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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贰(下) ...

  •   楚靖溟微微松了口气,看了看李佑,笑道:“我终于明白殿下是如何把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都骗的团团转的了。”
      李佑没说话,只一个劲的笑,楚靖溟又道:“只是你同你妹妹的关系倒很好。”
      李佑轻笑一声背过手去,看着不远处一副父女天伦图:“她是我妹妹,我同她关系自然是好的。”
      楚靖溟不再说话,她想起许久之前同李佑的那一次谈话,男子越发漆黑的眼睛不知是因为喝醉了还是别的什么,她想起他无奈的有些凄凉的唇角,想起他说“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躇不敢言”。一个尚且应该留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孩子,却过早的承受了他人的白眼和兄弟间的明争暗斗,他本该是满怀怨恨的。却终究还是未曾将这怨恨,带给他异母的幼妹。
      “你有没有听过昙花的故事?”李佑忽然开口,令楚靖溟有些不知所措。她本以为他会问她为何李承乾那里出现她的画像一事,他却没有。可她也没有回答,他便接着说下去,“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昙花原是一位花神,却与负责照看的韦陀相爱,此事被天帝知道,便消除了韦陀的记忆,送去了佛祖身边。花神却不愿与爱人就此失落,她听说韦陀在每天的晚间都要为佛祖采摘茶叶,便花作昙花,每日只在此时开花,只望心爱之人可以认出她来。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韦陀终究没有认出她来。”他的唇齿间隐约有几分酸涩,楚靖溟不知道说什么,或是她直觉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漆黑的眼底映出含苞待放的花朵。
      果然,李佑顿了顿接着道:“昙花是我阿姨最厌恶的花,因为她觉得她们太过相似,纵使被所有人称赞为美,却还是等不来心爱之人的一次回眸。”
      女为悦己者容,而她们为之妆容的,却偏偏是最不悦己的那一个,而世间哪一个女子,又能像昙花花神一般,有着千万年不曾衰退的红颜,不过是,红颜弹指老,恩爱两决绝罢了。
      “快看。”李佑面上哀伤的神情转瞬即逝,他伸手扶住楚靖溟的肩,突然指了指前方。楚靖溟说着那方向看过去,就看见那昙花的花苞,微微的,张开了一些。
      像是女子逐渐绽放的红颜。
      周围的惊叹声此起彼伏,楚靖溟却好像都没有听见,她在一个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宇文长庆,银发金眸,白衣胜雪,从不笑的人在这一刻却笑了。
      他说:“你必不会同她们一样。”
      “你必不会同她们一样。”与此同时,她的耳边也响起了这句话,声音好听的像是清早弥漫的白雾。
      是李佑,楚靖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她却没有问,也没有回答,她只是不动声色晃开了李佑扶在她肩上的手,静静盯着面前那个清晰的几乎像是真实存在一般的影子。
      不一样么?他怎么会知道,她也曾像她们一样,在对一个人的求之不得中寂静的从天黑等到天亮。
      “我知道。”她听见他说,晚风拂起他的白发,拂起他的白衣,她害怕他会像雾气一般消散。
      “可是你却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此生此世,都等不到你了。”她在心里对他说着,她知道他听得见。
      宇文长庆却走了过来,伸出手抚一抚她额角的碎发,道:“别怕,总有一天你会忘了我,等一个等不到的人,没有必要。”
      他俯下身,吻一吻她的额头,温和道:“我全部的愿望,是你的平安快乐。”
      他说完这话便如同风似的不见了,楚靖溟伸出手,却抓不住他,她着急的想要开口,却发现,他消失的一瞬间,那株昙花,全部绽放。
      原来花开绝世,却也寂寞如斯。

      李承乾一早瞧见了楚靖溟,却按捺住了没去同她打招呼。他不知道何时起楚靖溟已同李佑这般熟稔,可明明是他二人相识在前。他下意识寻了一处楚靖溟看不见的隐蔽处坐了,一边坐着苏瑾,一边坐着诞下他长子没多久的良媛宋氏。苏瑾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倒是宋氏心情甚好,抱着幼子李象一个劲的逗乐。李承乾难得的有些心虚,他不知道让楚靖溟看到他这一副齐人之福的样子后该说些什么,即使他知道她并不需要他的解释。
      “殿下快瞧瞧象儿,一个劲儿的要往殿下那儿去呢。”宋氏向来温柔乖巧,如春风似的和煦,此时笑语连连,更添几分娇媚。
      奈何李承乾甫见了楚靖溟起就揣着三分的烦躁,此刻听她说话,伴着幼儿含糊的咿呀声,更是不悦,便沉声道:“象儿还小,这夜里到底风凉些,你便早些带着他回去歇着吧。”
      宋氏自跟了李承乾也算是得脸,又生了这东宫之中头一位王子,更是春风得意。今日叫李承乾这一番冷水浇下来,不由很是委屈。可是她又哪里敢忤逆李承乾的意思,只得讪讪抱着孩子退下了。
      苏瑾这时却回过神来,有些好奇的看着宋氏离去的方向,疑道:“殿下怎的叫良媛走了?”
