒也只是皱了皱眉头,让万泉跟在梅一棠身边,其它也没说什么话。
梅一棠说:“这次他来见我,不过是想和我商谈条件。”自从李苦则把燕太子的事都告诉她后,她就知道,这颜诏肯定是要找上门来的。她管辖的这一片区域,正是颜诏的地盘。虽然是一明一暗,但两边都不好惹。如果不找个折中的法子出来,以后他也不好办事。
燕国国君近来身体衰弱,眼见着就要驾崩,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出现差错。颜诏也是个聪明人,自然不能让梅一棠搅黄了他的好事。只要她好好和他合作,这安成县就能平平安安,也不出什么乱子。对他来说,对梅一棠来说,都是件好事。
果然,孟臣景将梅一棠带到了老地方,颜诏还是穿着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裳,站在门前等他们。
近几日安成县天气好了许多,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晚上这烟花巷的生意也愈发红火了。颜诏这一身打扮已经十分显眼,加上他身材高挑,很多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可这到底是男倌儿,虽说男风盛行,但来者还是男人多,大部分人还是来寻女子的。
颜诏站在外头,见到梅一棠,依然十分热情地扑上来。梅一棠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身子紧绷。果然还是上次留下的后遗症,她内心还是有些怕他的。
梅一棠最怕的有两种人。
一种是蠢人,便是那种无论怎么说,他脑子就是不灵光的人。你跟他说话都费劲,更不用指望他做事了。偏偏他又不知道自己傻,反而还经常自以为是帮倒忙。梅一棠以前是遇见过的,所以她怕了。
另一种是太过聪明的人,或者说狡诈的人。你从来都看不透他的心思,而且他的性情也很多变,让人捉摸不定,更不用说接近他了。即使你站在他身边,仿佛也隔着十万八千里。这种人梅一棠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因为她不想惹麻烦。通常这种人麻烦事多,跟着他准要倒霉。蓝及呈和颜诏都属于这种人,所以梅一棠对他们有种本能的疏远。
颜诏也看见了她的动作,微微一笑,反而又伸手来揽着她的腰,道:“梅大人,好久不见。”
才不过一天而已,他口中说的好几天,怕是凭空多出来的。梅一棠依然十分紧张,身子都不利索了。
颜诏笑了笑,道:“放心,我手上没有匕首。”
梅一棠听完,不但没有松气,反而更加警惕了。她怕他话里有话,万一忽然又掏出什么东西来威胁她,那可就不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