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彼旷野（蛮荒）》巫羽

1、落日林的相遇

　　“是谁拿走我的朱矛——雍易！”
　　男子雄浑的咆哮声从山腰传出，被唤作雍易的少年，正执一柄朱红色的长矛，飞一般地冲进山脚下的疏木林，他迅捷而矫健，宛若一头豹子。

　　西山洞里的妇人们纷纷诧异地朝洞外探头探脑，不过很快又自顾自忙碌起来，有的专注盘造粗陶，有的磨骨针、裁缝兽皮，有的用石制削刮器刮走长毛象皮上的厚厚脂肪。

　　本在洞穴里歇息的爪痕闻声起身，朝正怒不可遏的朱矛崖走去，他劝说：“朱矛崖，雍易怕是要猎火角鹿，我去追他。”

　　朱矛崖怒道：“听他瞎说，他要上哪里猎火角鹿？”
　　在朱矛崖父亲那代人，火角鹿就已经十分稀少，就是他也只幼年见过一次。

　　爪痕平静回：“确有这回事，前些天，雍易在暮河边看见一头火角鹿。”

　　一位长着花白胡须，外号叫白须的老头靠着大央石歇息，他淡然说：“落日林有我们打猎的兄弟，会照顾他。”
　　暮河就在落日林的西面，是条贯穿落日林的河流。

　　朱矛崖往大央石上一坐，他眉头皱起，愠声：“爪痕，你不用去！是该让他舔着伤口，心生畏惧了。”

　　此时，阳光正倾泻在朱矛崖身上，他粗壮的臂膀上，虬结的肌肉现出明暗的纹理，他的脖子上配戴一件象牙牌饰，他身披一条黑熊皮，皮毛光洁如新。
　　他魁梧而威严，哪怕他不言语，往那一坐，也令人生畏。

　　爪痕不禁朝位于二层厅台上的一座骨屋看去，骨屋的皮帘子被拉开，从里边走出一位执巫仗的女子。她是西山洞人的巫，名唤巫采。

　　巫采身材丰腴，脸若银盘，有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她手握巫仗，头戴黑羽冠，仪态庄严，她的额头用朱砂涂红，更显一份神圣感。
　　她缓缓步下石阶，朝大央石前来，直至走到他们跟前。

　　巫采先是看向一脸愠意的朱矛崖，随即目光移至爪痕，她说：“爪痕，你去帮助我儿，让他平安回来。”
　　爪痕上前，将身子屈了屈，旋即离开。

　　白须见巫采出来，立即挪位，在一根钟乳石下继续歇息，独留朱矛崖和巫采在大央石上。

　　这时，妇人们有意无意地朝大央石看去，她们在看朱矛崖和巫采。
　　朱矛崖坐着不动，只对巫采点了下头，他仍在恼怒，雍易趁他休息时，偷走他的朱矛，也难怪他生气。巫采眉眼里有份温情，她对朱矛崖说：“雍易快成年了，他会带上朱矛，披着虎皮回来。”
　　朱矛崖早知她是来说情，显然无可奈何，他说：“巫采，回来要教训他。”

　　朱矛是勇者之矛，整个部族只有两支，是西山族勇士的象征。雍易成年仪式都还没举行，也敢拿出来勇士的朱矛使用。

　　巫采对朱矛崖低语了什么，而后她转身离去，返回她居住的骨屋。
　　高大的骨屋，由一具完整的猛犸象遗骸搭建而成，年代相当古远。

　　朱矛崖闻着巫采残留在身侧的艾草香味，他硬实的心有些许软化，他抬起英气的脸庞，目送巫采拾阶而上，掀开皮帘的曼妙身影，回想起夜晚这皮帘只为他开的缠绵之事，心里又软化几分，再不气那个雍易那个臭小子。

　　雍易来到落日林，他顺利地避开在暮河畔捕鹿的同族猎人，他扛着朱矛往河上游走，迈着轻快步伐。
　　落日林是西山族人猎鹿、林地马、猪牛羊等中小型动物的地方，这里十分辽阔，像雍易这样的小少年，他的狩猎场就在这里，他还很少参与大型猎物的狩猎活动。

　　雍易来到一处位于河畔的高地，他席地歇脚，把朱矛搁大腿上，爱抚起“他的”朱矛，心里满是喜爱之情，除去喜爱之情，眉眼也难掩得意，他自言自语：“朱矛崖从不让我摸它，摸一下又不会怎样，哈哈哈气死他！”

　　朱矛的矛杆通体朱红，杆上有复杂的刻绘，刻着太阳和飞鸟。太阳形状像眼睛一般，而飞鸟像一片片的羽毛，很有西山族的特色。朱矛如此特别，不只是因为绘制精致，更因它是一件制作极为精良的武器。

