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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陆(上) ...

  •   【黄土白骨终不悔,红烛软帐到天明。我那时是羡慕云瑛的,有个男子,宁可负了天下人,也决不负她。但当你的那句喜欢淹没在暮色的钟声里,我才明白,那时想要残忍对待的,其实是自己。】
      楚靖溟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恰逢摇影并冷疏推门进来。她昨日从李佑那里回来便直接睡下了,此刻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头脑却不很清醒,只迷蒙的打量着二人。摇影今日仍是穿了一件湖蓝色上袄,只雪白的裙角上绣了大片大片湖蓝色的蝴蝶,交领处略深一些的颜色衬出她白皙且越发削尖的下颌来。而冷疏则着一件杏红色的齐胸襦裙,露出脖颈处雪白的肌肤来,虽然身量尚未长成,却也显出几分女人味来。
      这二人一同进来,虽是不同的风格,也显出些桃红柳绿的意味来。摇影冰雪似的剔透,冷疏却如同盛开的繁花。楚靖溟怔怔瞧着,半天竟没反应过来——她两个自她回长安起便跟着她,朝夕相处的时间几乎超过了所有人,可她却也不知道,她们两个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
      她忽然笑了,抬手揉一揉因为宿醉而沉重酸涩的额角,轻声道:“这样久了。”
      “娘子昨天到哪里喝酒了,喝的那样多,也难怪睡得这样久。”楚靖溟的声音并不大,摇影却还是听到了她的话,随即笑道,“我给娘子倒杯水吧。”
      楚靖溟点点头,却也不多解释,待她接过摇影端来的茶水,才又道:“你今日这身打扮不错。”
      闻言,摇影的脸上不由得便染上了半抹云霞,她侧过头去,笑道:“娘子大早晨起来便寻我开心呢。”
      她这样说,竟让楚靖溟愣了一愣——若是放在从前,摇影肯定是要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的,可如今——她不由苦笑,其实摇影的改变她早已发觉,今日不过是又一次深刻体现出来罢了。
      这两年摇影的性子在时光的磨合下变得沉稳平和了许多,她虽然仍旧是安安静静的样子,却少了许多小女儿家的扭捏造作,多了些大方与端庄。偶尔楚靖溟见她指点新来的小丫头,竟觉得从前并未认识过她。
      “娘子哪里是拿你寻开心,是酒还没醒。”冷疏闻言也走过来,微微翻了个白眼,道,“你若是往好了想,尽可以当她是酒后吐真言,你若是谦虚点,也可以当她是酒喝多了说胡话呢。”
      楚靖溟将手中的水饮尽,将杯子递回摇影手里,才横了冷疏一眼,嗔道:“你这张嘴,当真是越发厉害了,我前几日听你教训雪夜,竟是半点不留情面,害得雪夜跑回去哭了整整一晚上,也未免太过刻薄了些。怎么跟着湄姨这许多年,好处没学什么,脾气倒学了十成十?”
      冷疏的性格向来开朗活泼,年岁见长,即使成熟了许多,少了许多的任性刁蛮,却显得越来越厉害泼辣了。只是她长相很是讨喜,别人也只觉得是她可爱罢了。
      她从前与楚靖溟生出了些嫌隙,与楚靖溟也闹了许久的别扭,只是在楚靖溟因着宇文长庆伤心欲绝的时候,却是冷疏,在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夜里,将她的眼泪全部收入怀中。
      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一张嘴再怎么不饶人,心总是柔软异常。
      “她哭便哭了有什么要紧,我最不喜欢这样的丫头,遇事便哭哭啼啼的装可怜,装出来给谁看呢。”冷疏听了她的话,极是不以为意,眼一瞪嘴一撇,几乎是有些恶狠狠道。
      楚靖溟觉得很是好笑也很是无奈,到底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得苦笑一声道:“她才多大,你也同她一般见识,她即使装可怜也不是对你,你不愿意看,不看也罢了。”
      冷疏还是不服气,只哼哼着不愿意应,楚靖溟皱了皱眉欲再次开口,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道:“娘子,您起了吗?”
      是唐哲修,一听到年轻管家的声音,冷疏转瞬间便换上了一副笑脸,奔到门口去,抢着道:“起了起了,娘子刚刚便起来了,哲修哥有事吗?”
      楚靖溟对这样的情境早已习以为常,也没再问,只等着年轻管家的回话。
      “娘子起了便好了,钱郎君一早便来了,已在前厅里等着了。”想来唐哲修也是习惯了,便接着说下去。
      楚靖溟轻轻皱了皱眉,一边披衣下地,一边问道:“只他一个?云瑛呢?”
