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司郎中》陈子鹤

114、舞弊

　　听到这个消息，修玄素身子轻轻一震，想起了郑怀邑曾经说过的话。

　　“我愿与你远离凡尘俗务，在九州之中，逍遥自在。”

　　而眼下许世继带来的消息，摆明了是要告诉他，他准备加入这场高门世家的主位之争。

　　郑家老爷子为何没有确定好继承人？这并不是修玄素考虑的事情，如今郑氏主家怀字辈中有资格争取郑氏大位之人，其实也就两个人罢了。

　　郑怀邑不加入，郑氏家主便是郑怀德。

　　郑怀邑加入，郑氏的家主不是郑怀德就是郑怀邑。

　　两个人的资格几乎是对等的，甚至郑怀邑的可能性还大些，因为郑怀邑被过继给郑留道后，郑怀邑便是名义上的长房长子。

　　然而老太爷生前最喜欢郑怀德，一直将郑怀德留在身边亲自教导。郑怀德是郑留青的长子，也是怀字辈中的序列第一，在老太爷的教导下，自小便通晓族务，这几年帮着几个族老料理荥阳郑氏的族务，一直没有出过大错。

　　如斯一来，在郑氏主家之中，嘱意郑怀德的管事家主便占了多数。而郑怀邑是怀字辈行三，功名未就，族务也从未插手，在一众管事家主的眼里，他郑怀邑也就比庶出的郑老二郑怀玉好上一些。

　　只不过主家的五大族老经过五老议事之后，对郑怀邑的评价早已不在郑怀德之下，才导致如今二人的势均力敌之象。

　　二人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郑怀德本以为自己的亲弟弟不会与自己相争，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修玄素轻轻地闭上双眼，没有说话。

　　许世继像是知道修玄素在想什么，笑道：“公子，主公他决定加入族长之争后，如今所拥有的权限已然极高，已能调动主家在京城的部分势力。他将我从青州催至帝京，为的就是全力辅佐公子，以免公子深陷漩涡之中。”

　　修玄素在帝京养伤足有半月，半个月来，便先后有好几位言官上书请求将其革职查办，皇帝一概无视。

　　只因这半个月来，先后有不少京官暗中派人与修玄素交往，甚至连翰林官任骏都亲自到访，这让一向自诩清流的科道言官们无法忍受修玄素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结交权贵。

　　言官们虽一向洁身自好，但多少身上也打着烙印，借着为了朝廷的名义倾轧官员，向来也是他们的一种手段。

　　有些收了靖江王好处的，不免要上疏弹劾一下这个小小的青灵知县。

　　各方势力以修玄素为中心试探圣意，有人是真心拉拢，有人是图谋陷害，你方唱罢我登场，年轻的书生身处漩涡中心，一举一动都牵连着无数人的心思。

　　如此多事之秋，修玄素并不愿在这个节点动用郑家的势力，他先是暗中试探了善亲王府的反应，在得知善亲王府的立场之后便开始放心地处理起了各方的关系。

　　书生是个固执的人。

　　对于刻意讨好者，书生一概拒绝，即便任骏多次提点他有些官员是不该得罪的，可书生依旧是得罪了。

　　书生心里非常清楚，善亲王的立场，多半就是皇帝的立场。

　　从皇帝支持善亲王开府建衙开始，善亲王的立场，早就是再也清楚不过的事情。

　　只是大多数官员只认定小亲王是得了天子无尽的宠爱，却忽视了这背后更深一层的含义。

　　即便是有人瞧出来了，也是不会说的。

　　这时候修玄素得罪得越多，反而越是安全，因为一切都有天子为他善后，他又何惧任何攻讦？

　　一俟明白了其中关窍，修玄素登时变得游刃有余起来，更主动登门善亲王府，以此惮压各方。

　　因势导利，向来是天资聪颖的修玄素最擅长做的事情。书生虽不擅交际，但有了临沂和白马城的经验，早非当年的区区小吏。整个帝京便是一张巨大的棋盘，修玄素不是落子的人，但他却是这棋盘上的一条活龙。