　　雍易用指腹轻蹭朱矛上的飞鸟，飞鸟的线条阴刻，有粗糙的触感，他一边把玩朱矛，一边自语：“朱矛崖总是对我那么凶，他对莫蒙和长脚亦就很好，唉，我哪里差了？”
　　莫蒙与长脚亦都是雍易的伙伴，三人年纪相仿，论狩猎能力，雍易更为出类拔萃。

　　“大家这次去打猎也不带我，明明我猎大鹿很厉害呀。”雍易感到委屈，他觉得自己被忽视了。

　　委屈稍纵即逝，少年心性不爱愁，只见他把朱矛竖起，搭在肩上，眉眼都是骄傲：“爪痕说我像头大虎一样勇猛，以后也会有自己的朱矛。”

　　雍易站起身，走到河边，对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昂首挺胸。

　　水面映出雍易的身影，他高大挺拔，英姿焕发，他本是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倒影看起来却恍惚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水面突然颤动，摇碎他在水中的剪影，一阵奔跃声急速传来，闷如雷，雍易惊喜抬头，正见到一大群马鹿像似被什么驱赶着，朝北奔逃而去。

　　雍易激动地爬上高地，极力远眺逐渐消失在视野的鹿群，前方荒草绵绵，木林葱葱，向天际延伸，没有尽头。荒地上，忽然蹿出一只呆头呆脑的长脖子鸟，它是一种只会奔跑不会飞的大鸟——鸵鸟（古中国有它倩影）。

　　“不要傻大鸟，也不要大鹿。”雍易念念有词，他要单独猎杀一头有分量的猎物，譬如林地马，野猪之类，然后回去部族宣告他的成年。
　　西山族男子成年的考验，需要单凭一己之力，猎得一头猎物。

　　做为成年考验，猎马鹿是绝大部分西山族猎人的首选，拥有一支朱矛的雍易，觉得那太简单，不能彰显他的勇猛。
　　当然也不是说猎鹿就一定是无趣的，如果猎的是火角鹿，绝对能在部族里风光一时。然而它神出鬼没，雍易也不知道怎么追踪它。

　　雍易提上朱矛继续往北，他想去见见是什么野兽惊扰鹿群，也许是坏脾气的豪猪和野牛，正好当他的猎物。

　　跟随鹿群，来到一处土坡下，雍易四寻没见着豪猪和野牛的身影，倒是发现两个陌生人。身材矮胖的那人，执把猎鹿弓，守在猎物和伙伴身旁，他神色慌张，另一人正蹲身查看一头马鹿的尸体，相当专注。他们头上绑着羽毛饰物，头发都留得很长，一看就不是西山族人。

　　“是星洞的人！”雍易心跳加速，激动多于慌张，他趴在地上窥视。

　　雍易的部族住在落日林西面的西山洞，而星洞人住在落日林北面，两个部族住得近，在同个猎场打猎，世世代代发生的纠葛，能让部落老者唱个三天三夜的叙事歌。总之，是世仇。

　　站立的星洞人，肥胖笨拙，一脸稚嫩，不难对付，低身的那人，从身形看应该是个女孩，消瘦，穿得破破烂烂。

　　一个胆小的胖子，一个女孩。

　　雍易没做多想，他放下朱矛，从腰间拿出一条投石索，他往地上拣块石子，套进投石索中。他瞄准目标，抡动胳膊，流畅地将石子掷出，随着石子抛落，前方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

　　胖子额头挨着这么一下，头破血流，他立即捂住伤口，惶恐四探。他太恐惧了，以致他竟一头扎进林地，抛下女孩，自己跑了！

　　雍易愣怔，也就一只蜻蜓点水，停落河畔水草的那么点时间——他拔腿猛冲，目标是已经惊诧站起身，还来不及拉弓的“女孩”。

　　即使打不到满意的猎物，抓一个敌对部族的人回去，也能完成成年考验，这还是种很古老的一种方式。

　　雍易和“女孩”很快扭打在一起，把四周齐膝的荒草碾压在身下，碾出一个“野战”的样子。原本以为的弱者，却也不弱，顽强抵抗。一番较量后，雍易终将对方死死压制在身下，就在此时，他无意碰到对方腰下不该碰触的部位，他吃惊！

　　雍易一时走神，导致身下挨上一记狠踢，疼得他跪地咒骂，他正护住疼痛的要害，听得对方传出凶悍的声音：“哇啊啊！”

　　那人从地上举起一块大石头，就要往雍易身上招呼，他蓬头垢面，难掩漂亮的眉眼里满是狠厉，那两条细长胳膊竟能扛起一块大石。

　　这要被砸中，脊椎都得给砸断了，往头招呼，脑袋都得拍碎！

　　雍易手脚并用，翻身躲避，灵敏如猴，石头瞬间落下，砸在他身侧，堪堪躲过。雍易滚爬起身，惊魂未定，他忍住疼，想拿武器，才想到朱矛不在身上，于是他凶猛地扑向星洞少年，悲愤大叫：“砸我石头！我又不是象！”

