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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捌(上) ...

  •   【不是每朵花都能结果,花清楚自己的命运,却依旧选择绽放,只为在最好的年华里,留下最灿烂的乐章。】
      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屋内,凉且悲伤。
      在地上便泛滥成水。
      这不是李佑第一次吻楚靖溟,可他们的第一个吻此时却只像一个玩笑,李佑轻轻叩开她的唇齿,温柔却又决绝。楚靖溟想推开他,一双手却失了力气,只得无力垂下。
      这吻像是火,几乎要将楚靖溟燃烧殆尽,可李佑却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他很快松开了她,拉着她走到床边,却背过身子不再看她。
      楚靖溟终于回过神来,房中安静的连呼吸声都低不可闻,可她明明感觉到两人的胸膛都在激烈的起伏着。她紧紧咬住嘴唇,脱了鞋躺上床,面朝里面,动也不敢动一下。李佑也躺下来,却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可二人都能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紧张。
      一夜无眠。
      天快亮时楚靖溟才迷迷糊糊入睡,却还是做了个梦。
      她梦见宇文长庆,他站在湖边看她,满脸笑意,是她从前做过的一个梦——而后湖水瞬间翻腾出一只巨兽,咆哮着便要将他吞噬,她尖叫着跑上前,可面前的人却一下子换了容颜。
      郎艳独绝,是连女子见了都嫉妒的容颜。
      她一下子醒了,睁开眼来,天却才刚刚蒙蒙亮。
      李佑还在她身边睡着,和衣而睡,面容沉静,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他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她想着竟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指隔着空气描绘他的面容,一切的血海深仇伤痛决绝在此刻全部抛诸脑后了。
      他若不是那人的儿子,该多好。
      她若早一点遇见他,该多好。
      便在这时,一声极轻的咳嗽声响起,是摇影。楚靖溟忙收了手,几乎在同时,李佑也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楚靖溟一下子坐起身来,昨夜发上没来得及去的玉钗从发髻间滑落,啪的一声碎在榻边。
      摇影听得动静忙站起身来,轻轻敲门道:“娘子可醒了吗,那我进去了。”
      楚靖溟低头看一眼李佑,忙道:“等一下。”
      摇影推门的手顿了一顿,楚靖溟思忖片刻,接着道:“摇影,我昨夜又汗湿了一身衣服,现下难受得紧,你先去帮我烧了热水来,我待会儿要沐浴。”
      摇影嗯了一声,收回手,道:“是,我这就去。”说罢,那门上的影子晃一晃,便不见了。
      直到她的脚步听不见,楚靖溟才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子来,对李佑道:“趁着她不在,你快些走吧。”
      李佑坐起身来,点点头,翻身下床。其间他一直未同楚靖溟说一句话,直到走到门口拉开门,才低声道:“我知你不想再见我,从今以后,我再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说罢,他踏出去关了门离去,连头也未曾回一下。
      这话却仿佛一声惊雷划过楚靖溟的头顶,许许多多的场景一下子涌入她的脑海中来——第一次见他时他醉醺醺的却说要给她最好的,那年重阳大典上他在漫天的烟花下对她举杯微笑,还有暑至泛舟湖上,冬来烹茶抚琴,花坞樽前含笑,隔江山寺闻钟,还有昨夜那个吻。
      她忽然就怕了,害怕再也见不到他,她知道他向来是说到做到,这害怕令她失了理智,她急忙奔下床,连鞋子亦顾不得穿。她赤足散发的朝后院奔去,他站在矮墙下面,像在沉思,她叫住他,道:“李佑,你等等。”
      他极惊讶的回头,见她的样子,眉头一下子皱起,道:“怎么这样便出来了,小心地上的石子伤脚。”话罢便要来抱她起来,楚靖溟向后退了一步,定定地看着他,急声道:“李佑,你说再也不见了,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佑眉头皱的更深,随即苦笑一声道:“自然是真的,你……”
      “李佑,我不想这样,我不愿再不见你。”她打断他,深吸一口气,面颊上泛上极轻薄的粉红,低着头道,“昨日许是我气糊涂了,其实,我并不讨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并不讨厌你……只是那件事,却暂时不能给你答复。”
      下一刻她便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李佑紧紧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呼吸流连在她的颈间,柔声道:“我可以等,等到你答复我。”
      楚靖溟点点头,抬手回抱住他,轻声道:“可我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我……”
      “我不会等太久的,也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这一次换成是李佑打断了她,他明显感到怀中人一瞬间的僵硬,却依然接着道,“三日,我给你三日,三日后的未时三刻,我在嵯峨峰上的连枝亭里等你。”
      等你做出一个选择。
      执子之手,亦或,死生不复相见。
      我会等你。
      楚靖溟闭上眼睛,沉吟许久,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大雨滂沱,像要淹了这如神来笔挥就的金玉长安。
      楚靖溟坐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搭拨着琴弦,望着外头已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雨,屋檐上的水几乎是一层层淌下来,极像是冰玉似的帘幕。
      屋外落红满地,铺就了一地的红妆,而在雨中摇曳的树枝上,却只剩下绿肥红瘦。
      今日已是她与李佑约定的日子,而此时,已是申时三刻。
      她知道就算下了这样大的雨,李佑依旧会去,可是她,却迟迟下不定决心踏出家门。
      她不知道他会等她多久,或许他已经走了,或许他没有。
      她一次次站起身,却又一次次,颓然坐下。
      她向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却在这时候,踌躇了全部心绪。
      她已清楚了她是喜欢李佑的,可这喜欢究竟有多深,她却不知道。她心里是清楚的,那个居高位的人是清楚她的真实身份的,也是那个人的手下留情容她背负着一身血债苟活至今,可是,那个人能够容忍,她与他的儿子结婚生子吗?