　　下棋者便是天子。

　　天子留着修玄素在帝京以此观察各方，而修玄素留在帝京，同样是等待着小皇帝向青州动手的那一刻。

　　春雨绵延，自修玄素入京一个月后，修玄素终于等来了他要等待之人——东昌知府贺兰奇。

　　贺兰奇奉旨调入帝京，任为吏部主司。

　　这是天子预备动手的第一颗钉子，敲进了吏部之中，而贺兰奇也如修玄素所愿，秘密带着刘文璟来到了京城。

　　这一日，贺兰奇入宫面圣，同时，修玄素被宣召入宫。无形之中似乎有一张大网，正缓缓铺开，向着青州笼罩而去。

　　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刘文璟的出现合理解释了贺兰奇为何能抓到张钰的把柄，从贺大人的口中，小皇帝得知武城县追捕刘文璟，在青州四处派发文书，最终导致刘文璟在东昌府被捉。

　　东昌府原本是要将其遣还东平府武城县，而刘文璟便用出了保命符来交换自己暂时的安全。

　　故贺兰奇拿到了张钰不法的证据，随后便上密奏弹劾。至于密奏中没有提到刘文璟，则是贺兰奇答应了暂保刘文璟安危的权宜之计，如今自己升调帝京，自然要带刘文璟入京向皇帝请罪。

　　皇帝此时早已不在乎贺兰奇这点小小的隐瞒，他能将刘文璟此时此刻带到他的面前，才是最大的惊喜。

　　如今青州到底有多少举人是名不副实的没有人清楚，但刘文璟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那个。

　　从他的身上可以获取的消息，绝对是打开青州科举舞弊案缺口的重要信息。

　　而武城县一旦捉到刘文璟，恐怕便是如乃父一般的下场。

　　刘文璟在武城县素来嚣张，但自逃亡后历经苦难，如今已完全变了性格。

　　而当其被引入皇城之中，更是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懦弱和瑟缩。一个人的嚣张乖戾，并不是性格使然，而是环境导致，一旦失去了其仰仗的根本，他便会变得比普通人更加脆弱。

　　刘文璟变得很会自保，正因如此，当他面见天子之时，便表现得像一只受惊的野狗一般瑟缩。

　　煌煌天威当头压下，刘文璟的表现莫说是个举人，便是连秀才也不会如此不堪。

　　小皇帝自然不会被刘文璟的表现给骗过去，只是见其如此不堪，还真没有了杀心。

　　“刘文璟，承宣六年的乡试，你可有什么想说的。”小皇帝年纪轻轻锐气逼人，直接奔下御座，双目精光烁放，骇得刘文璟脸色煞白一片。如此天威，便是修玄素也忍不住动容，唯有一向胆小怕事的贺兰奇在此刻如老僧入定一般淡然。

　　刘文璟在小皇帝的龙威下浑身发颤，跪地哭道：“陛下恕罪！”

　　小皇帝气笑了：“说说，你有什么罪？”

　　刘文璟深知修玄素所说的复仇之机已到，并被允诺了生死无忧，当下不敢隐瞒，连忙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

　　刘文璟并不知道科举舞弊的具体操作。

　　历朝为了杜绝科举舞弊，一直都在想尽办法更新考试流程，到了本朝，自出了吴宗道那件事后，朝廷更是不惜加大人力投入对考卷进行誊抄再审的动作。

　　誊抄卷再批阅后还需再与原卷比对姓名，以此防止有人偷换考卷，防止舞弊做到了这个地步，究竟是怎样糜烂的考场，才能在各方配合之下隐瞒住由中枢派往地方的主考官？

　　买通主考官的风险实在太大，郑翰君定然不会如此，那么问题，一定就出在那些青州的同考官身上！

　　根据刘文璟的说法，他在进场前被人提示了一个字，考试时只需将这个字刻意写大即可。

　　这是什么手段？

　　紫宸殿内小皇帝拧眉不语，贺兰奇宛若老僧入定，他的使命已然完成，眼下只求全身而退，除非皇帝下令，否则他宁愿当自己已经死了。

　　舒彬公公亦是拧着花白的眉头沉吟不语。

　　忽然！

　　修玄素眼中神光一闪，澹台照注意到他的神情，立时便问：

　　“卿知道了？”

　　“臣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