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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武将婚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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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顾家小郎君迎娶陈府的姚娘子,婚仪颇为热闹。
虽然姚娘子的六十多抬嫁妆在西京城出嫁的女娘中并不算打眼,但送亲和接亲的仪仗皆是阵仗不小。不论是抬箱抬轿,还是吹管打乐,人数都极尽充足,几乎是把两个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安排了进去。
满西京的人瞧这架势,也知道姚娘子寄养在陈家没受委屈,也被夫家看中,都念叨着姚娘子命好。
只有西京城的世家女眷们知道,嫁给顾家小郎君这个窝囊废,下半辈子只能靠着顾侯爷混吃等死了。
姚昭在喜娘的搀扶下拜别陈家长辈,抱着外大母陈老夫人哭得泣不成声,在众人的簇拥下才由顾无恙的牵引下跨出陈家大门,坐上喜轿。
姚昭转身抬眼看了看陈家的大门。
七年前,她一身白衣素服投奔外祖,如今她一身红裳从这里出嫁。
她前一晚躺在床上彻夜难眠,索性起身一遍一遍清点自己明日要从陈家带走的东西,回忆起这七年来在这栋宅院里所发生的一切。
她回想起对自己客气周到却并不亲昵的舅舅,想起对自己呵护照顾却暗自提防的外大母,想起对自己从未付出过真心的舅母,以及一直对自己不亲不近的表妹和表嫂。
在这栋宅子里,她从未感受到纯粹的亲情。
若不是当年父母战死边境,朝廷赠以百金安慰遗孤,又追封姚父为定山将军,舅舅舅母或许也不会轻易收养她这名遗孤。
而姚苍在乾州边境开设的养马场也自然落入舅舅的手中。
七年前,养马场尚且羽翼未丰,每年只有些许微薄的利润,未能入舅舅陈政之的眼。
七年后,随着边境战事逐步吃紧,养马场也自然水涨船高,近两年更是成为大周朝战马的主要来源地,陈政之和王卓云自然舍不得将这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还给姚昭这个小女娘。
月光下,映衬着盈盈的烛火,姚昭边清点,边计算着舅母为自己筹备妆奁的价钱,统共不过二三十万钱,远远低于养马场一年的收入。
算上陈老夫人和陈敏之添置的,也不过是多了几万钱,外加些旱田庄子,整个陈家都算不得大方。
王卓云筹谋出这么多虚抬的箱子,一则是为了维护陈家在外的脸面,二则是想哄骗她日后在君舅和郎君面前为陈家美言。
轿帘垂落,将姚昭和外界隔离开来,她的嘴角才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虚伪的陈府从未对她动过真心,她这个外人又何须真心以待。
摇摇晃晃走了大半个西京城,迎亲的队伍才又回到顾侯府邸。前来参加婚仪的众人早早就等在顾家大门外,将路口堵的水泄不通。
以顾家在大周的地位,自然即便是些小官小吏也都想赶着想来巴结。
顾侯爷和顾夫人都是草根武将出身,身上并没有陈家那么多繁文缛节,也没有文人的酸气,婚仪上的一切安排都多了几分随心。
不论是宾客的座次排序,还是婚仪婚仪上的各项礼仪,都是能省则省,能简则简,即使陈政之早已将十分详尽的婚仪礼俗提交给了顾侯爷。
惹得在场陈政之为首的文官们颇为不悦。
行过婚仪大礼后,在场的一众武将们都端起海碗,抱着酒坛,好不热闹。另一边,文官们都规规矩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着符合规制的酒壶和酒杯,自斟自饮,谈笑风生。
在场的武将们都是当年追随顾侯立下战功后才有了官爵封赏,自然对顾氏一门尊崇备至,纷纷端着海碗前来主桌敬酒,颇有几分军中人的豪迈。
“小无恙,我们几个怎么说也是瞧着你光屁股在军营里跑大的,真没想到一眨眼睛,你这混小子倒是娶了新妇了!”
“是啊,你这个混世魔王不思进取的,你打小我们还以为你讨不到娘子!”
“真没想到大周还真有人家愿意把女娘嫁给你!来,无恙先敬大家一碗!”
顾无恙自小跟随顾侯在军中长大,在场的上些年岁的都是他的叔叔伯伯,众人起哄敬他,他也不便推辞,硬着头皮也要端起海碗一饮而尽,没过几杯就憋得满脸通红。
姚昭站在一旁,看着一众武人推杯换盏,豪迈畅饮,一时间竟然也想起少时随父亲在乾州的情景。
边境民风淳朴,每次军队得胜归来,百姓们总是要热烈地举办起篝火会,庆祝大军再一次将北狄人驱逐出大周境内。每每此时,父亲都会和死里逃生的将士们捧着酒坛开怀畅饮,有时她也会捧着小海碗大大地喝上一口,酒水中的辛辣时常呛得她涕泪直流。
每每遇上这是,父亲哈哈哈笑着,将她高高举起来。
在闪烁的篝火映衬下,父亲脸上斑驳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这时,站在她身侧一位头发乌黑而两鬓斑白的老伯将海碗塞到她的手里,“来,新妇娘子也来上一碗,今日你们大喜,是何等畅快之事,不饮一碗酒不足以表达此番心情啊!”
