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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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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玉眨了眨眼坐直了身子,看见禄龄,脸上浮现瞬间的迷茫,他恍惚地朝伸出手来,喃喃说着:“龄儿?”
禄龄愣住,声音较平时变了个调:“你叫我什么?”
颜如玉猛然一怔,好似清明了几分,单手抚了抚额,语气也随之变得生冷:“是你?你来这干什么,有事吗?”
“没事,”禄龄理了理思路,指着地上的酒坛道,“我不过是看你独自醉倒在此,过来提醒一下,早晨有露,加之下雨天气又凉,当心风寒。”
颜如玉轻嗤了一声:“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他说罢双手撑着桌面欲要站起,谁知才一起来就觉得头晕,身子趔趔趄趄地向前跌去。
“小心点啊!”禄龄连忙迈前一步将他扶住。
“走开!”颜如玉一把拂开他的手,摇晃几下站住,“你既然讨厌我,那还来找我干什么?”
禄龄被他推至一边,对他的话感到莫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在说我?”
“我都准备好了要放弃一切,你却又要出现,是来捣乱的么?对,我倒是想起,这便是你一贯的风格,”颜如玉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外面走去,“反正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都是留不住你的。你赢了,我没有勇气再和你比。”
“等一下!”禄龄连忙跟上去。
颜如玉已一步踏进雨里,成串的小雨不停下着,瞬间濡湿了整片衣衫。他跌跌撞撞身子极是不稳,正想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臂膀被另一只手扶住。
颜如玉顺着那只手看去。
禄龄亦是与他一起站在雨中,背后是被雾气拢成灰色的青山,山人相叠,悠远而绵绵。他的发上挂满了细小的珠水,颗颗饱满晶莹,一如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正映照着自己的脸,清晰而心惊,红疮满目。
颜如玉别过头去:“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语气厌恶而生冷,听得禄龄一阵无措,他慌忙将扶在他臂上的手收了回去,断断续续地道:“我想……我是说,你还记得你给我的第二个条件吗?”
颜如玉猛然将脸转了回来:“你说什么?”
“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禄龄低着头道,“如果你是想让我报答你一救之恩,我现在尽我的能力去做,只求你能放了我妹妹。”
“你找来这里,就是为此?”颜如玉怔了怔。
“是。”禄龄简单地他。
颜如玉嘲讽一笑:“只怕不是自愿,又为何要勉强?”
“这种事没有人会觉得甘愿,”禄龄突然激动起来,他抬起脸,眼前因雨水的阻扰而变得一片朦胧,压抑在心中几天的郁恼脱口而出,“我有家人,有朋友,也许还有想要长久相伴的人,这些人我都想好好得保护。”
“不管你与风无流有什么恩怨,我妹妹总是无辜的。我又没有那盖天的武功,也不似你那般残酷无人性,做不了那种事情。”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杀这么多的人,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去剥夺别人的自由,这些人都生生地有血有肉,你大抵能也明白失去的痛苦……”
他说着别过头去:“如果自私便是你的本性,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想要……长久相伴的人?”颜如玉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愣愣地将他的话重复在嘴边,一双明亮眼睛里忽然微微闪出了水光,“你觉得我很自私么?”
禄龄未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怔了一下,抬起下巴直言道:“没错。”
“又丑又自私?”颜如玉又问。
“我……”禄龄为难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颜如玉兀自打断,“连你也觉得我很讨厌?”
“……”他的语气实在太过奇怪,禄龄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雨水惆怅,像是长久不能停歇的哭泣。
颜如玉突然脸色苍白,伸手捂在胸前,微微弯下腰去。
“你怎么了?”禄龄关切地扶住他。
“不要你管,找你喜欢的人去。”他竟是别扭地可以,又将禄龄推了开去。
然而这次却没什么气力,脸白得几乎毫无色彩,衬得上面红色的痘疮愈发明显,嘴上一排牙齿已将下唇咬出了血印,看来真的很是痛苦。
禄龄想起昨晚在湖边听来的对话,连忙道:“你且等着,我去把那许止念叫来。”
说完方转身要走,手却被他拉住,颜如玉苍白着脸,额角布满了水珠,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怎么了?你可是毒发?我帮你去找人啊!”禄龄回头劝道。
颜如玉闭了闭眼,蹙眉一收手却将他抓得更紧:“谢谢你的关心,”说罢伸手猛地将他一推,气力用上了九分。
禄龄闷哼一声撞上了背后凉亭的柱子,颜如玉栖身上前,将他堵在了两臂之间:“不过我不需要。”冲力带起颜如玉的发梢,夹杂着雨珠冰凉地划过禄龄的手臂。
禄龄一时惧怕,慌张地伸手欲要推他,奈何完全没有作用。
“既然已经被你讨厌,那不妨就让这感觉再加几分。”颜如玉轻笑地在他耳边说着,夹带着酒味,还有一股熟悉的淡然清香,鼻尖擦过他的脸颊,引起细滑的触感。
禄龄无从辨识那种感觉,只知道自己已经恐惧得快要哭出来。
然而所有的话都被哽在喉间,他不知该如何述说。
“怎么,怕了?你不是说要和我交换自由吗?”颜如玉说着,修长的手指穿过衣裳的下摆,摸上的禄龄后背。
禄龄脸色苍白,却是一言不发,咬牙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小朋友,这样就会害怕,如何去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呢?”颜如玉言语间仍有醉意,他张嘴含住了禄龄的耳垂,手指继续上滑,另一只手指轻拂,将他肩上的头发拨到身后。
耳语变成亲吻,从颊边延伸至嘴角,最后两个额头抵在一起。颜如玉一收手,揽紧了禄龄的腰,两人紧紧相贴,没有空隙,温热却又生冷。
呼吸声变得急促,颜如玉闭眼覆上禄龄的嘴唇,舌尖一转轻易将之挑开。
那股香味随之变得更加馥郁,终能分辨那是梨花的味道,夹杂着甘醇的酒味。
这味道,竟是和他夜夜里思念的那个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禄龄脑中一片空白,这亲吻瞧来霸道,忘情之处却悄然变得温柔而又旖旎,直直引他跌入回忆。
仿佛打开了的画卷,梦境花开,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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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月亮真圆啊!”禄龄擦了擦额头的汗,感叹一声。
“十五就是月圆夜啊,不是诗曰: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小公子苍白着脸,单手捂着胸口,一手搭在禄龄的肩上。
二人走得艰难。
“知道你满腹黑墨,”禄龄指了指街角的一棵梧桐树,“到那里歇歇吧,累死我了。”
小公子点点头,和他一起挪到树下,脚下一瘫软直接坐了下来。
“你刚才真的是把我吓死了,”禄龄满头的汗水,“扑通”一身倒在他的身边,掏出手帕擦了擦鼻涕,埋怨道,“一回头人就趴在地上了,我还当你不打招呼就走了呢。”
“嘿嘿,哪能啊,不过今天没比出来,我们明天继续。”小公子不以为意地道。
“得了吧,你比不过我的,一个病秧子,身体不好就不要出来嘛!还要我拖你,那么重,这手肯定几天都拿不起筷子了。我说,你家到底在哪里?”
