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伍(上) ...

  •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究竟是怎样一曲凤囚凰,叫卓文君不顾一切的愿意与司马相如长相厮守。我一辈子忘不了的那一夜,我们一起喝酒,聊天,从未想过,竟是最后一次。而你,宇文长庆,也许我见你的第一面起,便已疯了。可我们那时候多傻,竟都不明白,那种辗转反侧的酸楚,便是喜欢。】
      楚靖溟进了家门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唐哲修已在门口焦急等了她许久,见她狼狈成了这幅模样,气得直跳脚,连忙叫冷疏和摇影一左一右把她搀回房间,自己在一旁抱怨道:“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又整成这幅样子回来,让侯爷知道了,还不得气死啊!”
      唐哲修喋喋不休如同长舌妇一般在楚靖溟耳旁纠缠惹得她极不耐烦,纵然她明白他一片好心,也一句也不想再多听下去。
      “娘子,上次您喝醉酒回来侯爷虽没有说什么,但是气可是生的不小了,这次要是再让侯爷知道……”
      “唐管家不说,爹他自然不会知道。”楚靖溟坐在桌边,慢慢喝着水,摇影和冷疏站在她身边,见她神情不佳,自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一个劲的朝唐哲修使眼色。楚靖溟见了,又冲着她二人凶道:“还有你们两个,若是谁敢透露给阿耶或者湄姨,别管我打断你们的腿。”
      可唐哲修偏偏看不见似的,紧紧锁着眉,也死死绷着一张脸,显然是气得厉害了,手指在袖子里发抖:“娘子还不叫他们说出去,可不知道娘子是侯爷与湄姨的心头肉,若是娘子出了什么事,可不是要了这二位半条命吗?”
      楚靖溟叹了口气,软了软声音道:“我自然是明白的。”
      “今上仁善,不忍百姓为皇家之丧而弃佳节。又兼之为皇后冲喜,是以今年的重阳大典不曾取消。如今只剩一月,娘子不放在心上便算了,可也不能伤成这个样子。”唐哲修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还是抖着。
      “不过一点皮外伤罢了,不防事。养两天也便好了。重阳大典,我心里已有打算,只是要劳烦唐管家罢了。”楚靖溟抬眼看看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唐哲修愣了愣,神色亦缓和了许多:“娘子有事,只管说便是了。”
      “我拟了一件衣服的样式,只劳烦唐管家为我去跑一跑腿。这里衣用的锦缎,自是要越华贵越好。我记得年前今上赏了阿耶一匹缭绫,还剩下半匹,你就那这个去。至于外衣,便寻最好的鲛丝去织,越轻薄越好。搭配的首饰要用纯银,样式吗——我信任唐管家的眼光。”她说完,便叫冷疏去一旁的柜子上拿了一张纸递给了唐哲修。
      唐哲修看了看,不禁有些疑惑道:“这样素的样式,娘子便不怕选不上?”
      “唐管家只管连着我要弹得那支曲子想一想,定然明白我的意思。况且这样子虽素,这素纱配上缭绫,效果自然是不会差的。我倦了,唐管家先回去吧,爹爹那里,我知道你有办法应付。”
      唐哲修想了想,脸上露出了笑意,然而这笑中有些颇多无奈,他摇了摇头,一拱手便退了出去。
      唐哲修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冷疏听得没声了,一跺脚一撅嘴就朝着楚靖溟嘟囔到:“娘子,唐管家也是为了您好,您怎么能这么同唐管家说话呀。”
      楚靖溟抬眸扫了她一眼,将茶杯放在桌上,轻叹了口气:“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我今日太累了,实在不愿多说什么。”
      “可是……”冷疏还待要再说,摇影忙扯了扯她,笑着说:“行了行了冷疏,娘子这么累,我们去给娘子准备洗澡水去。”
      “摇影,你怎么能不帮哲修哥说话呢,你以前不是同我一样喜欢他吗?从太极宫回来你就怪怪的……”
      “冷疏!”摇影脸一红,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楚靖溟,伸手去掩冷疏的嘴,“别瞎说了,我们快走吧。”说着,急急忙忙就扯了冷疏出去。
      楚靖溟看着两人的影子从门上消失,只觉得累极,支着头闭目养神起来。

      唐哲修将楚靖溟受伤一事瞒得极好,老侯爷到底也没知道。可湄姨从小抱着她长大,又哪里看不出来。自然是又跟她前头哭了好几回。甚至更是从那天起,她就叫冷疏一步不离的跟着楚靖溟。冷疏向来最怕湄姨,这时得了讨好的机会,每天像小尾巴似的粘着楚靖溟,楚靖溟恨得咬牙切齿,却也碍着老侯爷半点不好发作。
