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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县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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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县丞不怒自威,这一喝声音不大,众人听着像是心里打了个响雷。尤其是李知顺心里心虚,这一震整个人都狠狠一抖,转过身时脸色白的吓人。
吴宗道心中不爽,但也碍着老县令的面子,不敢着人把他拿住,只背着手走到修玄素的面前将秀才扶了起来,然后才狠狠瞪向李知顺,道:
“修书吏功名在身,谁给你这般大的胆子?”
李知顺讪讪地道:“小人该死,闹着玩,不小心弄的。”
说着,他便瞧向袁成才。
袁成才脸色一变,心里将李知顺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一遍,立时上前拱手,轻声道:“吴县丞,大家伙心里门清,不是有意的。”
这话说得比李知顺好听多了。吴宗道心知自己的权威不大,此时若是说得狠了,难免要让县尊为难。但要是不教训他们,先不说修玄素心里会如何看待,他自己的权威也是立不起来的。
但这威还是得先借县尊大人的。
于是,县丞吴宗道脸色一沉,斥道:“在衙门里欺压同僚,传将出去,朝廷威严何在?此事我必禀告上官,县令大人自有定夺!”
李知顺闻言脸色大变,看向吴宗道的眼神也有些怕了,只是眼底还是闪过一丝凶戾。但他不敢多言,回身向修玄素深躬赔礼,接着便一声不吭地走了。
袁成才最会做人,连忙上来不断讨好吴县丞,吴宗道自然也是借坡下驴,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去。
袁成才感激地拱了拱手,带着几个衙役便逃。
这时才姗姗来迟的陈阿四等人远远地看着,也不围过来,大手一挥,追着袁成才身后那几个衙役截住,登时就是一顿老拳。
袁成才可不管这些人死活,浑当没看见,只追着李知顺去,而吴县丞也当没瞧见,仿佛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放屁。
修玄素一声不吭地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卷,向吴宗道道了声谢,接着有些沉默地望着地面。
他这脸色不算好,即使吴宗道替他解了围。
吴宗道也是习惯了,蔼声道:“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以后总有他们吃亏的时候。”
“嗯。”修玄素点了点头。
吴宗道知道修玄素不会太往心里去,可看这孩子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反而心里有些心疼。他的才学他看在眼里,要说这乡试里头没点猫腻,他是不信的。
科举舞弊历朝历代都无法完全禁止,也不知这孩子是什么运气,三次都未能取上。
吴宗道心里叹气,眼光瞄到修玄素腋下的书卷,问道:“玄素看的什么书?”
修玄素抬起头,总算有了一丝笑容,眼睛里也有光:“禀吴老,是《九州风物志》。”
他称吴县丞为吴老,明显是以弟子晚辈自居,而不是简单的同僚。吴宗道心里高兴,心知此子心中尚有志向,遂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笑道:“一代名儒萧谏纸博采万卷所著,是好书。好了,早些回去吧,莫教老教谕担心了。”
修玄素听出吴县丞话里的意思,整理了下衣冠,这才拱手离去。
吴宗道非常满意,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李知顺揍了秀才公的事果然是见光了,当天晚上这事便让吴宗道给说了,老县令气得一个命令将李知顺从家里唤回了衙门。
李知顺当时正在媳妇被窝里天人合一呢,被衙差在院门外大声一吼,哆嗦得像是个筛米的筛子。
他红着脸跑出屋,看到衙差那眼神,就知道完了。
一顿臭骂之后,第二天修玄素来应卯时,就发现衙门里气氛不太对劲。
直到穿过了仪门,步上月台,终于察觉出不对来。六房在县衙大堂的左右两条甬道里,东甬道是吏、户、礼三房,西边则是兵、刑、工三房。
此时西甬道聚集了好些人,甚至其中能看到两顶圆顶黑纱帽,那是一房书吏才能戴的。衙差们不是无脚幞头就是尖顶的长筒帽,极易区分。
不知谁注意到了月台下的修玄素,在人群里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让路,仿佛认定了修玄素会过来瞧瞧。
修玄素其实是不打算瞧的,关他屁事呢对吧?
