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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污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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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荥阳府。
荥阳郑氏族长郑择鋆的丧礼操持了足有半月,全九州包括帝室在内有头有脸的家族都派来了代表。
丧礼由长房郑怀德和郑怀邑主持操办,五老及一众管事家主全部作壁上观,准备好好看看两位参与家族大位之争的年轻人的办事能力。
郑怀德协理族务多年,自小便被郑择鋆老爷子带在身边管教。郑择鋆当年以豫州布政使同知的官职升迁入中枢为官,继承郑氏大位后便辞官回豫,同年其长子由地方升入中州,代替乃父成为郑氏主家在朝堂上的代言人。
郑留道一直无子无女,郑怀德乃是郑留青的长子,出生后便自然而然获得了老爷子郑择鋆的全部宠爱。
郑怀德一直未有入仕为官,如今在操持老爷子丧礼时也是真情动人,对老爷子长久的爷孙之情让他尽心尽力,比之努力却依旧有些茫然的郑怀邑要好上太多。
如斯一来,即便五老都有些嘱意郑怀邑,但观其行径,亦不由感到不满。一众管事家主对郑怀德早已服帖,如此一来,更加让郑怀德如虎添翼。
郑氏主宅之中,老爷子仙逝的悲伤也掩饰不住宅中略显肃杀的气氛,虽然郑怀邑没有任何明面上的优势,但五大长老时不时的偏向还是让这位三公子拥有了足够的威仪。
两位长房公子争权夺利,厮杀的主场自然不会让人感到舒适。
“你既然答应我要承继郑氏大位,怎么被怀德弄得灰头土脸的?”
郑留青的私人小院内,一向不动如山的郑留青都有些坐不住了。郑怀邑诧异于他的反应,诚恳地道:
“怀邑已经尽力了。”
“原以为你将伦文堂驱逐出郑氏绝了主家大患,便是已经拥有了争夺掌家之权的资格,未想到你仍旧这般惫懒,就算五老站在你这一头,你又如何敌得过怀德在主家的名望?”
郑怀邑行径惫懒,心中却极是心高气傲,从来不觉得自己比他那位行正止端的大哥郑怀德差到哪里去,可操持如此大规模的丧礼,的的确确有些力不从心。
见郑怀邑不说话,郑留青冷哼了一声:“你别指望我会帮你,如果你没有继承主家大位,此生此世,你我都再无父子真情。”
郑怀邑浑身一震,这是他第一次听郑留青提诸“父子真情”这样的说法,从他记事起,明明自己的娘亲是眼前这位中年人的妻子,自己却偏偏要喊他叔父。
这让郑怀邑意气难平,对郑留青抱有极大的意见,却偏偏又生出一种渴望,一种来自亲生父亲疼爱的渴望。
郑怀邑心中激荡片刻,忽地冷笑:“你我何时有过父子真情?如若我现在去跟怀德挑明,以怀德的性子和我们的血脉联系,只要我主动退出,将来在郑氏,我依旧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原来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郑留青神色一冷。
郑怀邑态度却软了下来,“我答应的事,一定全力以赴。”
郑留青眼中的犹豫之色一闪而逝,最终化为坚决。“你必须全力以赴,你若不能入主郑氏大位,郑氏从此污名难洗。”
“???”
郑怀邑有些难以置信,怀德就算不是长房长子,也不至于就影响郑氏的名声吧?
望着郑怀邑的眼神,郑留青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跳,既然已经决定将此事说出,就再也没有必要犹犹豫豫了。
“你可知为何我与留道都不愿意继承郑氏大位吗?”
郑怀邑摇了摇头。事实上,依照族规,郑氏大位理应由长房长子郑留道顺位继承,可郑留道性格却与郑留青一般执拗,不愿继承族长一职。郑留青也因非长房长子的理由,在老太爷临终之际,都不愿退让半分。
族中上下,都以为是郑留道因为无所出而不肯继承大位,如今听郑留青说来,原因或许并非如此!