      倒是摇影比平时更安静了些,总是稳重的人做起事来竟也学会了发呆,有时楚靖溟与冷疏叫她许多次,她才如梦初醒的答应一声,一张脸红得如同冷疏平日里爱穿的杏红衫子。
      秋意渐浓时长孙皇后的病势又开始反复起来,圣上念及于此本是要取消今年的重阳大典,可反复多次,重阳大典到底还是没有取消,只是换做了韦贵妃来主持。倒是重阳大典之后的烟火大会,不能再办,只以小宴代之。而百姓中秋重阳二日,亦不必替上皇服国丧,自行庆祝便是。
      中秋那天早上楚靖溟起的比平日要早些,早早的梳洗更衣后跟着老侯爷去了太极宫。冷疏眼见着唐哲修一大早便脚不沾地的忙着就老大不情愿地跟着楚靖溟,楚靖溟也不愿见到她一脸的不自在,梳洗好后就打发她去了唐哲修那里。
      老侯爷在朝中领着太府寺卿一职,逢年过节入宫朝见也是必不可少之事。其实他当的这个官虽然听上去权力极大,但实际上掣肘良多,他一向乐得清闲,反倒使得这官像是个闲职了。
      而楚靖溟通常都是一个人进宫去,宫里认识她的人竟比认识老侯爷的还多,然而到底是跟父亲一起,总觉得要拘谨得多。
      在宫门口她远远瞧见了一眼李四,李四正和别人说着什么。她没看清楚他穿着什么衣服,只恍惚觉得是极其苍白的颜色,却衬得他那种举手投足中透出的贵气越发明显了些。李四看见她就笑了,容颜俊挺,眸若寒星。温文如玉和凛冽如剑这两种如此矛盾的感觉在他的身上异常和谐的体现,不知道为什么,认识他越久,就好像越不认识他。
      楚靖溟冲他点头笑了笑,依旧跟在老侯爷后面,低眉顺眼笑不露齿。
      老侯爷首先跟着众官员一齐上殿向皇帝请安,而楚靖溟提前叫人领着先去向皇后请了安,只待着老侯爷完事再单独觐见今上。
      二人回合后,有宦侍将两人引至书房便离开了,楚靖溟站在老侯爷身后,脑中有些发晕。
      那个人她见过的次数不多,虽也在一起聊过一次两次,但每次见面时那种寒芒在背的感觉依旧清晰。
      耳畔总有凄厉嘶哑的声音高声叫嚣着,不绝如缕。
      那是她的仇人,血海深仇。
      手指在袖中握紧,眸中一瞬间燃起了漆黑的火焰,然而只是一瞬间。
      “爱卿来啦。”那人温和亲切却稍显疲惫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她跟着父亲一同跪下,并袖垂眸,一拜到底,再起来时,已换了一副寻常神色。
      大方得体,端庄秀丽,丝毫不错的闺秀气度。
      “平身吧,爱卿不必多礼。”三分含笑七分威严,上头那人一身月白色团龙常服,逆着光看不清眉目,只觉得那许久未见得面容添了几多憔悴。
      “谢陛下。”楚靖溟站起身来,双手交叠于身前,她低头看着脚底光洁的地砖,努力平稳着呼吸。自古以来夫不侍妻,更何况是九五至尊,可楚靖溟听闻上头那位却为着爱妻的病日日守在病榻之前,此等情谊连楚靖溟都不禁为之动容。
      皇帝赞许一笑,眉宇间有股子浓厚的哀愁透出来,爱妻重病缠绵病榻,连他那样身处高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也终于受不住这样深切的忧虑:“朕有许久没见过真哥儿了,愈发亭亭玉立,风姿绰约了。爱卿教女有方,朕深感欣慰。”
      “陛下谬赞,小女质拙,不敢入陛下圣目。”老侯爷听闻皇帝那样的称呼也不禁有些吃惊,却还是极好的掩饰住了,边欠身施了一礼,边恭敬道,“只是恕微臣斗胆,皇后殿下吉人天相,自有满天神明庇佑,还望陛下顾忌龙体,切勿太过担心,以致伤了自己的身子。”
      那人愣了愣,面上笑意淡泊,却不置可否,只转而对她说:“真哥儿,走近一些来,叫朕好好看看你。”
      楚靖溟依言上前,抬起了头,却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只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人衣上金线绣成的蟠龙。那龙怒目嗔识贵气十足,楚靖溟却猛然想起来了敖澈胸前的黑龙图腾。
      漆黑张狂,像是即刻便要奔腾而去。
      而以金线织就的龙,就算想飞,也会因为太沉重而飞不起来。
      “真哥儿许久没来找朕聊天了,可是长大了,有了女儿家自己的心思了。”皇帝的唇角在晨光中有着柔和的弧度,然而那隐隐透出的帝王之气,不由让人为之恻目。
      楚靖溟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一般仰起头,看向座上那人,漆黑眸中满是端庄得体的笑意:“劳陛下挂心。小女三个月前出游时不慎伤了脚,不得已在家休养。许久未曾向陛下请安,还望陛下恕罪。上皇之事,小女悲痛万分,而皇后之事,小女不甚忧心,方才亦去向皇后请过安。小女还手抄了数卷《金刚经》送去佛寺中,以求上皇早登极乐,皇后殿下凤体安康。”
      皇帝依旧笑着,只是鬓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隐约斑白使他的笑容看起来满是苍凉:“哦?真哥儿倒是不劝朕保重自身吗?”
