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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伍(上) ...

  •   【如果有天我死了,不必为我哭泣,亦不必在我的坟上种满鲜花,便让它长成一片荒芜。你若愿意,便记着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也罢。】
      那日的流泪像是将楚靖溟深藏心中许久的悲伤带走了许多,她仿佛终于跨出了历时许久的低落,甚至在除夕之夜,陪老侯爷笑语盈盈守岁直至深夜。老侯爷和湄姨终于得见楚靖溟面上出现长久的笑意,一同老泪纵横,恨不能抱头痛哭一场。
      这不能不说是李佑的功劳,他在她伤心之时,一次次的安慰开导,连楚靖溟都不能清楚,为何他对她的心事,竟这般的清楚了解。那个夏日之前,她不曾着意于他,而他也没有用心于她,他二人的相交,亦不过止于朋友二字。可自从那一日的同船共渡之后,很多东西都已然开始改变了。
      新年第一日李佑一大早便入了太极宫向德妃请安。德妃多年深居简出,又抱病免了一贯的晨昏定省,可是李佑踏进淑景殿时,她却已然梳妆完坐至案旁用餐了。
      “给阿姨拜年了,贵体安康,福慧双至。”
      德妃今日精神尚好,又穿一身紫衫,更显得整个人明艳许多。她见李佑进来,面上便挂了难言笑意,待他三拜拜完,忙道:“我儿快起来,可用了早膳?快坐这边来与我一同吃些。”
      李佑笑嘻嘻站起身来,打着扇子摇摇摆摆走至德妃案边坐下,却被德妃一把将手中扇子抽走:“大冷天的,打什么扇子。”
      “哎哎,阿姨别拿走啊,我不扇我不扇,我就是为了好看……”李佑怎可能眼睁睁瞧着楚靖溟送的扇坠被收走,直起身子便要去够。
      阴德妃却没叫他得逞,反倒因他在意,孤疑地打量起那把扇子来:“什么扇子,叫你宝贝成这样?”
      李佑委屈巴巴盯着自己阿姨看,一双桃花眼几乎挤出泪来:“阿姨还不知道儿子,统共就收集扇子这么一个爱好……”
      “哦?我却怎么听说,齐王殿下,还爱收集美人?”
      李佑面色微窘,连连摇头:“阿姨一定是听错了,儿子近来热心读书,哪有时间去寻花问柳。”
      阴德妃自然不信他的话,却也懒得再逗他,反手将扇子还了他,又道:“近来没什么精神,也一直忘了问你,重阳那日,你怎么又偷偷跑了?”
      李佑小心翼翼将扇子塞回怀中,方道:“儿子方才说过了,近来热心读书,对美人,不很感兴趣。”
      阴德妃拾起筷子便在李佑额上敲了一记,看着他呲牙裂嘴装的颇像,才又抬手替他揉了一揉:“只是可惜了贵妃一番好心。”
      李佑这次倒是老老实实窝在他阿姨手下,闷声道:“贵妃阿姨的意思您还不清楚?无非是想让我娶了她的族侄女去。”
      “我记得你以前也算是挺喜欢那位韦娘子的,我瞧着长得也是十分别致,如今却是怎么了?”从前李佑与韦嘉懿的事情,德妃也算听过一些,一直当他对韦嘉懿还算有情。
      李佑从德妃手下挣了出来,却随手抓起案上一块糕点吃了起来:“唔,阿姨宫中小厨的手艺是越发好了,这白雪牛乳团比起五福斋也是丝毫不差。”
      阴德妃一贯对他的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办法,只得叹了口气,又问:“你既不喜欢这韦娘子,不娶也罢。只是我瞧着你上次对那位柳娘子,也是十分中意,柳家虽比不得韦家,到底也不算差。”
      李佑虽不敢明说他其实那次想夸得是弹琴之人,却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忙一把扯住德妃的袖子:“柳娘子舞姿惊为天人,的确不错,只是不知阿姨对上次那位抚琴的楚娘子,印象如何?”