      楚靖溟不知道答案。或许她可以不顾所谓血海深仇,放下芥蒂同李佑在一起,可是若是有一天李佑知道了,他一定会痛苦。
      她不愿他痛苦。
      还有就是她自己——她曾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在怀中断了呼吸,听了心跳,他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衫,而这,都是因为她爱上了他。
      当那场感情消散在鲜血和烈火中,她已不知如何去投入下一段感情。
      便在她低首沉思之时,自雨幕中走来了一道漆黑的身影。
      像是浓墨渲染出的一个人,狷狂的眉眼,胸前黑龙图腾几欲奔腾而去,他一身火红滚边的漆黑锦袍,在这样大的雨中空手而来,却连衣角,也未曾沾上一点水汽。
      楚靖溟一惊,忙站起身来走到门边,笑道:“许久没见,你怎么突然来了?”
      敖澈报以一笑,踏进屋子里来,道:“好不容易得了闲,来看一看你。”
      他走到桌边坐下,楚靖溟随后走过来,倒了一杯水给他,道:“现在想见你一面是真难,现如今,你倒是不如从前逍遥自在了。”其实楚靖溟对敖澈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并非斑点不曾知晓,他身负他的国仇家恨,她亦不愿在他的路上一阻再阻。
      敖澈神色不变,只苦笑着摇摇头,饮一口水,方道:“是了,很多事情你若是背负,自然不得逍遥自在,你也是一样。我刚刚来的时候见你,神色郁郁,可是有什么心事?难不成,你还在为了那人的事烦心?”
      楚靖溟亦摇摇头,坐到他身边来,低低叹一口气道:“哪里是为了他,若是为了他,我现下倒不用这样烦心了。”
      “这倒也是,死去之人最让人省心,反倒是活着的人,总令人烦心不已。”敖澈看一看她,眼神有些复杂,像是知道些什么。
      楚靖溟“哦”了一声,抬眸轻笑道:“你何出此言?”
      “我虽一直忙着,可长安城里的消息,多多少少也总是能听说一些的。”敖澈放下手中的杯子,作出一副极淡然的神气,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近日听闻,郑县子家的千金与齐王来往密切,甚至还有人说,这郑县子家的千金已是当今圣上为齐王定下的王妃,是以二人才在私下里常常往来。”说完,他还极意味深长的看了楚靖溟一眼。
      楚靖溟倒显得很平静,反倒无奈勾一勾唇角,淡然道:“是吗?”
      敖澈点点头,一双如墨瞳仁中满是复杂神色,他紧紧盯着楚靖溟,低声道:“楚楚,你和他的事,是真的还是,只是传闻?”
      “一半一半吧,那位虽没有将我许配给他,可我同他往来这件事情,却是真的。”楚靖溟却不再看他,而是又低下头盯着桌上那把古琴,随手拨出一段清泠泠的音符。
      敖澈的眉头深深皱起,他放在桌上的手指一点点收起,沉声道:“你喜欢他?”
