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朱砂痣》许凝

1、黄泉，朱砂痣

　　“六千七百二十一号。”鬼差沙哑的声音传来，我向前匆匆走了两步，来到桥上。

　　眼前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青色衣裳，脸颊红润无比，头发半白半黑。

　　好生奇怪。

　　我暗自嘟囔一声，那女人抬手递给我一个碗，里头是姜黄色的水。

　　“喝吧，喝了以后，忘却前尘往事，下一世投一个好人家。”

　　这就是传说中的孟婆汤吗？

　　我端起碗，犹豫了半晌，终于放下。

　　鬼差一把抓住我，“喝了它！”

　　“不要！”我抬手将碗甩到地上，“我要等一个人！”

　　孟婆汤撒到地上，瞬间化成白烟。

　　眼前的女人看着我，幽幽的叹了口气，“只怕这又是一个情种，便是到了这阴间，也忘不了前尘之人。也罢也罢。”她摇着头伸出手指，在我胸口一戳，然后就摆了摆手，“你去桥下等吧。”

　　鬼差哼着又是一个想不开的，拎着我把我扔下了桥。

　　我落在一片花海中，那花我从未见过，朱红艳丽，十分漂亮。

　　扒开衣裳，我看见孟婆碰到的地方，有一颗显眼的朱砂痣。

　　“喂，你也是在这等人的？”一个白衣女孩轻轻走过来。

　　我点点头。

　　她看了看我，笑着道，“看来孟婆对你不错，给你点了个漂亮的朱砂痣。”

　　我低头看着胸口，“给我这个做什么？”

　　白衣女孩抱着腿在我身边坐下，眼睛像是弯弯的月亮，

　　“这是印记。是你在奈何桥下等过他的印记。”

　　我眨了眨眼，“那我会等多久？”

　　白衣女孩摇摇头，“不知道，”她低头笑了笑，“我已经等了九百七十二年了。”

　　她仰头望了望头顶那一片五彩斑斓的天空，“九百七十二年，我看着那曼珠沙华开了六十一回，看着那天空从灰色变成红色，看着那孟婆换了一任又一任。”她看着我笑，那眼睛里像是有星星一样亮闪闪的，“九百年，他怕是早就轮回几世了，也不知他每次走上那奈何桥时，会不会记得，我们曾经的约定。我想，大概是不记得了。这九百年，我始终没等到他。”

　　她微微低下头，像是自嘲一样苦笑，“怕是等了个负心人。”

　　一滴眼泪落下，落在地上，瞬间凝成水晶一样的珠子。

　　“那你若是等不到他，要一直等下去吗？”

　　“一千年为限，若他不来，我就灰飞烟灭。”她苦笑，“如此，也好。免得我在这桥下整日整日的数着星星打发时间。”

　　“你呢？你要等谁？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

　　我笑了笑，“我啊，在等一个大将军。”

　　从前呢，有个公主，不爱读书整天惹祸的那种，她呢，有个青梅竹马，是个将军，非常爱读书并且十分听话懂事那种。后来，这两个人情投意合的好上了。

　　我想啊，大概是老天看不过去这两人缠缠绵绵，所以咔嚓小手一挥给他们下了一道天雷。于是公主就病了，要死的那种。那时将军正在北境杀敌，待他回来时，公主已经香消玉殒，只留给她一封病重时写的信。

　　信里就是交代了后事，让这将军不要伤心好好活着云云。

　　“然后，我就来这了啊。”我撩了撩衣裙，看着远处那五彩的天空，“我的故事讲完啦。”

　　“明明一个凄美的故事，让你讲成了这个样子。”她手指戳了一下我的头。

　　不然呢，讲的声嘶力竭声泪俱下吗？不过我委实是哭不出来的，死了，大概就没有眼泪了吧。

　　后来的三十年，我也学着素泉，每天数星星看月亮，走遍了三十里曼殊沙华，看着天空从灰色变的五颜六色。偶尔，坐在桥下发愣时，我也会想，他真的会来吗？

　　恍惚间，想到了病重之时写的那封信。

　　亭之，我死后，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我会化作风，化作雨，化作那漫天的桃花，陪着你，伴着你，看着你娶妻生子，看着你儿孙满堂。如此，在你百年后的某天，牵着你的手，一起走过那彼岸花盛开的黄泉之路。

　　我记得我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写下它，然后颤抖的将它放好。

　　三十年了，你还记得我吗？

　　素泉终是没有等到那个他，灰飞烟灭那天。我哭了。眼泪变成水晶落了下来。但是我看见素泉的脸上是笑的，笑的美丽动人。

　　后来又过了多久呢？我不擅长计数，自然也就过一天算一天。鬼差有时会来跟我说说话，给我带两只从人间顺来的烧鹅，明明知道我不能吃。还装模作样在我眼前走一遭，道，你吃吗？

　　大概是八十年后吧，有一天睡梦中，我梦见了一只烧鹅，蹦蹦哒哒朝我跑来。我看的口水直流，张口就咬，结果牙还没碰到肉，一声巨响将我硬生生吓醒。

　　十米外的曼殊沙华花丛里，起了一团烟。

　　我眯起眼睛，心说哪个不开眼的这个时候落下，吓得我心尖一颤。

　　烟雾渐渐散去，一个白衣少年立在我面前。

　　清俊的面容，浓黑的眉眼。我那许久不动的脑子终于转了起来。

　　记忆里也有这样一个少年，在我的生命里，无法割舍。

　　他走到我面前，与在人世里的他相差无几，唯眉心一颗红痣，纯粹的耀眼。

　　“我活到了一百零七岁哦，”那声音清朗温和，“镜檀，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

　　噼里啪啦一阵响。

　　无数的水晶珠子落下来，我八十年来第一次哭的这样凶狠，若是鬼差看见，一定会欢喜的拿个布兜把这些水晶带走。

　　“亭之。”八十年来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如今出口，有些生涩。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头，“你等了太久，如今，我来接你离开了。”

　　鬼差和第三百任孟婆趴在桥上看，

　　“啧啧，还真有能等到的啊。”鬼差乐了一下，“那丫头哭的珠子，一会我可要带走。”

　　孟婆白了他一眼，“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我从未仔细看过黄泉，如今离开桥下，才发现黄泉也是很美的。

　　五彩的天空，粉色的云朵，桥下三十里曼殊沙华，桥上五百里黄泉大路，他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那光芒尽头。

　　胸口的朱砂痣，告诉我，我曾经爱过一个人，我曾为他，在奈何桥下等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