      “不可。”不料德妃却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你喜欢谁,我都可为你向你阿耶求一求,唯独这位楚娘子,绝对不可。”
      李佑绝想不到德妃拒绝的这般干脆,他眉头一缩,正欲追问,却还是住口,换上一抹得体笑容来:“儿子不过随口一问,阿姨不必挂心。阿姨是否还未吃饱,儿子再服侍阿姨吃些罢。”
      德妃漫不经心点点头,果真就着李佑的手吃了两块糕点,又细心问了他近来身体饮食。李佑一一答了,惯来哄美人的手段用来哄自己亲娘,也甚是得心应手。
      食罢,李佑又陪着德妃在自己宫中走了一走,才告退请辞。他走的时候德妃还是忍不住执了他的手,依依叮嘱道:“不是我不疼你,只是那位楚娘子,几年前太子便向陛下求娶过。陛下那时不知怎么的就对太子生了大气,连先皇后也不敢求情。后来此事便不了了之,太子也娶了苏家的嫡女为妃,才算翻篇了。你本不算得宠,凭着先皇后一点垂怜才得了今时今日许多好处,如今不比从前,何苦再惹你阿耶生气。”
      李佑怎会不知当年太子求娶楚靖溟不成的事,他本以为是因为楚靖溟出身不够,做不得太子妃,才未能成行。如今看来,却是另有隐情,只是宫中之人对此事皆是讳莫如深,任李佑百般探查,竟也毫无头绪。
      他不由有些心烦意乱,对德妃叮嘱,也只胡乱应了,便出了宫去。

      过了年之后便是开春,李佑也一直说要送楚靖溟一份礼物。楚靖溟一向知道他奇巧的心思,是以虽期待着,却也忍着不去问他那礼物是什么。
      终于在一个春日里顶明媚的早晨,李佑着人邀了楚靖溟入府去。只是她刚一踏进齐王府,便被李佑拦下了。李佑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嘴角带笑,一身象牙白绣红莲花纹的长衫,执一把十二骨描金白玉扇,如玉的墨发用银纹发带松松挽了个髻,更显得他气如芝兰玉树,貌似皓月辰光,谪仙似的模样,连许多女子在他面前,都免不了要自惭形秽。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眸眼,较旁人更添了三分风流多情。
      楚靖溟仔细看他,竟一时也呆住了。
      她见过许许多多的美人,也常常自矜于自己的美貌,可如今看了李佑,方才发现,原来男子,竟也是可以用美来形容的。
      不知为何就有些失落,她在他面前低下头来,像是在艳阳下微微垂首的白莲。
      “小娘子这是怎么了?”李佑不解,歪过头去看她的脸,她的眼睛藏在羽毛似浓密的睫毛下,黑的叫他看不清。
      楚靖溟摇摇头,片刻后,才抬起头来展眉一笑:“无事,风迷了眼睛罢了。”
      这日春光甚好,哪里又有什么风,只是李佑瞧她不愿说,也不再追问,只笑道:“春日里风大,迷了眼睛也是常事。”
      听了这话,楚靖溟的眸子便微微眯了起来,她从前只是瞧着双眸尤其漆黑些,如今年岁大了,那眼睛也慢慢成了凤尾似好看的形状。如今这样微眯的神态,竟是十足的妩媚与妖娆。
      她看了李佑半晌,才道:“你今日怎么亲自迎了出来,袭姜,怎不见她人?”
      李佑展开手中的扇子摇了又摇,神秘一笑,道:“我今日可是特意出来迎着小娘子的,为的就是要给小娘子一个惊喜,不过,小娘子现下随我进去,可得把眼睛闭起来。”
      楚靖溟不由一愣,满心的疑惑却不表现出来,只无奈的笑笑,点了点头。
      李佑笑意更浓,侧头想了想,才从发上扯下那条银色的发带来,绕到楚靖溟伸手去,覆上她的眼。
      楚靖溟不由有些好笑,正想说话,却觉得有种极其清冽的寒香扑面而来,或许是视觉的消失让其他的感觉都忽然变得清晰起来,让那气味越发的撩人心肺。
      是种淡淡的酒香,并不是饮酒入喉之后那种呛鼻的味道,而是像是新酿出来的醇酒,还未饮,已然醉了。
      她忽然想起,似乎李佑的身上,总是有着这样的味道,想来,应是他喜爱饮酒的缘故吧。楚靖溟正这样想着,一只手便被李佑牵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要推拒,却奈何也抽不出来,只能任着他拉着她往前走去。
      她便这样跟着他往前走,只觉得他身上那种酒香清香宜人若隐若现,恍惚间,那酒香里,便掺入了别的什么香气。
      在微凉的空气里,一点点渗入鼻腔,那浓烈却又清淡的冷香。
      是茶花的香气。
      李佑站定在那里,楚靖溟也停下来,不等李佑过来便拉下了蒙着眼睛的发带,光亮透入的那一瞬间,满眼玉雕一般剔透玲珑的茶花映入眼帘。
      一树一树的茶花,雪白的,绯红的,殷红的,像是曼妙的霞光,又像是少女因娇羞而微红的脸颊。
