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当书》耳东蠢

8、事变（一）

　　子时刚过，盈月如盘。
　　一辆货运马车从宫门急急驰过，马蹄声一下下地搅乱深宫数百年不变的阴森。
　　到得一处，忽有一人飞身上马抢过驾车的缰绳，原先驾马的人身姿敏捷，极快地一按机关，飞身到马车货箱侧面开合处，揽过一人便悄悄潜入无边夜色里。
　　第二日，天尚未亮。
　　佯装困顿的陈书随众舞女一起起身洗漱时，脑海中仍恍惚闪过昨夜那个与自己，不，更确切地说，是与真正的祁怀初一模一样的女子的身影。
　　照面一刹，她几乎震颤失声。
　　“祁小姐，奴婢音南，主子派我来接你。”
　　陈书从此前信笺中已知今晚不同寻常，也知道眼前这眼神冷厉声线冷淡的女子口中的主子是谁--------便是白日才见的秦王宗长歌。
　　她也并非寻常胆小女子，电光火石之间已然猜出宗长歌必定早就拿到“祁怀初”的画像并且早想好要将她送入宫的这步棋，是以才在宫内放了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这样等到真正的祁怀初上京，他便可以趁人不备偷梁换柱。
　　他究竟想干什么？
　　“小姐，主子吩咐，宫宴在即，您只需跟着众人上场伴舞一曲，其余主子自有安排。”
　　女子恭敬的低声告知打断了陈书沉沉的思虑，她心中疑惑却没多问，眼前的女子要么也知之甚少，要么就是故意卖关子。
　　显然可能性更大的是前者，毕竟以宗长歌的算无遗策与谨慎小心，全盘计划只怕不会告知眼前这位下属。
　　在随音南扎入夜色之前，陈书回头朝一个方向轻轻摇了摇头，她知道九天在窗后，他放心不下她，必然打算跟着马车悄悄潜入皇宫暗中保护。但宫内诡谲，万一真的情况危急他形单影只如何与皇城万千士兵抗衡？
　　与其跟着让她分心，不如让他和银河安分待在客栈，静等自己归来。
　　接下来几天的生死安危只能全盘压在宗长歌身上。
　　此去凶险，但陈书却不惧怕，相反，她心中有种奇异的深切笃定-------宗长歌必定不会让她有事。
　　“主子还有一句话吩咐......皇城险恶，懂得惧怕的人才活的长久。”
　　音南冷淡的声线萦绕在陈书耳畔，宗长歌为何又独独交代这句？
　　是嫌她白天在路上助人过于张扬是以借下属的口教她做人？
　　陈书猜不透宗长歌葫芦里卖什么药，越想越乱，因而漱口时有些烦躁，眉目沉沉。
　　“书儿你怎么了？没睡好？”
　　虽说昨夜在马车上像她演示舞蹈前音南已经说过她在宫内名为“书儿”，但眼前这个脸蛋圆圆眼神清澈的姑娘真的亲亲切切唤她“书儿”时，陈书还是恍恍惚惚一时回不过神。
　　“陈”是她未曾见过面的父亲的姓，“书”则是她来到隆翊阁后她的师傅-----阁主祁沐川之妻端云为她取的。
　　师傅心情好时，便会唤她书儿，只是记忆里，那个颇通医理的女子很少给自己好脸色，仿佛很不待见她，但这么多年来却又只收了她这么一个徒弟。从前年复一年总有阁中子弟欲拜她为师，天资聪颖有之，富豪权贵有之，但端云一如既往拒绝地强硬，久而久之也便没人再提拜师这事。
　　为何师傅明明不喜自己，却又不另觅弟子传续一身医术？
　　这是陈书疑惑了十八年的问题，但她从没问过端云，这种问题就算问了她也不会搭理，何必自讨没趣？
　　倒是为何音南在宫里的名字和自己的乳名一样？
　　不管了，或许是巧合。
　　陈书脑海里天人交战，身前的姑娘见她呆呆看着自己，不明所以，又轻轻扯着她手臂。
　　陈书一惊，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她并不知眼前这姑娘的名讳，未免露馅，她轻轻咳了声，推说嗓子不舒服，催促着这活泼的姑娘向前走跟上众人。
　　陈书本还担心她这个冒牌“书儿”会因在排练时不熟练而引人生疑，索性她在表演里所担角色只是微末，动作并不复杂，也无人注意她的突然生疏。
　　几次三番的排练下来，陈书倒也得以基本掌握。
　　吃饭间隙，那活泼姑娘叽叽喳喳跟她抱怨着宫里伙食不好、哪宫太监偷偷私藏了主子丢弃的东西出宫贩售、哪宫的娘娘又如何如何责打了宫婢等，陈书默默听着，忽而计上心来，趁这姑娘停了话题吃饭的当口装作不经意问到：“流波，这太医院你可知在何处？”
　　流波，正是这姑娘的名讳，陈书恰巧听其他人如此喊了她一声。
　　流波微微瞪大了眼，“前些时日不是去过一回，你忘了？”
　　陈书心里一紧，差点一时大意漏了馅。
　　“是了，上回去过！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陈书扭头装作尴尬地朝流波笑了笑，好在这姑娘不是个心思细腻的，并未多疑。
　　晚饭后，众姑娘聚于内院嬉笑打闹，陈书推说身子不爽躲回屋休憩了。
　　她必须静下心来摸盘现如今的处境，宗长歌并不知她真实身份，他那般冷心冷情的人恐怕并不会对“初识”的妻子祁怀初有何恻隐之心，他贵为皇子，如今更是凯旋归国赚尽世人倾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