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蕊初盛时》辰与北

2、云游

　　舜华小院暖阁中，白子路用轻纱缓慢地擦拭着她的琴，从宫商南微羽到木刻上的“嘉音”，一下又一下，脸上冲溢着笑。圆桌旁,千门柳左手打着掌盘珠子，右手将账目一笔笔记下，眉头紧皱着不敢放松，嘴中时不时哆嗦下舌头,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寻桑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人还未见到，笑声早已无传到白子骆的耳边：“我惹人喜爱的师姐呀，那小墩子今天又来找你了，哟哈！”

　　千门柳像是见到了救星,眉间一松，忙把寻桑推到椅子上，将笔递回给了她，接着又一个翻身走到茶桌旁，边倒茶，边对着白子骆说:“白哥，你和去看看那小墩子吧，人家一月来寻你七八次，又是送礼又是写信的，着实不容易，今儿我还看到他给你留帖了哟，说是今后不会再来了！”
　　语罢一口凉茶直穿入怀，甚是凉爽，寻桑反嘟起嘴,疑感道：“师姐,你说墩子以后为什么不来了呀，他肉哪嘟的小身子还挺可爱的呢。”
　　白子骆想到今日那金铂帖上歪歪斜斜的小字，手滞了一下，嘴角一丝浅笑，又恢复了刚才不在意的神情，轻快地说:“或是在外挥霍太大被父母训斥了，或许是我太不近人意，不喜欢我了，又或许......”
　　“不喜欢是不会的,你看那小屁孩儿在外面站得有多直，但被父母训反这事倒是真的，嘻嘻！”千门柳那邪恶的眼神加上停顿的姿态，若是再配上一块醒木，宛如个说书人了，“这小胖虎虽然追求你的时候文弱弱的，但他背景可大了，他的父亲可是临疆云中郡的郡公呢，那糟老头子向来看不上咱们阙城，建城之初不是还因为雪山那块地方结下梁子了吗，他儿子这一日两日往这跑，不打骂他才怪呢。所以我说,白哥,出去看看吧。”白子骆不为所动。
　　见此，千门柳故作叹息:“唉,红颜祸水呀!”
　　白子骆闻声，站起身转过头对着千门都挤出一个极为虚假的盛放的笑，心里却早已因这个词将他揉捏了千万遍,抑扬起头道: “我这叫，倾国倾城！”
　　说着便向外走去，哪知不长眼的盆载偏要杀杀白子骆的税气，绊在她的脚侧，身子反应及时已然站定，可嘴中一个“啊”却没能收住。千门柳再忍不住了，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白子骆没再管他径自向外走去。

　　刚出屋子，一个肉哪的球就结结实实地撞到了白子骆的肚子。白子骆忍着剧痛，表情早已狰狞,愣是含着胸腔一口於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小墩子抬起头，手却一点儿不放松，用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白子骆，泪一下子溢了出来:" 我明日就要离开了，父亲不允许我再来找你了。”
　　白子骆冷冷地没有任何别样的感情。“路上小心。”
　　“我娘亲出嫁的时候路经此处，那时老阁主弹了曲《故土》与《云游》，娘亲又是伤感又是喜欢，所以我就想找姐姐学，回家亲自弹给母亲听。”听到白子骆的关怀，墩子的泪水更止不住了。
　　“不过是两首曲子，令尊贵为郡公夫人是不会在意的。”
　　小墩子使劲摇着头：“母亲是很可怜的，远嫁他乡，没了亲人相伴,很孤独，很孤独，就像那郡公府的桃花再盛，母亲还是只喜欢那幅画故乡大槐树的山水画，即使看了很久也不会厌烦，反而每次都会面带微笑就像姐姐在台上的笑，不，是比那个更甜的笑。”说着，小墩子学着笑了起来，天真得就像没有任何渲染的样子。
　　白子骆蹲下了身子，放下自己冷淡的态度，她知道她不该如此来对待一个孩子。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小墩子抽泣了下：“'只是那在梦里看到自己走在归乡路上,你站在夕阳下面容骄艳，那是你衣裙漫飞，那是你温来如水'这是《故土》中的词，也是娘亲最喜欢的句子。”
　　“你很爱你母亲吗 ”
　　“嗯。”
　　白子骆用手将他脸上的泪水轻试掉 :" 你等我一下。”
　　转身走进进暖阁,还没等千门柳开始发问，白子骆抢先说:“上次公孙送来的槐木，除了给我做琴外，可还有剩料”
　　千门柳带着献媚讨好的眼神：“我用剩料子给您老人家雕了木坠子，辟邪用，我可是辛苦了好几天...”
　　白子骆扭头寻到了坠子，忙拿了出去。
　　见到小墩子，弯下身来，将坠子放到他肉肉的手心里。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我想你母亲应该会喜欢的，权当是因为你和她对舜华阁的喜爱所送的礼物好了。”白子骆微笑着。
　　小墩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又態抱似的用手环住了白子骆的脖子，紧紧抱着她:"姐姐,等我长大继承了郡公的位置，不再受父亲管了，我，我要娶你回家，让你每天给我娘亲弹曲子。”
　　白子骆不禁笑出声来,此时在这个孩子面前,她放松得不在再是人前的模样，她用手拍了拍小墩子肉实的屁股，笑着说:“好了，玩够了就快回家去吧,你母亲一定很担心你。”
　　送走了小墩子，白子却依然停在原地。
　　她平时虽在台上笑，却从不敢露出什么真正的情感，因为她早已经习惯了，今天看到的是一路人，茶酒欢声笑语，好像是萍水相逢，却又熟得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一天后又各奔东西了，明天，又是另外一路人。
　　好像多年前她刚到舜华时，会对一个前去京都游玩只见了三两面的朋友的离开而悲伤，可现在即便是多年至交突然离开，她也只是像接受一个现实一样，波澜不惊，她早已学会不轻易付出感情，而不是冷冷的性子不近人情。她温柔地笑，笑中带着悲伤。
　　她不知道她对小墩子是怎么了，或许是因为他的母亲，她从小就没有母来，从来没有经历过母爱，也从不知道如果周身一直有个很亲近的人爱自己，照顾自己是什么样的生活，或许小墩子对他的母亲就像她对父亲一样吧，不是血缘让他们承担照顾长辈的责任，而是血浓于水的亲情让他们无条件地爱与尊敬。

　　第一节云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