郑留青叹了口气,道:“此事关乎郑氏举族名望,我要说的,你听便听了,若再有人知,郑氏当亡。”
郑怀邑神色一凛。
“当年留道迎娶范阳卢氏的天之骄女,不知艳羡了多少七宗五姓的骏才,然而婚后足有两年,全族上下翘首以盼的长房长孙始终没有出现,郑卢氏的肚子一直未见反应,甚至身材更胜往昔,变得苗条可人。留道少时便与侍婢试过身体,确认可使女子受孕,所以定然不是留道的问题。族里当时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即便留道私纳侧妻,依旧无法生出一名长房长子,更何况留道根本不愿再碰其他女人。”
“郑卢氏知书达理,亲劝留道纳妾生子,然后将其子过继到她郑卢氏的名下,留道始终不肯。直到你二哥怀素出生那天,留道触景生情喝得大醉,我也喝了不少酒,一时糊涂竟想出了一个我自认为最好的方法,用那种方法,便可替留道神不知鬼不觉地生出他的后代。”
“我将绮儿灌醉,将留道送入房中用了药,又趁留道熟睡之际,将他带出。在你母亲显露胎象之前,我都未与你的母亲同房,她天性胆小,以为是我对她不喜,不敢将此事宣扬,一年后,你便出生了。”
惊涛骇浪临于面前,郑怀邑并没有崩了颜色,然而呆愣当场,仿佛陷入了某种无法摆脱的深渊之中。
他努力伸手想要脱离,却像一只失水的鱼儿一般僵住了全身。
原来他一直以来渴求的东西,那种寻常家里触手可及的父子亲情,对他郑怀邑而言,真的从头到尾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他根本就非郑留青所出,却偏偏可笑地想要从这个男人的身上,获取那种血浓于水的温暖。
他根本就不是你的父亲啊!
郑怀邑蓦地浑身一震,眼中出现了一缕恨意,这缕恨意是如此的真实以至于郑留青几乎在瞬间便察觉出来。
郑留青欲言又止。
郑怀邑发出几声非人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他心里突然想,修玄素的身体也很冰凉,但二人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却是能从对方的胸膛里,感受到澎湃而又热烈的温度。
“为了郑氏长房的存续,你便连自己的夫人都能利用是么?我的母亲,在你眼里,只是一个替郑氏生育血脉的工具是吗?”
“我深爱你的母亲,事后我亦深感后悔,此事到如今都一直压在我的心里,留道亦不知情。”
“你觉得你说出来,我就会拼了命去争这个主家大位?你觉得郑氏存续的大义,一定就能说服我?”
郑留青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选择在你,我只是让你分担我的压力罢了。我为留道,为郑氏做到了这般地步,如若郑氏无法由长房长孙接掌大位,已非我之过矣,将来九泉之下,我敢面见祖宗。”
“郑怀邑,你敢吗?”
郑怀邑心头一震,仿佛是内心的纠结曝露于阳光之下,揭开原始的亲人感情,郑怀邑赫然发现,自幼接受族中教导的他,在这一刻,竟对郑留青的做法,保留了一丝理性。
明明应该痛恨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并公之于众,此时此刻,却像是有种弑父般的罪恶感横亘心头。
他若选择公开,不仅郑留青不为郑氏所留,郑氏全族都将沦为九州笑柄。
即便如今的郑怀邑早已对荥阳郑氏不抱有任何想法,但根植于血脉中荣耀不允许他做出影响家族存续的事来。
郑留青似乎看出了什么,嘴角轻轻上扬,又很快消失。
雍州,太虚阁。
太虚掌教陆有角听闻修玄素来意,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气势没有冲着书生,但一旁的连松奇却浑身一抖。
他知是掌教拿他泄愤,只好露出苦笑。陆有角道:“不知修大人垂询此事,有何目的?”
修玄素点了点头,道:“太虚阁是名动九州的剑道巨臂,传世足有八百载之久,说是万剑之宗,剑道之首亦不为过。《九州风物志》有载,太虚为玄,衍化万千,祖师李青莲夜观星斗,从太虚之中取星痕为剑式,取星光为剑气,创始快剑和气剑两大法门。其中太虚快剑暗合天道,以力御剑所向披靡;气剑却晦涩难修,玄之又玄,故而太虚快剑成了太虚阁的正宗。然而四百多年前,门中出了一位不世之材,借了一道紫霞之气将传世艰难的气剑修成了正果,不仅如此更修改祖师所传心法,使气剑修行进步神速,已到了亦正亦邪的地步,不像是传统武学那般步步稳扎的做派,故在门中爆发了剑气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