      “柳家娘子并没有来。”唐哲修像是早知道她会这样问,是以答的极其顺畅。
      楚靖溟颔首思索了片刻,道了一声“知道了”,而后便径直朝屋内换衣服的屏风后走去。
      临转进去之前,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对冷疏道:“你先出去吧,留摇影一个人就行。”
      冷疏欢欢喜喜的应了一声,便拉开门出去了,随即就是她追着唐哲修离开的脚步声。
      楚靖溟暗笑一声,不再言语。
      摇影直到楚靖溟进去,面上含笑的神情才变得有些僵硬,她缓缓送来被手指紧紧握住的衣袖,眼里的神情微妙而复杂。
      人在很多时候,其实都分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真正的身不由己,还是单纯的下意识所为。
      摇影漠然的看着自己苍白的掌心,心底里有些揪着的疼。
      屏风上映出女子单薄优美的剪影,像是新抽出的花枝,美的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那是她的主子,是她的姐妹,亦是她的老师,她教给她识字读书,教会她抚琴下棋,让她明白何为自尊何为自爱。
      她最尊敬的人,是她。
      可是,她最恨的人,也是她。
      她是她永远也逾越不了的一座孤峰,那峰顶的皑皑白雪,冷了她的整颗心。
      楚靖溟不一会儿便换了衣服出来,丁香色的曲锯裙衬得她肤光胜雪,身材修长,可摇影在远处看着她,面上竟泛起了一种几乎绝望的神色。
      她坐在妆台前,因着与钱万三多年相熟,便没有梳起发髻,只是将两侧的长发在脑后用几枚压发随意绾起,又缀上两只响铃步摇点缀。整理好的时候她从镜子里看摇影,想说什么却还是欲言又止。
      摇影愣了半晌,才默默走过来伺候她擦脸漱口,楚靖溟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一直到楚靖溟站起身来准备出门。
      “你先下去吧,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楚靖溟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摇影,对方的心思她越来越摸不透,而她的心思对摇影隐瞒的也越来越多,她二人的貌合神离早已不是一天两天,这种戒备着身边人的心情让楚靖溟极是不忍,却到底也没有别的办法。
      摇影点头道了一声“是”,便在楚靖溟身后出了门,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楚靖溟看着消瘦的厉害的背影,只轻轻摇了摇头,便转身朝前厅方向走去。
      楚靖溟到前厅的时候,钱万三已等了好一会儿了。他边摇扇子边用手指敲着桌子,虽是百无聊赖的样子,眼中的神情却带几分焦灼。
      看见楚靖溟来,他也不起身,只慢慢合了扇子,缓缓道:“你可算是出来了。”
      楚靖溟走到另一边来坐下,接过一旁小厮端来的茶盏,吹一吹水上浮动的碧叶,才开口问道:“你很久没有一个人过来了,别是你和云瑛又闹什么别扭了吧?”
      钱万三一只手拿起杯盖在杯沿上一圈一圈的划着,眉头深深蹙起,哑声道:“我阿耶昨日忽然与我说起一事,却要我娶董家的千金。我未曾答应,却不晓得云瑛如何得知了这件事,她面上说不生气,可我知道她心里定是难受的厉害。我思来想去,都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只得来找你了。”
      楚靖溟闻言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撂下手中的杯子,疑惑道:“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叫你娶董家娘子?难不成你二人自那之后,还有交往?”
      钱万三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自然是没有的,且不说我自己不会,便是齐王,后来见了我亦绝口不提此事。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家父与董尚书是故交这我是知道的,可他从前也未曾动过与之结亲的念头,现下却不知怎么了,竟坚持要我娶董尚书家那位千金。”
      “云瑛虽性子烈些,倒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同她解释清楚,想来她也不会怪你。”楚靖溟沉吟片刻,缓缓道,“况且,你若执意不肯娶董家那位千金,伯父也是不能硬逼你的。”
      钱万三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那把乌骨玉绣银折扇,手指衬在乌黑的扇柄上显得有些苍白,他思忖了片刻,方点点头,道:“道理是这样说没错,只是,我本打算今年入了夏便向云瑛提亲的,此事一出,又要叫我重新打算一番了。”
      楚靖溟亦点点头,认同道:“是了,你需得同伯父好好说说才是,至于云瑛那边,我去帮你好好劝慰劝慰她也就是了。”
      钱万三“嗯”了一声,忽然,又像想起些什么来,侧头看着楚靖溟,嘴角勾起,划出一道极浅的弧度。
      楚靖溟不明所以,只得避过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钱万三摇摇头,又拿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才道:“并没有,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从前的事了。”
      “从前?从前什么事?”楚靖溟愣了一愣,随即转回目光瞅着他,指尖点着桌上一滴洒出来的水,轻轻画着圈。
      钱万三直直望进她的眼睛,神情似笑非笑,也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阿楚,你变了许多。”
      楚靖溟轻笑一声,低下头来,有些好笑道:“每个人每天都在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从前我与你说起同云瑛吵架的事,你曾问我,是真心,还是一时兴起。”钱万三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悠远,像是泛着回忆的一汪水,“你那个时候总怀疑我对云瑛的感情,现下却也这般信任了。”
      像是一道月白色的光闪过,楚靖溟不禁眨了眨眼睛,恍惚间又是从前,月光下男子的身影拖得极长,他袍袖如水,声音也如水。
      他说了什么来着?对了,他说:“ 阿楚,我第一次在这里见到翻墙进来找你的云瑛,便觉得,这个女子,我要捧在手心里宠她。 ”
      他还说:“我钱万三对任何人都可以花言巧语左右逢源,唯有柳云瑛,我绝不诓她。”
      他宁可负了天下人,也决不负她。
      “小钱,我信不信并不是什么大不了,只是你自己说过的话,莫要忘了。”楚靖溟颔首浅笑,晨光洒在她眼里,满是温柔与缱绻。
      她心里有个模糊的影子闪过,她却没看清楚是谁。
      钱万三极是郑重的点点头,目光坚定,缓缓道:“唯有这事,我永志不忘。”
      “那便好了。”楚靖溟侧头笑了,微微昂起的脖颈有着极其优美的弧度,“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钱万三亦笑了,一把打开手中的折扇,摇了一摇,道:“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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