姚昭端着海碗有些恍惚,竟情不自禁地端送到嘴边,一仰头喝个精光,奇怪的是入喉的酒并没有记忆中的醇厚酒香,反而带着些许苦涩。
在陈家的七年里,她从未碰过酒的。
或许是这七年间,酒的味道变了。
“我家新妇出身文......”顾无恙还没来得及帮她辞酒,便见她一饮而尽,正用袖口擦拭着嘴角,他一时间竟愣在那里。
众武将见姚昭如此痛快,一齐起身,共同举起海碗,陪饮了一盏。“敬少女君!”
顾侯爷默不作声,若有深意地望向姚昭,微微颔首。
一碗酒下肚,姚昭感觉到自己通体微微发热,十分兴奋,众多武将齐刷刷地陪饮一碗,也不免也让她心中有些激动,索性端起桌上的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姚昭举着满满一碗酒,径直撞向顾侯爷的酒碗,说了声“干!”,又一饮而尽。
顾侯爷愣了片刻,见眼前的女娘喝酒痛快洒脱,颇有几分军中行伍人的气势,不免哈哈大笑起来,“来,咱们一起敬无恙和新妇!”
“敬新婚夫妇!”
“敬侄媳妇!”
众人和姚昭一齐喝下,反倒是将顾无恙搁在一旁。
姚昭又一碗酒下肚后,更加兴奋不已,咧着嘴朝顾无恙大笑,瞥见他端着碗满酒不知所措的样子,她酒顺势握着顾无恙的手,将酒碗往他嘴里送,“大家都干了,怎么就你没干,你不能赖皮,再罚你三杯!你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她同顾无恙推搡间,足上的力气渐渐有些虚浮,步子逐渐有些不稳,可仍旧不肯撒手,非要让顾无恙跟着众人同饮一杯。
顾夫人见状连忙上前扶着她,照顾酒醉的人她最是有经验。
可顾夫人万万没想到,姚昭的力气远比普通的闺阁小姐大许多,胳膊上稍稍一使力,就无法拉得动她。
“别别别,咱自家人不灌自家人,咱们应该同仇敌忾的。”
“好好好,我是懦夫,不是丈夫,我喝我喝,你站稳些。”
逐渐,顾无恙也加入了扶着新妇的队伍中,两个人才把她制止住。
姚昭的表现,让文官们不时摇摇头,眼神不自觉瞥向陈政之夫妇。仿佛在审视陈家教养出来女娘为何品行如此之差,竟同军中粗鄙之人为伍,有失世家的脸面。
陈政之和王卓云也被臊得脸皮红一阵白一阵。
那一晚,顾府里里外外都格外热闹,几位年轻的武将还兴致满满,凑到院子一旁舞剑比试,惹得酒醉的众人当场下注赌压谁赢。文官们一晚上都忙着指责武将们的不识大体,不知礼数。
一直闹腾到二更天,才渐渐消停散去。
临行时,武官们意兴阑珊,文官们吹胡子瞪眼。
在文官眼中,他们从没见过如此荒唐的婚仪,新妇不端庄地坐在房里等着侍奉郎君,反而挽起袖子跟男宾们拿着大海碗饮酒?
宴会上没有舞姬琴婢,反而是众人舞刀弄剑,重金下注?
真是既荒唐又无礼。
第二日天,天一亮,这些文官们定要立刻上奏,将这场荒唐粗鲁的婚仪状告陛下,请求训斥顾侯爷。
只可惜,如此超凡脱俗的婚仪,姚昭并没有机会完整地参与。
在连喝了五六海碗喜酒后,姚昭已经对婚仪后半程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不论是婚仪上的武将们发生的各种新鲜趣事,还是文官们吹胡子瞪眼的嘴脸;
不论是对抱她回房间的顾无恙,肆无忌惮拳打脚踢,还是扬言要与顾无恙比试刀剑,输了的人负责在房中绣花。
当顾无恙费尽力气将姚昭半扛半抱带回房内,又在书剑的帮助下,用丝绢捆住她的手脚把她稳定下来以后,她终于在酒后闹腾的疲惫中,渐渐睡过去。
顾无恙和书剑相视一望,彼此叹了口气。
“少主君,我们家少女君不会醒过来吧?”
“她应该不会自己解开手腕上的结吧?”
“这个,不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直在修文修大纲,有些卡文,实在抱歉。明日有一更,弥补之前的欠更,上一章会进行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