　　人们会用大石头砸伤落单的象，再弓矛齐下，这是第一次被人用石头砸的雍易，脑中闪过的画面。他可不是没有利爪的象，他是头虎虎生威的大虎！星洞少年力气上终究不敌雍易，被雍易骑在身上挥拳乱打，他挥动手臂抵挡，有一两下还打回在雍易身上，他不是雍易对手，却不屈服，不求饶。

　　“吼吼……”

　　一声熟悉的吼叫声，乍然从身侧响起，顿时林中百兽噤声。雍易的背脊发凉，他举起的拳头放下，缓缓转动脖子，他看见不远处站着一头剑齿虎，正在注视他们，虎眼炯炯，两根锋利的大长牙泛着寒光。

　　雍易：“……”

　　无需思考哪个更危险，雍易果断放开星洞少年，他打算悄悄从地上站起，然后狂奔逃命，不想身下之人突然暴起，一拳将他打得天旋地转。雍易脸朝下趴在地面，啃得一嘴沙土，须臾，他把从地上弹跳起身，拉着鼻血，愤怒痛骂：“让大牙虎扎死你！啃你骨，撕你肉！”

　　可一看到对方的模样，雍易的骂声立即停止。

　　星洞少年背对着雍易，已经做出迎战的姿势，他抬起手臂，将平日用来猎鹿的木弓拉圆。他直视怒吼的剑齿虎，一步不移，他那不强壮的身体，破破烂烂的旧兽皮衣，甚至头上翘起的一绺发，一时都显得那么不凡。

　　雍易懵了，在剑齿虎朝他们跳跃过来的瞬间，他大吼：“跑啊！”声音落下，人已跑出老远，堪称一阵风。雍易狂奔中不忘回头望，见星洞少年的箭射向剑齿虎，勇敢得让人佩服，他着急念叨：“矛，我的朱矛！”

　　他奔向之前放下朱矛的地方，拾起长矛，探看后方，剑齿虎已站在原先两人撕打的地方，此时星洞少年不见踪迹。雍易四寻一番，才瞥见一棵大树上挂着个人，正是那位星洞少年，他还挺敏捷机智，也不知几时上树。

　　剑齿虎跟过去，在树下转悠，接着，它开始慢腾腾地试图爬树。星洞少年蹲在树上，挥舞空弓，凶悍呵斥，但根本阻拦不了剑齿虎攀爬的步伐。

　　剑齿虎在落日林并不多见，出来打个二十来回猎，都未必能遇上它一次，偏偏就这么巧，今日让雍易撞见。

　　眼看那少年就要落虎口，雍易执着朱矛追上来，他气不喘，手不抖，趁着剑齿虎专注爬树的机会，他怒吼一声，将长矛扎向剑齿虎的腹侧。朱矛的矛刃用的是燧石，坚硬而锋利。剑齿虎疼得暴起，嘶吼着，跃身下树，它转移攻击目标，挥爪子要挠雍易。雍易死死顶住朱矛，朱矛的木杆足够长，韧性也很好，能起到保护猎人的作用。雍易咬牙将剑齿虎的身子逼向树干，他竭尽吃奶的力气，憋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因用力过猛，他双臂直颤。

　　剑齿虎身上挂着三枚箭矢，血液把它背部皮毛染红，现下又被雍易扎伤腹部，却威猛不减，它仍愤怒咆哮，气势骇人。

　　“啪嚓！”

　　朱矛被剑齿虎一掌拍断，受伤的猛兽跃身而起，直扑向雍易，它庞大的身躯瞬间罩在头上，阴森恐怖的死亡即刻降临。千钧一发，雍易倏然跪地，将折断的朱矛一端竖起，死命握牢，锋利的矛杆顺势刺入剑齿虎的喉咙，而长长的虎牙也扎进雍易的左臂，鲜血淋淋，一声痛号：“啊啊啊！”

　　遭残矛扎喉，剑齿虎用余力挥掌想呼雍易的脸，哪怕它处伤残状态，这一掌也能把人脸抓烂，雍易还在痛叫，他血流如注，钻心疼，没顾上这头猛兽的举动。

　　突然巨大疼痛让雍易几要昏厥，他发出一阵惨嚎：“啊啊啊啊！”

　　雍易不知怎得拔出了他被长牙扎住的手臂，他疼得跪地用右手捶拳，待他抬头，见剑齿虎被一块大石头砸歪了头，已没气息，趴在地上。庞大的兽尸旁站着那位星洞少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树，他小腿上有剑齿虎的抓伤，皮肉外翻，他脸上有两人先前互殴的痕迹。

　　雍易看向星洞少年，星洞少年也在看他，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他们一个鼻子下有条血迹，一个嘴角有一大块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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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导演又和大家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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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请问易，你这是抢老婆不成，反被剑齿虎咬吧。
中二少年易：并不，是剑齿虎促成了我们的姻缘，我要好好剥它的皮致谢。
躺尸的剑齿虎：M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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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天使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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