      李承乾饮一口温好的薄酒,淡淡道:“吵得厉害,孤叫她先回去了。”
      苏瑾“唔”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某处,又道:“东宫路远,象儿年幼,良媛一个人带着也不方便,不如妾身跟着一同回去吧。”
      李承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跟着眄了一眼苏瑾看过的方向,悠悠道:“青雀这位王妃,娶了也有四年了吧?”
      苏瑾面容不易察觉的一僵,却笑道:“是了,魏王妃入府那年,不过十一呢。”
      “呵,也不过是为了儿时一句玩笑话。说起来孤记得她小时候也是顶活泼的性子,这几年也不知怎么了,倒是沉稳了许多。”
      “妾身从前一直长在台州,倒是没见过魏王妃从前如何。”
      “从前阎立本入宫时常带着她,青雀小时候就喜欢带着她玩,待她比丽质和瓀瓀还亲厚。后来阿娘见他二人玩得好,便叫早早给订了亲事。只是这几年孤冷眼瞧着,青雀待她,倒仍像是待自己亲妹妹似的。”
      苏瑾听到这里心中也涌上几分复杂情感,连手中绢子也不由紧了些,“恐是魏王妃还小呢,再年长些就好了。”“是么?”李承乾忽然饶有兴味转过头来看向她,“怎么孤记得你二人是一般年岁的?”
      苏瑾温婉一笑,犹自不觉:“妾身到底是魏王妃长嫂,年岁上虽然相同,却总觉得王妃像是妹妹一般呢。”
      李承乾便不再言语,只静静喝起酒来,苏瑾没得了他的明确意思,却也不敢离去,只得呆坐在一旁,连花何时开的,都不知晓。

      楚靖溟与李佑回到李佑殿中时已是四更,可门庭中却没几个宫人,唯有一个小内监哈欠连天的洒扫着,连李佑回来也不知道。
      楚靖溟不由看了李佑一眼,对方却丝毫不在意,见她看他,才笑了笑道:“驭下不严,叫小娘子见笑了。”说罢,他竟是悄悄领着她从偏殿进去了,连那唯一的小内监也不肯惊动。
      楚靖溟跟着他进去,殿里暗沉沉的,楚靖溟手里那盏宫灯也几乎灭了,她就只能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倒是李佑轻车熟路点上灯,才让殿里亮了些。
      楚靖溟熄了手里的灯,挂到一边去,便听李佑道:“时辰还早,小娘子喝口水歇一歇吧。阿姨不爱昙花,昨日是称了病的,我今日也不便向她请安,倒也不急着送小娘子走。”
      楚靖溟仔细思忖了一会儿,亦走到桌边去坐下,道:“那样也好。”
      李佑笑了笑,拿起桌上的水壶掂了掂,竟是轻的晃起来,显是许久未曾装过水了。他有些无奈,对楚靖溟耸耸肩,道:“看来只得我亲自去为娘子烧水来了。”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去。
      楚靖溟四下看去,只见殿内陈设多是简单老旧之物,只一张矮几上摆着一套保存良好的精致茶具,在这殿中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下意识叫住还未出去的李佑,问道:“不如我为殿下烹茶如何?”她伸手一指那套茶具,眸中闪过几分狡黠的荧光。
      李佑眉间有几分不豫,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我记得前日袭姜才收了些荷叶上的露水,还有阿耶新赏的茶,便去拿吧。”
      李佑不多时便回来了,楚靖溟已将全部的茶具都移到了面前,见他回来,展颜笑道:“答谢你今日带我赏花,便献丑请殿下尝尝我的手艺。”
      李佑坐下来将手中盛水的陶瓮和茶罐递给她,亦笑道:“那便辛苦小娘子了。”
