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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之梦 ...

  •   「欸,夏天又到了呢。」

      夏风飒然,男孩用他独特的轻软嗓音说这话时,正倚坐在屋瓦之上,与天间一轮清月遥遥相对。

      另一旁的女孩本持续着呵气拿布擦着明晃晃刀锋的动作,惊讶之下手像沾了油,握也握不住,险险将刀划上臂膀,好不容易稳下情势,转转眼,方才开口试探试探询问道:

      「是你在说话?还是我臆病发了!?」

      月丽瞪她一眼,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我说妳呀……」他开始叼念,「瞧妳平日装着聪颖的模样,今日才知外表皆是假像。」

      她辩解,实际分析,「这不能怪我,我跟你只是同一时期进来的伙伴,彼此间交情不深,几个月未交谈也是稀松平常,难得今日你先开口,还谈天气,让我一时心慌神乱啊。」事实上,吓得差点没自残。

      听她这么讲,他低低微笑起来,笑声融入夜色里不显突兀,反而使人心跳加快。

      夏日的晚风卷来几丝凉意、拍打着庭院四周树林发出沙沙的鸣奏,瓦片与瓦片敲击的声响在黑夜中听来竟分外清晰,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细致苍白的脸上、低低垂下的长睫掩去了几许表情,在乌云的阴影略过大地时,全然沉落到阴影之中。

      他索性将手撑在脑后,躺在屋瓦之上,「很稀奇吗?」

      她被月丽微启薄唇漾满的笑意迷得一楞一楞,好半晌才低下头继续擦拭着爱刀美人,「向来爱摆弄五行八卦机关咒术的你,对谁也不理睬,就算有时跟你在屋上相逢,也是各做各的事,只是奇怪你怎么今夜这么有兴致?」乌灯瞎火的,还以为哪儿来的鬼怪跑来捉人魂魄。

      他专注地看着远方某一个点,目光迷离,缓道:「只是觉得……日子过的挺快,进这儿己数年,『夏临』就要到来,不知道以后将会如何。」

      女孩侧头望去,见他眉间增添了几许黯然,虽觉交情不致此,但还是开口说出想法,「你何时也在意起这种事,进来此处,有些人是身不由己,有些人却是跃跃欲试,三天后『夏临』之比试,既然已成事实,以后的事情,端看自己的实力决定。」唇微勾,她不在意的说。

      他轻柔一叹,「朱夏,我跟妳不同,我身子骨弱,天生不能练武,惟轻功就费了我极大的心思,现下是有一技在身才勉强留下,那些玩意,实战上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听出月丽的言外之意,朱夏柳眉一挑,凝神说道:

      「特别找我说这个,你是有何打算?」顿了下,淡淡说道:

      「是要我助你逃开比试吗?」

      「不。」他薄唇含笑,「我需要妳,但不是指这个。」他忽地凑过来,眼神亮得清寒,使人心凛,「我必须留在这儿,我有想达成的事物。」

      她向来对武艺低微的他防备极浅,刚警觉过来,他已然靠近,近得能感受到他偏冷的体温,转头过去,角度正可对上他细挺的鼻尖,几缕不安分的细柔黑发飘落在脸庞,男孩的吐息拂在脸颊,自己心思竟有丝毫的迷乱,连忙低下头,遮掩自己脸上的绯红。

      而后皱眉,扬手隔绝他的贴近,满意地听到他一声轻哼,再不动声色扣上腰际匕首,暗施内息安定神思,「这算什么?美人计,想不到你练有魅离之法,读他人心思之人最是可恶,有话便说,不用如此!」施力抽出匕首,抵向他脖间。

      薄光晕蕴,刀风森森,他收起艳然神色,「朱夏,妳定力让人吃惊,若非意志极强,照理说这术法没有事先防备,不可能这么快解开。」定定地看向她,表情似是埋怨又带点欢喜,「我不求妳什么,只是想跟妳结盟。」他长指覆在她握刀的手背上。

