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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啊我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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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XX年五月二日，方丌死了。
死于哮喘。
此时他如初来人世一般孑然，除了还未还完的债务，一身了无痕迹。
两天没出门，房东觉得不对劲，强行破门进去发现他正在发病中，然而翻遍四壁空空的房子只有空药瓶，等救护车到的时候也晚了。
长期营养不良，又被哮喘折磨，方丌的身体空得只剩一把骨头。殡仪馆工作人员也没怎么费力就把他装进了车子。车门一关，殡仪车缓缓开上街道。
此时春夏交接，阳光灿烂，又正逢小长假，街上人潮车流热闹喧嚣。
殡仪车的车前窗玻璃上投影出附近路面地图，路面上一每一辆车按车类型以不同光标都标示在地图上。
“前方车辆即将减速右转，请准备降低车速保持车距……”殡仪车司机遵循耳机内传出行车提示音降低车速，殡仪车后排一列车也随之开始降速。前车右转离开车道之后整个车道的车辆又恢复了正常行驶速度，整齐而有序。
街边大荧幕上播放着热播剧《山海星辰录》主题曲，车内的两名工作人员隔着车窗观赏歌手以及剧中剪辑。他们与大多数人一样，并不知道今天运载的这具尸体才是原作者山间一壶。
看见前方有一家网红奶茶店，一名工作人员叫停了殡仪车，快速挤入购买人群。这人抬头看着菜单屏，屏幕的光影照映在眼眸上，所看见的菜单界面里注视一秒的饮品即刻弹出简介、价格以及前面有多少人在等。眼珠上下微动、眨眼翻页，快速熟练选择下单：招牌焦糖金钻烤奶茶，少冰、全糖、三杯。眼神确认下单、付款，接着只需跟着队伍往前移动取到奶茶，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简单便捷的眼神购物得益于新一代网络技术。这是一个全息网络时代。
拿着焦糖奶茶迅速回到车里，殡仪车内的人分了奶茶各自又坐好，车子重新回到行车道上。车厢里两人坐在方丌尸体旁，淡定地喝起奶茶，扭头看出窗外目光触及对面临街招牌，弹出各家店的动态广告。
“欸！收心上班了。”殡仪车司机回头提醒了两人一句。
“小文/小米，屏蔽广告。”那两人点点头，各自说。
“小文/小米检查权限，权限已开通，进入纯净模式。”
俩人耳机内发出的可爱声音说完话，眼前的全息广告顿时消失无踪，还原出整洁的街道本色。
殡仪车继续向前经过光讯广场，中间矗立着市中心唯一也是全市最高的光讯塔。将近六百米高的巨塔仿佛撑起天幕的支柱，承载着全市网络信息的高速运转与流通，网络信息入塔再经由卫星与全国网络同步。
广场连着的一片小型绿地公园里，三五结队的年轻人四处搜索，动作浮夸。围观的人切入他们所在的游戏线，就能看到这些人在这大都市的环境里身着各式战甲，身旁伴随样貌各异的奇兽。这些人正在进行《山海星辰录》的户外全息游戏。
有人在公园内发现游戏中名为鹿蜀的灵兽踪迹，增援信息一发出，附近的玩家纷纷跑来。
便捷的全息网络让大多数人舍弃了沉重的终端设备，商家转而在配件设备上下功夫，网络浸入式设备是热门。这款大热的都市玄幻游戏的御兽手环一出新款就卖脱销。
网民切入游戏模式可以选择观看附近的玩家如何进行游戏，但想加入就必须购买御兽手环激活游戏权限。
同名的影视剧第二部也正在热播。随着影视话题热度高涨，观战后很容易让人跃跃欲试也拥有一只自己的灵魂兽。
公园里的玩家找到了鹿蜀，迅速聚合起来组成团队围捕灵兽。
殡仪车载着方丌的尸体从播放遗作广告的大荧幕前经过，从进行游戏的喧闹公园旁经过，仿佛进行着不为人知的告别仪式。让他最后看一眼这个新的世界。
忽然“啪”的一声响在方丌脑门上。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啪”又是第二声砸在他脑门上。