      楚靖溟摇摇头,继续道:“失去至亲至爱之痛,小女再明白不过,陛下忧心乃是情理之中。之所以忧心,莫过于太过在乎。民女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陛下不曾为二位殿下忧心难过,反而显不出陛下之重情重义。更何况陛下与上皇父子情深,与皇后殿下鹣鲽情深,若是众人都劝解陛下保重自身而少为殿下担心,岂非是是对陛下太过残忍。”
      皇帝闻言不禁怔愣片刻,忽然低低笑出了声来,赞许道:“真哥儿果真是长大了,说出来的话也句句在理,比大殿上那些迂腐文人说的叫人舒服多了。旁人皆要朕保重自身,殊不知慈父爱妻乃是丈夫心尖子上的人,父亲病故,爱妻病重,身为人子,人夫岂能不忧心忡忡,又岂是能轻易收敛得了的。对了,今年的重阳大典,真哥儿可还要参加?”
      皇帝忽然的话锋一转令楚靖溟有些不知所措,可她到底没表现出来,只欠身福了一福便道:“是,小女近日来已在为重阳大典做准备。”
      “瞧瞧朕这记性,都快忘了,真哥儿今年,自然是要再夺长安之花桂冠,拿一个头彩的。唉,到底是朕年岁渐长,平日里也喜欢你们这些孩子在身边说说笑笑的。”皇帝的声音里有着长辈对晚辈的宠爱,竟让楚靖溟一瞬间有了一种微妙的错觉。
      像是那些血,那些泪,那些刀光,那些哭喊,那些争权夺利,那些手足相残,都不过一梦,只剩下刚刚醒来时的那种恍惚。
      “借陛下吉言。”倾身谢过,她的眉间有些落寞的神色,仿佛有苍白的飞影拂过,阳光洒在她的睫毛间,如同落下了一只金色的蝶。
      上边的人的笑容滞了滞,忽而轻笑一声道:“真哥儿大了,同你的父亲,是愈发的相像了。”
      楚靖溟一下子怔住了,猛的抬头向上看去,看到那人的笑容,自觉失态,忙低下头,平复着突然激烈的心跳,平静道:“我是阿耶亲生,自然与阿耶相像。”
      后面老侯爷听到这话也是一震,听到她这话,忙笑道:“陛下说笑了,父亲与女儿,长相自然是相像的。只是性格却是天差地别罢了,这丫头自小好动,使微臣很是头疼。”
      “爱卿谦虚了,爱卿性情稳重,真哥儿也是沉静有礼,在性子上,也与爱卿十分相似啊。”那人说着呵呵笑起来,饮了口茶道,“今天不早了,朕还要去议事,爱卿与真哥儿先回去吧。今夜中秋佳节,只玩的尽兴去吧。”
      他说着唤来服侍的太监送他们出去,楚靖溟与老侯爷躬身拜别了那人出去。待出到殿在远了些,楚靖溟只觉得额前一片冰凉。再看了看父亲,额头上也是薄薄的一层冷汗。
      她的性命,从不曾脱离过里头那位的掌握。
      她扯一扯父亲的衣袖笑着摇了摇头,父亲无奈的看了看她,抬手擦了擦她额角的汗。她挽着父亲的胳膊往外走去,只觉得这太极宫朱红墙琉璃瓦,堆砌了满满的肃杀之气。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