      次第层叠的花瓣,像是天宫仙娥散开的裙裾,一层层旋开了来,便成了华彩。
      楚靖溟仍在发呆着,惊叹于眼前的场景,李佑便已经撷来一朵大红色的茶花,簪于她的髻上,仔细瞧了瞧,眯着眼睛满意笑道:“小娘子果真是倾国倾城。”
      偏生楚靖溟今日一身茶白色绣红云纹的高腰襦裙,外罩一件赤色轻纱褙子,满头如云青丝挽了寻常的坠马髻,此时缀上一朵赤红茶花,越发显得她容色皎白如玉,脱去了许多稚气的脸庞美丽不可方物。
      她面上的神情依旧算不得温婉,眼里更多的仍是清寒的冷冽,仔细瞧着,竟有着许多男子都没有的坚毅决绝,尽管李佑一向喜欢的都是温柔可人的美人,可如今看着她,却也觉得那种风姿令他心神荡漾。
      他不禁拿着手中折扇在手心敲了两下,装作无奈笑道:“早知便不带小娘子来我这里看花了,小娘子一来……连我这里的花,都失了颜色。”
      楚靖溟这才从刚刚的失神里缓过来,斜他一眼,道:“殿下说笑了,京中传言道,‘五殿下风姿出众,立如芝兰之玉树,倾如玉山之将崩’,据说许多女子见了殿下都自叹弗如,殿下这样说,可是折煞我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冲他眨了眨眼睛,面上的神色却做得极其严肃。
      “小娘子这样夸我,倒叫我觉得不好意思了”李佑听她这样说,不仅不生气她的称呼,反而笑的更加灿烂,还装出一副极其无辜的样子来瞧着她。
      楚靖溟半点不示弱的看回去,上挑的眼角刹那间满是芳华,道:“殿下过谦了,我方才所言,哪里及得上殿下风采之万一,殿下是多少长安城里待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呢。我还记得从前那一次——连号称长安第一美人的韦娘子都折服于殿下风姿,更遑论是别人了。”
      李佑看着她的如花笑靥,忽然就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此刻想去吻她的心情。这倒也奇怪,他明着暗着吻过她许多回,他见她的第二次,似乎就……他却从来都不会像如今这样,竟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他笑着别过头去,摇着扇子的手都有些发颤,道:“我新挖出了两坛酒,想请小娘子品一品,小娘子便赏个脸吧。”
      楚靖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岔开了话题,却也没有多问,听他这样说,便点了点头。
      李佑随后便带她在茶花树下一张石桌边坐了下来,那桌上已放好了酒壶与琼觞,简单的样式,雕工却甚是精美,可见李佑在与酒有关的事情上,总是很舍得费心的。
      “这酒是我阿姨从前亲手酿的,取得是那年三月里头一枝开的桃花,本是酿给我阿耶喝的,只是如今,不提也罢。”待楚靖溟落座,李佑方拿起酒壶为她斟酒,垂下来的发挡住了他的脸,楚靖溟瞧不见他现在是什么样的神情,“我阿姨少时爱极桃花,此处原本……只不过后来,那些桃花都移到了宫中,这些茶花,还是我建府时种的,如今却也长得极好。”
      他唇角的笑意竟有些落寞,似乎只有在提起阴德妃的时候,他的唇边才会有这样的笑意,其余的时候,他似乎永远都带着几分轻佻不恭的笑容,风流多情,却最是无情。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样的李佑,楚靖溟竟觉得心里有哪个地方,在隐隐作痛。
      然而她在此时却又忽然想起,她似乎从来都不知道李佑在想些什么,从前她以为她了解他,可现在她看着他,却发现她似乎从来都没了解过他。
      他们李家的人,那个人的儿子。
      全都一个样子,她在心里这样苦涩的想着。
      楚靖溟缓缓端起面前的琼觞,那泛着极清浅粉红色的酒液映衬于皎白的杯中,像是怦然心动的微红眼角。她只看了一眼,便仰头一口饮了下去。
      楚靖溟是很能喝酒的,但却不怎么喜欢品酒,她一向觉得,再好喝的酒,若是只能小口小口抿着,也失了喝酒的意趣与兴致。
      李佑见她喝的急怕她呛着,便想伸手去拦,手还未曾伸出去,却见她已放下了杯子,面上神情都未曾变一变。他暗自一笑,不禁于心中自嘲了一番——如何就忘了她是能喝酒的,从前在鸿宾楼的那一次,可不就是……
      楚靖溟喝的虽快,入喉却是缓的,那酒想来李佑是热过的,现下还是温的,竟显得那酒里的清甜味道愈发浓厚,倒是酒味有些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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