      楚靖溟摇摇头,却又点点头,她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或许是吧,若不是他,恐怕我现在,还陷在宇文的死中无法自拔吧。”
      “可你的仇呢?你同李唐王室的血海深仇呢?可以不报吗?”敖澈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失望,还有几分气恼。
      楚靖溟点点头,却又摇摇头,终于抬眼来看敖澈,道:“我不知道,我似乎一直对这所谓的血海深仇都没有太多的执念,只是偶尔想起,也会有些血气翻腾罢了,可到底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就像那时候你说你与李唐皇室不共戴天,我却拦着你,是因为我对李家到底还是有一些牵念。可是再往前,当你被秦琼所伤,是因为李家的缘故,我却觉得你若有事,必是要他李家血债血偿的。这可能有些矛盾,可说到底,我不过是天真的想要周全一些可以周全的事,保全一些可以保全的人罢了。”
      敖澈指尖僵硬许久,终于还是松弛了下来,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的确是你会做的,而于我来说,不过是觉得不甘心罢了,我本以为即使你阻拦我,可是在与李家为敌这件事上,你到底还是站在我这边的,到底是我错了。”
      楚靖溟不曾料到他这样说,她是想过的,想着敖澈应当有着怎样的心意,可是却未曾料到他会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她静默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敖澈,这事论不得是谁的错,若非要说出个所以来,也不过皆因人心反复罢了。”
      世上人心,时而甘过醇酒,时而毒比鸩毒,世上最变幻莫测之物,亦不过人心。
      敖澈几乎忘了是谁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可他看着楚靖溟,恍惚间还是失了神,良久,道:“是了,凡人心情,我揣度了许多年,终究也没有揣度透彻。”他这话回答的微妙,像是并不在回答楚靖溟似的。他不知为何无端端想起温锄月来,连他自己亦不知道缘由。
      屋外头的雨一点减小的趋势都不见,楚靖溟忍不住向外看了好几眼,心中也不由焦躁起来,琴弦上随意流淌出的几声,也杂乱无章起来。
      终究是敖澈按捺不住,盯着楚靖溟,慢慢道:“楚楚,我方才来的时候路过嵯峨峰,见他一个已在那儿淋了许久的雨,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楚靖溟听了他的话倏地一下站起身来,袖子拂过古琴几乎要将那琴带到地上去。
      “他可真是个傻子,这样大的雨也不知避一避……”楚靖溟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焦急,瞪着外头垂落的雨幕,眉头轻蹙。
      敖澈看了看她,神色添了些许复杂,却是亦站起身来,道:“我带你去嵯峨峰吧,你说你想要周全一些可以周全的事,只是现下,也不过只能顾得眼前罢了,人有的时候周全不了所有事,不过先周全了自己就是了。”
      话说到这里,他依旧向楚靖溟伸出手去,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可楚靖溟看了他许久,却并没有伸出手来拉住他,只是又坐了回去,垂首不语。
      敖澈有些诧异,却不知道她为何如此,良久,他才默然收回了自己的手,沉吟片刻方道:“你不打算去,是吗?”
      楚靖溟眉心有种激烈的苦楚缓缓流淌出来,她抬手按住,却似乎连指尖都染上了苦涩:“敖澈,你说的没有错,可是有的事情,知道,却不能做到。”
      敖澈依旧坐回到她身边来,伸手扶一扶她的肩膀,沉声道:“你这又是何必,明明担忧他,明明喜欢他,却又不肯见他。”
      “你不明白——我这样的人,我这样的身份,都会让他徒增痛苦罢了。”楚靖溟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低缓如同呓语,敖澈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却又有些明白,但终究不能懂得,“我曾与你说过我与上头那位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你可知道,我父兄七人皆曾死在那一位手中,不是我不肯放过自己,是他不会放过我。因为我,他也必不会放过李佑。”
      “可你仍是喜欢上了他?”敖澈皱一皱眉头,冷眼看着她,像是愈发不认识她。
      楚靖溟轻笑一声,继续道:“敖澈,他为我做的那些,我全都看在眼里,我只是,并没有为了他而不顾一切的勇气罢了。”
      敖澈愣了愣,想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沉声问她:“那你对宇文呢?你为了他,可有那样的勇气。”
      楚靖溟不料他这样问,一开始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门外的雨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每每想起宇文长庆,只觉得是撕心裂肺的疼,可是念及李佑,有的时候却会不由自主的笑出来。”
      此言一出,二人便皆是不再言语,只听得屋外的雨声无比的清晰。
      沉默许久,楚靖溟还是站起身来朝屋外走去,背影单薄却又决绝,敖澈一喜,以为她还是改了主意,却听楚靖溟悠悠道:“罢了,想必他淋了这一场大雨,也该冷静了。敖澈,今日你便先回去吧,来日若是得闲,我再前去与你一叙。”
      敖澈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亦往门外走去,走到楚靖溟身边时,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里?”
      楚靖溟低低一笑,恍若山涧兰花盛开,幽幽若飘渺雾气,看不真切:“太极宫,见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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