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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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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烦恼着该如何跟娘说去洛阳的事情,没想到却有了送上门来的机会。
禄龄回到上仙院时七娘正在送“百竹门”的人出门,看见禄龄回来,一把拉住他道:“喂,臭小子,你看吧,我就说你妹妹有福气。”
“什么意思?”禄龄往东厢房的方向张了张,胞妹禄秀正羞答答地躲在门后面。
她和禄龄有八十分的相似,特别一双眼睛简直如同复刻。
禄秀见他看过来,红着脸跑到七娘身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晴扯起禄龄的袖子:“哥~哥~”
禄龄闻言好一阵哆嗦,抖着嗓子和她对话:“秀~儿今日红~光满面,所~谓何事?”
“哥哥真讨厌!”禄秀一甩帕子转过脸去。
七娘伸手对着禄龄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别欺负你妹妹,以后你可就见不到她了。”
禄龄抖抖浑身的鸡皮疙瘩:“为什么?”
附近街坊都知道七娘有个皮儿子叫禄龄,但却鲜少有人知道她还有个女儿。
女孩子家与男娃不同,名节比什么都重要,身处青楼的七娘爱女心切,怕她嫁不出去,从来不将女儿的事说给外人听。还特地去求了华桥东将之收为义女,多年来一直在为她物色好人家。到时候有了中意的人选,便风风光光将她从“百竹门”嫁出去,日后就可以吃穿不愁。
这是七娘能为女儿想到的最周全的安排方式了。
今日就是华家带来消息,有人上门提亲来了。
其人是洛阳县丞之子杨逍,是华桥东去那里办事时顺带托媒婆说上的,虽然其父官职不高,但也算是比一般人家要好上几分,加上洛阳离这儿比较远,也就没人会知道她的出身。
“这么远啊!”禄龄看看妹妹,皱眉道,“若是秀儿他日在那受了欺负,那要找谁哭去?”
禄秀不说话,敛着袖子垂手站在七娘身后。
她和禄龄完全不同,从小便乖顺听话,让她干什么她便干什么,长得也是楚楚水灵讨人欢喜,若不是投胎到七娘的肚子里,恐怕到了年纪,上门提亲的人能从门口排到淮水边上去。
七娘对她很是疼惜,便是这么说着就已经红了眼,嘴上却说:“过两日他们便会来百竹门接秀儿过去,这一路迢迢又辛苦,我担心着。所以,到时你这做哥哥的得陪着她一起去。”
禄龄闻言心中猛然窃喜,洛阳——这不正合了他的意?
但脸上却越发显出忧伤的表情:“秀儿,你娘不要你,哥哥疼你,哥哥将你送至洛阳便在那多陪你几天,你若是在那受了什么欺负,哥哥一定帮你出气!”
七娘奇怪他几时变得这么热心。
这边禄秀闻言却是嘤嘤地哭了起来:“娘,哥哥,秀儿不想嫁了。”
“这怎么行!”禄龄差点跳起来,余光看见七娘更加狐疑的表情,连忙清了清嗓子说:“呃,我是说,娘既然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人家,你还是要去的,不然秀儿难道想和你娘一样,当个老姑娘么?”
“臭小子你说什么!”七娘火冒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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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入三更。
晚风浮动,疏影明晃透轩窗。
禄龄睡到一半觉得口渴,躺在床上咂了咂嘴,蓬着头发爬了起来。
迷迷糊糊穿上鞋子,虾眯着眼睛抓了抓手臂上被蚊子叮咬小包,摸索到桌子边倒了一杯水,犹是半梦半醒之间的行为,喝完水的禄龄无知无觉地抬头扫了一眼窗外,再扫一眼,终于发现不对,倏然睁大了眼睛。
对面房顶有人抱腿静静坐在月光里,暖白的光线恍若有声,滴滴答答地落在那人的脸上发上,和着窗边的月桂树,声色摇曳。
凝着视线走得近些,禄龄惊呼起来:“小言?!”
说着快速披了件衣服推开门跑了出去。
寻着身影气喘吁吁地爬至房顶,禄龄沾了一身灰,拍拍衣服在他身边坐下,果真是纪言遇。
“小言,你怎么在这里?赏月吗?”
对方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来似的,既不吃惊也不动身,只迎着清凉的湿风转过头来,“我在等你啊。”
“等我做甚?”禄龄疑惑地张大嘴,“你每次都是神出鬼没的,上次又是说也不说就走了,我还以为你那么不待见我呢。”
“怎么会,”纪言遇笑起来,打趣道,“若不是你方才梦到我了,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说什么呢!”禄龄板起脸,抬手给他一拳,“谁梦见你了?”
纪言遇揉了揉肩膀,接着笑道:“好了好了,真是开不得玩笑。那说正经的,前两日你不是认了我做师傅?现在想不想学功夫?”
“想啊!”禄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摩拳擦掌地说,“小言真是及时,虽然这个时间学武是有些奇怪,不过我这两天就要去洛阳了呢。为了能够亲手诛杀颜如玉,完成我的多年夙愿,我好好学习,绝不倒了小言的招牌!”
纪言遇闻言一愣,转而抬眼望了望天上星月。
夜色凉如水,静谧如空。
他似有心绪万千,过了良久才听见他微哑着声音道:“时间甚短,要学其它恐怕也来不及。”
禄龄急忙摆手:“啊,没事没事,其实我学功夫很快的!”