      郑县子是嗜茶之人,对茶的要求也是极为苛刻,从前他父女未回长安时,楚靖溟为讨阿耶欢心,专程跑去一位茶艺高手那里学来了一手煎茶的绝活,到了后来,郑县子除了自家女儿亲手煎的茶,其余是一概不屑的。
      是以楚靖溟煎茶的样子自然是极其熟练的,李佑也很久未曾见过这样优雅的动作了。遥远的印象中,还是当年那人初得了这套茶具时,兴致勃勃煎茶给他喝。他几乎是一动不动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微眯着双眼,连扇子也忘记了扇。
      鎏金团花纹的釜中有轻微的水声,还有壶门高圈足赤金风炉里炭火燃烧的声音,李佑却好像都听不见,少女的每一个动作都好像带动着他的呼吸,烤好研磨过的茶粉散发出阵阵清香,融入混合着荷叶气息的水中更是令人迷醉。
      分茶是最难却也是最出彩的一步,楚靖溟却不急不缓,茶末薄厚均匀,连形状也是一片叶子的形状,盛在雪白的茶盏中,如翠竹入雪,白莲映叶,赏心悦目。
      李佑却仍是怔怔的神情,直到楚靖溟出声唤他,才回过神来:“这时刚刚好,殿下请用吧。”
      李佑一笑接过一杯来,刚端至唇边,茶香便扑鼻而来,他闭上眼睛低头轻抿一口,清冽的气息直入肺腑。
      “小娘子好手艺,本王当真是羡慕小娘子的未来夫婿。”李佑放下茶盏,嘴唇抿起又向一边挑起,一双桃花眸里三分柔情六分轻佻,余下一分却是说不出的落寞。
      楚靖溟亦端起一杯捧到唇边,笑道:“家父嗜茶,学来哄家父高兴的。”
      “还如此孝顺,现下本王已是嫉妒了。”
      楚靖溟眄他一眼,佯装气恼道:“王爷这张嘴,该被人掰开来瞧瞧,看是不是养了蜜蜂在里头,唇齿间有没有食蜜才好。”
      “是吗?”李佑眯起眼睛来,修长的眉眼像是上扬的飞鸿,“可惜我这般甜言蜜语,小娘子却一点不为所动。”说完,他身子已歪在一旁,笑容中也多了几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意味。
      楚靖溟愣了愣,耳边忽而又想起之前李佑在她的耳边说的那句“你必不会同她们一样。”他的声音好听的像一个梦,她几乎就要陷在那梦里,却有什么东西拼命阻拦着。
      楚靖溟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齐王殿下名满天下,不知是多少芳龄少女的春闺梦里人,我身份卑微,又如何敢心动呢?”
      李佑的笑容凝在了唇边,他凝神许久,指尖在盏边滑了又滑,忽而苦涩道:“小娘子言重了,我与小娘子君子之交,断不会有非分之想。况且,以我今时今日之地位身份,也绝不敢耽误小娘子的终身大事。”
      听了他的话,楚靖溟忽然心中一顿,一种莫名的愧疚油然而生,她埋首不语,几分自责停留在胸腔中,却不知如何脱口。
      “玩笑罢了,小娘子不必介怀。只是本王倒奇了,怎么小娘子先起的头,最后却是本王先赔罪?”
      楚靖溟“噗嗤”一笑,显然忘了说话七分演是李佑的拿手好戏,只得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殿下这张利嘴闹得,罢了,我瞧殿下说这么半天的话,定是渴了,我再为殿下叙一杯吧。”
      “那便麻烦小娘子了。”
      楚靖溟摇摇头,手上熟练地为他添茶,李佑支着头一个劲瞧她,却再不多说一句话。
      黎明前仅有的一点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空气里忽浓忽淡的茶香在这晨曦中,也似乎化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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