可众人一让路,他这脸皮就薄了,心想大家伙这么给他面子,那就瞧上一眼吧。
豁,修玄素脾气真的很好,可差点没忍住笑。他实在是憋得太久太久了,衙门里同僚的欺侮,县学里同门的偷偷讥讽,甚至族中多少都有些压力施加过来。
修玄素到底是个年轻人,根本无法承受这么多的恶意。
他终于轻轻笑了一声。
李知顺光着屁股趴在一张竹椅上,就在他刑房的大门口,哼哼着像条猪似的。
一听修玄素发笑,众人竟是安静极了,那李知顺听了扭头一看,也顾不上被打烂的屁股,裤子一捞就从竹椅上蹦了起来,踩着别扭的步伐走过来,龇牙咧嘴地道:“修秀才,你不生气了吧?”
修玄素躬身抱拳:“不敢。”
说着,他便走了。修秀才一走,众人也大感无趣,登时散了个一干二净,就只剩下袁成才站在李知顺的身边。
袁成才点头道:“也算是识时务了。”
谁知李知顺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袁成才的纱帽上,拍得他纱帽一歪,骂骂咧咧的走了:“你他娘说谁识时务呢?”
袁成才气得跺脚,不敢回骂只张嘴无声说了一句,看口型是:“你妈。”
“快来扶着,你他娘木什么?”
“来了哥!”
修玄素的礼房不止他一个书吏,还有一名攒点为副手。手下早早地开了门,等他拎起袍裾跨入屋内,那攒点便朝他拱了拱手,道:“修书吏来了。”
这攒点名唤陈梳齐,当初礼房书吏空缺,他原本是有希望晋升的,可修玄素顶了过来,这让老陈心里不大舒服,对修玄素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
好在陈攒点性格不坏,办事非常牢靠,大抵还是觉着这秀才公不会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待着,自己还有机会。
修玄素对老陈也很好,笑着点了点头。可修玄素笑起来总是苦涩涩的,老陈便开心不起来。
修玄素刚入了座,屁股还没坐热,却有人来敲礼房的门。是老县令的门子小李。
小李年纪跟修玄素差不多大,对这个年轻的秀才公没有多少敬畏,大大咧咧地道:“修哥,老爷请你过去。”
修玄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对面老陈则微微抬了抬头,眉尾跳了几下,显然很是在意。
穿过单檐硬山顶的县衙大堂,过一道屏门,进入二堂。二堂是县令调解案件之处,平日办公多在三堂,三堂后还有后花园,可供县令休憩娱乐,回避政事。
这个点老县令已经在三堂处理日常公务了,进到三堂后,小李便不走了,轻声道:“县尊一个人在堂内,修书吏去吧。”
老县令李由之穿着常服,埋首在案前奋笔疾书。脑袋前堆着高高的案牍,从堂下看去,只能看到老县令微微摇晃着的脑袋,束发的网巾下,依稀能看见大片大片的白色。
修玄素恭敬地行礼道:“县尊大人,玄素来了。”
老县令“嗯”了一声,只稍微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奋笔疾书,口中道:“唤你来是要知会你一声,往后散了衙就在寅宾馆用晚膳吧,寅宾馆每月的份额足够,不能浪费了。”
修玄素听了,脸登时刷白,甚至身子都在微微的颤抖。老县令的话轻描淡写,但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替李知顺出头吗?
胸膛起伏之间修玄素透了一口浊气,忍不住道:“大人,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本县都没意见,谁有意见?你是廪生,县学有廪米供给你不错,可你家中三亩良田荒了许久,族产锐减,税粮少缴了一些,户房都是有统计的。你身为秀才,理应福泽亲族才是,不若将那些廪米上交族产,再请你家老太爷代为看顾田亩,早些经营起自己的家当方为正途,旁的不说,你也是时候纳妻生子了。”
老县令是举人出身,言辞几乎滴水不漏,修玄素找不到半点理由拒绝。
他呆呆地立在那里,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没别的事就下去吧。”老县令依旧没有抬头。
修玄素毫无反应,似乎还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老县令李由之的手中笔倏然一停,沉声道:“其实你确实看不起那两头小畜生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