      声音惊讶,「结盟?」

      「妳天生武骨,心思细腻,连师傅都夸过妳是众人中第一,在阁中攀升之路不远,再加上我之辅助,必相得益彰。」

      她神态平静,道:

      「你高估我了,我但求安稳完成任务,攀升不攀升这事,根本没想……」自己原来不爱多想,如果可以,她愿随波逐流忘却从前一切,「你,找错人了。」语气认真。

      正欲挣开他的掌握,只见他身形一退,秀净的手从眼前晃过,匕首一飞旋,划过她手腕,流出汨汨鲜血,滴滴沾上银光。

      陡然见到熟悉朱红颜色,尘封回忆迷蒙萦绕,「你……」用另一手压住胸口,几欲作呕,虚软跪地。

      他一把托住她,吟道:「血封尘、映日华;乾坤离、凤回愁。」他划开自己手臂,贴上她的伤处。

      猛然异光骤起夜空,万点光芒飞旋翻腾,像有意识般凝聚化成两道光点,浸入两人眉心。

      她身子虚浮,恼怒挣扎,「这是……『不离』,你放开……」

      他紧紧环抱住她,在她耳边轻道:「我知道妳不怕杀人,却有怕血的毛病,怕的是亲近自己……家人的血……」

      片刻的苍白剥落,朱夏脑海浮现充斥着红色的那日,深藏的回忆呼之欲出,炎热的夏,火光漫漫将天染成血色,浓烟呛的使人睁不开眼,低下头,那些从小陪伴她的人们,凌乱躺在地上,姿态扭曲,脸像睡着了,她独自一人抱着大家以命护住的东西,在远方孤伶伶的站着,梦似不止息的延展──

      耳际低喃,细语不止,「但以此咒相誓,从今往后,我俩血脉相连,堪为至亲,福祸与共,一生一世,不弃-不离。」

      鲜血合流,她听见自己心跳猛烈鼓动,不一会儿光华尽隐,她冷冷询问,「为什么是我?」

      「或许妳忘了,但很小的时候,我见过妳。」

      她沈吟了下,抬眸鉴定真实,「……在山庄时?」

      他将她发丝轻柔拨至耳后,「嗯,当时妳笑得天真,眼中满是快乐,当时……我本心灰意冷,但看着妳后,我觉得每一天都是欣喜的。」

      「现在的我,不再是以前的我。」视线转向天空,她低低说着。

      「妳变了,我亦然,纵使很多事改变,但妳曾经给我的希望,我不会忘记。」

      「你以强迫手段,我可不高兴。」她抚上眉梢,温热之觉自手中传来,竟让她有些鼻酸,眼眶泛红,她暗恼,心道这是咒术之效。

      「以血入咒,从此相连,不管在哪,妳不会寂寞。」

      三天后,她代他赢了敌手,恳求师傅留他助她,她不晓得从此之后,有许许多多夏季,都要环绕他而度过。

      ===============================
      七年的时间,对有些人来说,长得像一辈子;对有些人来说,稍纵即逝。

      七年对朱夏来说,不只是一种虚浮的单位,这些年来,她在望云阁之地位扶摇直上。

      望云阁成名武林多时,其特点有二:一为情报汇集之所;一为嘱托任务之地,阁中又分一阁三楼九院十八亭及底下三十六堂,制度严谨,只问武艺,不论出身,三年一次的比试与任务评比,竞争相对激烈,想自底下攀升难之又难。

      她性子本淡,一辈子待在下边也不太在乎,诚如月丽之言,她有他帮助,任务达成事半功倍,他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促使她迈向顶锋的推手。