“你干嘛叫我病秧子,你自己不也是病着的吗?”小公子虚弱间不忘白他一眼。
“我比你健康多了,有本事别叫我拖着,自己走回去!”禄龄冲他比了比拳头,满脸愤慨。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小公子用手将自己撑直了些许问道。
“我叫禄龄,你呢?”
“我?”小公子一怔,没有接着回答,不一会竟然失了神去。
“喂喂,不要婆婆妈妈像个姑娘家嘛,”禄龄用手背敲了敲他的肩,“依照江湖规矩,两方一旦互相交换了姓名,那就是兄弟了,看我多给你面子。”
“那我告诉你,你以后不要忘记我,我们就是朋友咯?”小公子伸出了小指。
“好吧好吧!真婆妈,”禄龄将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不耐地摇了摇,“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姓颜,叫颜如玉,不过你还是不要直接叫我的名字,不如就唤我小颜,如何?”
禄龄刚想问“为什么不能直接叫你的名字”,街的那头远远传来了一阵怒斥:“禄龄,你这皮猴子,又背着我溜出来!”
禄龄一个哆嗦,心道一声“完蛋了”,连忙从地上窜了起来:“哎呀,我娘来追杀我了,我得快跑,”正要开溜,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不行你这样子,我不能丢下你!”
说罢一俯身抬起小公子的手臂欲往自己脖子上架,小公子忙推开他道:“我无妨,在这坐一会就好了,你有事就快走吧!”
“你真的没事?”禄龄停下手。
小公子忽然笑了起来:“你不放心的话,我倒是想起,以前我生病的时候,我娘都会亲我一下,她说这样会好得更快些。”
禄龄愣了一下,疑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两天我娘每天睡前都要亲我的额头。”
小公子闻言眼睛一亮,随即笑得更盛:“是吧?”
禄龄当机立断,抬头瞅了瞅正一脸怒气往这奔来的七娘,一闭眼凑了过去,“吧嗒”一声,湿漉漉带着口水的吻落在对方的脸上。
月色婵娟,灯火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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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卷一经铺展,过去与未来终得以连成一线。
“本小侠姓禄,单名一个龄字,咱们相识一场算是缘分。”
“我知道。”
“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因为从小身体不好。”
“星色凉寒月色暖,我看的是明月。”
“他们都嘲笑我呢……人人都巴不得我死。”
原来这被尘灰掩埋着的宝物,竟不只是一点点。
“小颜……”嘴间被堵住,禄龄说不出话,他使力推搡着他,含糊吐出的词语让颜如玉一震。
“你是小颜?”禄龄终于将他推开几分,神思却仍旧停留在未知处,“我居然……已把你忘记。”
“你……”一阵剧痛袭来,颜如玉来不及说话,捂着胸口徒然退后一步。
禄龄怔怔道:“言遇——颜如玉,原来你就是这样在我面前将样子变来变去,累是不累?”
“龄儿……”颜如玉声音虚弱。
“你到底为什么要骗我呢?就因为后来我没有去找你,还是因为后来的后来我不再记得你了?”禄龄眼中积攒了泪水,不知看着何方,自言自语似地说着,“所以你想报复,让我从心底接受你,容纳你,等着你为我设下各种圈套,好让我离不开你……然后你再狠狠捅我一刀?”
“禄儿……”那声音带着一股悲伤,几乎快要听不见。
“对啊,你本就是一个冷血的人么,杀人不眨眼睛。那么,就算我妹妹现在已经不在,我是不是也无需吃惊,”禄龄将视线拉回,看着他的眼睛,在齿间狠狠地挤出锥心的话语,“你很厉害啊,颜如玉。可我真是讨厌这样的你……”
“不要再说了!”颜如玉浑身颤抖,脸色越发苍白,连嘴唇都已看不出血色。
“公子?!”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颜如玉双眼一闭,生生栽倒在雨里。
惊起水花四溅,宛若池面盛开了忧伤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