方丌竭力睁眼，眼前一抹黑好像有东西捂着。挣扎了两下，他慌乱的把捂盖在眼睛上的物件拔下，原来是个睡觉用的眼罩。
啪！第三声。
砸到脑门的东西掉在他手上，是个笔帽。方丌抬头一脸茫然，房间的布置熟悉又遥远，这是他的办公室？
眼角闪过一个影子，这回方丌举手捉住了。他也注意到了面前有个男人翘着脚坐在老板桌的一角，手上抓着一把水性笔。就是这个人拿笔帽砸他脑门！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我要叫保安了！”方丌腾地站起来指着那人脸门大声质问。
那人一头蓬乱的棕色头发，额前微卷的刘海长得遮住眼睛，跟条古代牧羊犬似的。尽管方丌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并不妨碍他流露表情。
咧起左侧嘴角，那人冷呵一声讥讽说：“你两个月没发工资，想赖账麻烦找个聪明点的借口。假装自己是弱智也不嫌太迟？”
这人是自己公司的职员？怎么以前没注意过有这么个人？方丌尽管心里满是疑惑，但听对方说到两个月没发工资，还很高涨的气焰一下就矮了半截。这事他记得，公司倒闭前确实拖欠着员工工资。
工资这事是他理亏，他认了，当着人的面拍起胸脯保证说：“工……工资肯定会发的，这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赖。等资金一到位，立即补发！”
话也说完了，那人还坐着不动，方丌感觉到他遮挡在头发后的视线，盯得自己头皮发麻。
心里急着想去确认一些事，看那人没有离开的意思，方丌梗着脖子强打起声势说：“我都说了等资金一到位立即补发，你怎么还不出去？”莫非这人今天是非要拿到钱不可？
看这人穿的蓝灰色旧兜帽卫衣胸口的烫字都磨掉了，外面不伦不类套着件黑色旧西装外套，下面搭条水磨蓝牛仔裤，黑色的休闲布鞋鞋头磨得略微发白，这么一身随意得与整栋高级写字楼格格不入。可能这人的生活确实不太宽裕，方丌琢磨着现在能去哪临时搞点钱把人先打发了。
“嗯！”那人伸手指着方丌，说：“先把东西还来！”
顺着那人的手指指向，方丌低头才发现脖子上一直卡着个白色的U型枕头。依稀有点印象，好像是在外面哪张办公桌上的。他赶紧取下来放到桌面上一推，说：“你说的是这个枕头？你倒是说清楚啊！指指点点嗯嗯啊啊，鬼才猜得出来。”
“还有眼罩，也是我的。”那人又指着方丌挂在老板椅扶手上的眼罩。
好吧，原来是顺手牵了个全套。方丌把眼罩一并推给这个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小职员。拿回了全套枕头，小职员跳下老板桌，高挑的个头依然对着方丌俯视。感受到无形压力，方丌往后挪了半步，但小职员并未再多半句废话，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
“唉！生活艰难！”等门一关上，方丌就自言自语，“算了，算了。”
他一边宽慰自己，一边起身在办公室里走了两圈。摸摸书架，摸摸展示柜里的摆设，他非常确定，这里的的确确是他的办公室没错了。
瞥一眼门口边上的电子挂历，时间是公司破产前半年，新一代网络更替前一年。日子正好过完十月小长假复工第一天。公司每月五号发薪日，因为小长假的缘故所以这个月还没发工资。确实拖欠两个月了。
方丌打开办公室的门，佯装镇定走出去。录音室和调音室里没有人，现在是午休，职员们大概还在外面吃午饭。
无所谓了，之前签下的电影配乐项目已经完全停止，职员呆在公司里也是尬坐。
一股酸臭味从大厅飘来，有人在吃螺蛳粉。方丌蹑手蹑脚从走道斜角张望，刚才闯他办公室要枕头的那个职员开着窗正对着空调捧着个碗在吃螺蛳粉。
在办公室里泡螺蛳粉吃，看来日子确实不太好过。
捂着鼻子后退，方丌受不了这股怪味，转身往洗手间走。
冰凉的水哗哗泼在脸上，感觉心跳缓和了些，他抬起头盯着镜子里湿漉漉的脸。这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清俊的大双眼皮眉眼、挺直的鼻梁、总是上火似的挂红的嘴巴，确确实实是他方丌用了几十年的相貌。
对着镜子，他拉开下眼睑，推起鼻尖露出鼻孔，再翻开嘴唇内侧，再次确定是原装出厂的脸。