      多年来,束缚于咒,相依相连,互相感应,久了渐渐成为习惯,习惯他的存在,习惯慢慢依赖,他待她极好,甚至是有些宠溺,凡事先为她着想打点,可以说是最亲近的人。

      她向来不是爱问问题的人,他也是,朱夏某次按耐不住,曾问他,「等你到了顶阁之中,究竟想做什么?」

      他脸庞带着若有似无的惆怅,悠然对她笑,「等到了那时……妳就知道了。」

      月丽某天难得问她,「没想过报灭门之仇?」

      她放下竹笛,望天苦笑,「大家牺牲生命救了我,好不容易隐于此,有个栖身之所,我有这么傻,再卷入是是非非吗?」

      夏之月映入她眼,清朗光华照在她波澜不惊的表情上,亦发显得朦胧起来,「这几年在武林上奔走,知道不死心的人犹多,当时的藏宝图我已毁去,就是不希望有人再重蹈覆辙,承受我之经历。」

      那日的事,似远似近,她已不愿回想,月丽晓得她以前无忧的模样,知道已勾起她痛楚的回忆,不再多言,见她脸露淡愁,心中不舍,紧抱住她,几年下来,他从一个男孩褪变为成熟男子,他容貌本就偏女相,随着年龄增长更加清丽,身材修长,她靠在他肩头,让习惯的温暖气息环绕周围,带点甘甜芬芳。

      许久才听他在她脖颈间闷声说道:「不怕我为了想达成的事物,利用妳?」

      她徐缓吐气,指头在他肩上点了点,戏道:

      「觊觎我的人可多了,想利用,你得紧抓住我。」

      他缠住她手,十指交扣,对她粲然一笑,「抓住妳这种事我可不做,妳与我有誓在先,有情在后,怎会分离?」

      她为他孩子气的言论失笑,对外人,他冷静淡漠,在她眼前的他,却充满不同面貌,让她为之沈溺。

      他以为她不信,捧住她脸,深深说着,「等事情结束,妳与我找一处山明水秀之地隐居可好?……」美丽的脸染上红晕。

      她低头倾思,脸微微发热,偷觑着他,心想,他名字取的真好,月丽月丽──不正是月下绽绮丽吗,心跳蓦地快了几拍。

      「嗯,都依你。」

      她不问他到底想完成什么事,多年相处,有习惯使然、有朋友之情、有知己情义、自己无法想象他不在身边的状况,相知相守,相怜相爱,轻易的被他的一言一行心情起伏不定,那……就是男女间的感情了吧。

      夏天的风中,她得他承诺,暗自意识到自身的情感,温情不离、夏风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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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手持望云阁中高位令牌,跟着接引人进入漫长宽广的走道,旁镶夜明珠的灯印照下,光芒足比白昼。

      长路漫漫,她意识到身后之人步履不稳,担心询问,「月丽,你还好吗?」

      他硬点了下头,一身冷汗、气息紊乱、双手藏于袖中不住发颤,眉宇间有丝悲哀,却又潜藏极大喜悦,轻声道:

      「我想不到这么快……」

      她听不仔细,「你说什么?」

      「朱夏,无论发生什么事,妳可信我?」

      「怎么突然这么说?」

      「妳相信我吗?」

      「我……」

      此时已来到殿堂大门,两人停止对话,四周寂静,大门一敞,里边似有轰声轻泄而出,空气寒冷,惹人不住颤抖。

      殿堂大厅暗火明灭,殿上高踞首位以布幔掩住面目之人缓缓发话。

      「这就是新任阁主?」威严的中年男声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到每个角落。

      她拱手半跪,余光扫见月丽站如高山古松、挺立直拔,显无施礼之意,一时微凛,她心中叹息,知道终于要发生,依他之愿,登上最高处,当阁主,她在等,她也想知道,到底他要什么,眼中酸涩,就要落出泪来,最后她与他,终无法彼此深信,长久的相处,是否要走到尾声。