他学起功夫来确实快于常人,简单的招式基本上看一遍就会。
“知道龄儿聪明。”纪言遇在瓦片上站了起来,回头对他一笑,“否则我也不会收你做徒弟。”
被“龄儿”这个称呼给震了一下,回神时纪言遇已经在十米开外对着他喊:“你看,这是‘燕子飞’的具象等级——踏空,只要掌握了力度和控制好风的节奏,你就能在短时间内日行千里。”
“好厉害!”禄龄大声叹道。
纪言遇笑着朝他招招手,“你用我刚才的方法,到我这来!”
“到、到你这去?”禄龄傻了眼,冒头看看脚下,三层楼顶,下边是坚硬的石板平地,“掉下去怎么办?”
“我接着你。”纪言遇做了一个“接”的动作,哄小孩似的说,“你上次就飞得很好,不怕的。”
禄龄犹豫了一下,提起一口气抬腿迈了出去,果真是飞得稳当,耳边掠过呼呼风声。他勾了勾嘴角,觉得自己真是了得,哪知是得意不能忘形,眼看就快落下,脚尖一歪扑出去:“哎呀!”
纪言遇眼疾手快,一伸手欲将他扶住,却是失去重心一齐倒了下去。
房顶的泥砖瓦片受重“噼噼啪啪”地滚落在地,接着楼下传来一阵叫骂:“他妈的谁呀,三更半夜什么不好做要去做贼!”
二人对视一眼,“扑哧”笑出了声。
禄龄捂着嘴笑道:“每次落地都要摇晃一两下,不知是何原因。”
说到一半声音轻了下来,因发觉纪言遇没有接着笑,只直直盯着他的脸,两人姿势怪异地堆叠在一起。纪言遇压在禄龄的身上,发丝滑落在他的耳侧。
他的神情逐渐变得迷茫,轻轻将手伸出来,抚上禄龄的一双映照着天空的眼睛,中心有一点明色:“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这表情寂冷,仿似透过他的眼能够看见过去。
陈年的记忆如被遗弃的阁楼,满目尘灰。
灼目的灯光,稚气的孩童。有人带着鼻音笑意盈盈地念:“一弯新弓沉江底,四面青山入画中。”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恍惚沉醉进去,不知西东。
禄龄回过神时望见纪言遇近在咫尺的脸,月光下的皮肤是明暗交错的乳色,微颤的睫毛投下的阴影里,有水光闪过,他轻声呢喃:“龄儿,不要学什么功夫,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吧。”
耳语细化成丝,飘飞如缕。
禄龄未曾听见,却因着他过于哀伤的目光而心生莫名的酸痛,禄龄什么也没有做,只轻轻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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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被七娘的敲门声吵醒,禄龄艰难地将自己从睡梦中拉出,伸手举过额头挡住窗外射来的明亮阳光。
怎么回来了?依稀记得昨晚和小言在一起……难道是做梦?
那边七娘将门拍的“呯呯”作响,“臭小子还不给我起来,你妹妹一早就收拾东西去了你华叔叔那里,洛阳那边的人马上就要过来了!”显然已经没有多少耐心,说完也不等回话,直接踹开门冲了进来。
“娘!”禄龄吓一跳,连忙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实,“你怎么说进来就进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少废话,你全身上下里里外外从鼻孔到□□我哪里没看过?”七娘毫不留情地掀开他的被子,斜眼抱起手,“行李都给你装好了,还不快去穿衣服!”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禄龄从床上爬了起来。
“是啊,也不早些通知,这下仓促的——什么都没准备,连话都来不及叮嘱,我又不能露脸,还好你华叔叔都打点得周全……”七娘说着声音轻了下去,回头见禄龄还未动手,又叉起腰骂道:“怎么还不快点,已经是最晚叫你了。”
禄龄假惺惺地扁扁嘴,撩过衣服慢吞吞穿上,一副“很受伤”的样子:“娘既然要急着赶我走,那我干脆不要回来好了。”
“你就装着吧,爱谁谁去,不回来我倒是省了心了!”七娘一把拉他背过身去,从腰间小袋里掏出梳子,一边帮他梳头一边红了眼眶,“女大不中留,男儿又没出息,我这是造得什么孽?”
“娘?”禄龄从声音里听出了不对劲,微微侧过头来,“你哭了?”
“别乱动!”七娘不耐烦地将他的头扳了回去,因发绳咬在嘴里说话变得含糊,“你娘我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我哭过?”
“是是,我娘风光无限扬州第一美女,从来是不哭的。”待她帮他将头发梳好,禄龄转过头来,笑嘻嘻地捧着她的脸道,“美女阿娘,你儿虽没出息,但起码记得娘的好,等我以后赚了钱,就给你买好多好多首饰,让你连老太婆皱纹都美得让小姑娘嫉妒!”
“去去!”七娘拍开她的手,破涕为笑,“小没正经,我要那些花花绿绿的装饰做什么,等三学回来以后……”
禄龄最怕她提起这个,急忙插嘴打断:“好好好我知道了,不是说要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说罢一溜烟跑出门去,老远还听见七娘在那喊:“早饭别忘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