“呵！呵！”他干涩地笑了两声，激动过头神经堵塞反而显得面无表情，“所以……我这是复活了？”颤抖的手指依然泄露了他的情绪。
想了想，他用力摇摇头，纠正自己：“不对，应该叫做重生！这是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自救的机会！”
经历了那不堪的未来，谁能想到火爆成现象级IP的原作者竟然是穷死的？
他忘不了，公司破产后因为和追债的人在公路上摩擦连人带车掉进江里，导致肺部呛水患上哮喘。车子报废房子被收走，笔名以及笔名下所有小说作品也廉价抵债。之后其中一部小说开发成金山，给版权方带来源源不绝的财富。
而他这个原作者没沾过一毛钱的光，被哮喘折磨苦不堪言，最后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了。不，是连跳过广告的钱都没有。
用完最后一点喷剂也没止住哮喘，当时他立即将网络切换成手动模式要连接医院平台。哪知六块钱一个月的初级网络权限正好到期，特么在免费网络状态下一堆娱乐广告资讯扑天盖地闪出来。他喘得手晃，好不容易关掉了大部分，光标一抖点进广告里，瞬间又触发好几层广告。气得他心里把生平会的脏话鬼畜循环。
人越急手越抖，仿佛牛皮癣广告贴纸密密麻麻糊他一脸怎么也扯不干净，时间就这么被消耗过去。最后接上平台的时候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就差这么一点点距离了！但他躺在地上抽搐着，眼睁睁望着赤红的急救键，意识渐渐模糊。
六块钱难倒英雄汉。他死得何其狼狈，何其憋屈。
紧握拳头用力捶在洗漱台上，他既然有机会重来，一定要牢牢把握住。大活人不能再让广告憋死了。
洗手间外踏来脚步声打断方丌的思绪，他莫名心虚，侧身闪进最里面的厕所隔间里掩上门。
来人打开水龙头哗啦啦洗东西，方丌露出一丝门缝。西装和卫衣兜帽，不用说就是刚才那个小职员。
他洗完手擦干，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仰头深吐一口白烟。
原来是吃饱了来饭后烟的。
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觉着自己鬼鬼祟祟的行为也好笑，方丌决定还是开门大大方方走出去。
“喂，妈妈。听到了吗？是我，悦余，欸？信号不太好，现在听清楚了吧？”
小职员站在洗手间门口打起了电话，方丌开了三分之一的门又默默掩回去。他可不想被误会成监视员工休息。
只过一秒他就后悔为什么没有走出去打断小职员打电话。
“妈妈，我跟你讲，今天老板又干了件蠢事。”
方丌听到小职员这么说。
“他趁着我下楼买泡面的时候私自拿了我的U型枕。”
至于吗？这点小事也跟妈妈汇报？
“以为自己是老板就能随便拿人东西也不吭声。对，就是装逼习惯了呗！其实还不是过气网红！”
过气网红怎么了？不就是误拿了个枕头吗？斤斤计较，抠门！
“重要的是他睡觉居然流口水，沾到我的枕头上了。”
……
“男人的口水流在枕头上，我以后还能用得下去吗？”
怎么着？难道是女人的口水你就不介意了？这是性别歧视！方丌想了想也不对，沾了他口水的枕头对方还能毫不介意用下去感觉也够恶心的。光想想就恶寒，这样的变态还是不要了。
呸！不对，难道不是这个小职员也未免太抠门了吗？不就一个枕头吗？特意跑到洗手间来给妈妈打电话吐槽他是过气网红！
这么抠门，活该受穷！早晚找借口炒掉。方丌越想越气。
“听见就听见呗！炒鱿鱼？呵！谁怕谁啊？先把工资结了，反正有这老板在，公司迟早要完。不结清工资敢动我？巴不得，劳动仲裁见。”
……
方丌一阵心塞。
他大爷的！
“是啊，他之前听那个副总裁吹，去签了个什么电影项目。我怀疑他是被忽悠签了对赌。好端端一个音乐公司跑去参什么影视项目，外行人瞎搅和，现在好了，副总裁拿着项目投资跑了。他是公司法人，他不负责谁负责？”
小职员句句扎心，方丌心一梗脚一滑，手用力撑在门板上发出很大的嘭一声响。
洗手间内弥漫着尴尬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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