      殿前护卫赶紧喝斥,「见到殿主,为何不下拜!」

      月丽猛地抬首,讽刺一笑,「爹爹莫非是忘了我?」

      众人一阵骚动,布幔内巨响起,殿主颤抖声音传来,「你不是已经……」

      他撇唇冷嘲,接他话,「死了吗?是!我原来一度走入死路,突想到你还没过去,我怎能轻易逾矩呢,爹爹,还是我换个称呼……舅舅!」他一甩手,顿时大殿之中,烟尘弥漫。

      「你……」

      「身为兄长,扭曲恋慕自己妹妹未果,还杀了她的丈夫……甚至对她……最后还杀死了她……」他咬牙切齿,「连与母亲有三分神似的我都不放过……那晚我奋力逃出,伤痕累累、本应致死,逃至药山庄,被人所救……」

      朱夏压住心口,感受到他悲恸情感不断袭来。

      月丽秀丽容颜上,神情愤怒迷乱,扭头望向她,眼底淡薄温情悠悠荡荡。

      「……后来你得知我尚在人世,为维持众人口中侠义之名,暗地放出失传已久的藏宝图在山庄的消息,让各门派群起……攻之……大火烧庄三天三夜,药山庄一夕被灭……」他手心微动,咒术施放。

      殿主狂声嘶喊,抱头痛苦滚地,「不要过来……你……妳……燕儿……我对不起妳……」

      「此咒耗我生命之能,无人可解,你万恶做尽,怎可苟活于世……我愿以一死,送你下地狱……」他苍白的脸,浮出一抹动人的神色。

      殿主意念散乱,狂啸数声震人心脉,功力尽泄,暴眼发红,状似困□□以死与眼前影相斗。

      她忽听见他以密音传声,「朱夏,快退……」

      她在旁静静的听着,动也不动,俯身吐出一口鲜血,她想着他到底暗自承受多少痛苦,想着他在她面前说出这话,脑中一阵晕眩,他是打定主意……玉石俱焚,她没有一刻像今日般,恨自己如此了解他。

      原本清寒的视野,瞬间多了闪光、多了火花,熊熊烈火,朱红的日子、夏日的容颜──眼前的世界沾染上浓厚的色彩,烟尘中,她想寻他、想告诉他很多事、想继续过着以前的日子、想跟他说她不介意的,但──再也不可能了,混乱中不知谁拉了她一把,痛楚笼罩全身,这心痛、是她的?还是他的?意识逐渐陷入迷茫之中。

      三年后 初夏

      清秀女子牵着一匹老马,在道上慢慢的走着,马蹄声答答,与踅音相较,一高一低,符合她心中的忐忑,路上偶有热情的人招呼着她,问她要去哪儿呢?从哪里来的呢?她仅是笑一笑,摇摇头,不发一语。

      夏天的凉风拂在身旁,温柔清新地伴随着她,带丝甜意,一如他的怀抱。她的心被锁在多少个夏季的夜晚,记忆纵随着时光迷离,但他的笑容却亦发的清晰澈然,她怎能忘却呢?

      三年前,她伤愈之后,偶然在他为她刻意打造的机关暗器中,找到他留下的纸条,写明他报仇之后若未回,且她在听见一切后,仍能接受他,那便到此处寻他。

      上边日期,三年、是三年后的今日。

      她近来常觉心口里边空空荡荡,眉宇间「不离」之咒力量薄淡,几近消失,但烙印在心头上的身影,永远不会抹灭,她愿意相信,相信他给她的诺言。

      她的幸福能否延续,就问这旅行的尽头,那人在不在呢?她想他要是不在,自己又该如何?

      路越走越偏僻,山明水秀之景映入眼帘、兽道遍布、人烟罕至,越靠近誓约的地方,她越发胆怯。

      再弯过一个山道,就到了。

      朱夏理理仪容,心急如焚,步履蹒跚,踌躇之余,脚步不自觉地停下,无法迈步向前,她望着前方,心里又是期待、又是害怕见到真相,究竟谁能告诉她,这火红夏日,道途尽头的答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夏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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