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公害》封刃作书

4、004

　　温竞是个枭雄。

　　他只有温红袖一个儿子，在自己逐渐老去的时候，他必须让打拼了大半生的事业稳定下来，再交到温红袖的手中。不管是从哪一方面来说，温红袖都没有让他失望过，除了他优柔寡断这一点。可是最近他又有些发愁，他尝过权力的滋味，明明是应该放手锻炼温红袖的时候，他还是握住了整个温家堡的权柄不肯放手。在各种各样的谋划中，他发现变得年轻了，他还有无穷的精力和欲望去扩大温家堡的事业。

　　他原先想让温红袖继承自己位置的，可临到头又后悔了，变成了给他娶一个妻子，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大堂里有一张铺着虎皮的交椅，把手上雕刻着一条即将张口怒吼的龙头。狰狞的硕大的龙头和椅子很不相称，可是这儿是温竞最喜欢的一个部件，将手掌压在龙头上给他带来一种掌控天地风云的强烈感觉。他精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从中泄出的光芒危险狡诈而又得意。在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后，他豁然间起身，将手背在了身后，一张严肃的面庞上看不出悲喜。

　　温红袖朝着温竞恭谨地一鞠躬，开口道：“涉江她失踪了，听涉远说是被霹雳堂的人劫走的，他这行为不仅仅挑战了柳家山庄，还是对我们温家堡的蔑视。”

　　“哼。”温竞冷冷地哼了一声，“柳涉远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要是他们是反悔了不想将涉江嫁到咱们温家堡中来，故意捏造的骗局呢？要是这只是他们哄骗我们提早出手对付霹雳堂设下的圈套呢？当我们为了他们柳家山庄出生入死的时候，柳霸突然间悔去了婚约，这让我们温家的脸面往那处搁？”

　　温红袖的耳根子太软，他很容易被其他的人说动。

　　可是，这是一个冷血的江湖，可以相信的人只有自己，如果温红袖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再鼎盛的温家堡交到了他的手中都免不了落入一个被人摧毁的境地。

　　武功很重要，但是计谋比武功更为重要。

　　江湖上的孤胆英雄留下来的只是一时间的盛名，当他们凋零之后，还有什么留给后代人来经营？

　　“爹您的意思是？”温红袖皱了皱眉。

　　“可能我需要教会你一件事情，那就是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够相信。”温竞背着手答非所问。

　　*

　　江不疑有些发愁。
　　那也仅仅是有些。

　　相比之下的雷诏真的是愁极了，心中的一腔怒火偏偏不能够泄出。

　　不是因为柳家山庄弟子的骚扰，可也是因为另一个柳家的人。

　　江不疑的愁是因为柳家的大小姐一直在她的耳边询问雷诏的事情，似是不知道柳家山庄与霹雳堂之间多年的纠葛，她对雷诏这个人表示出了莫大的兴趣，一谈起他的名字时候，便粉面含春、娇羞无限。

　　不胜其烦的江不疑当然选择将这个烦恼推回给雷诏，她悄悄地将人带回到了霹雳堂。

　　“她给我做饭、给我补衣、甚至夜半时候偷偷地溜到了我的房间中来。”雷诏大口大口地灌着酒，像是要将自己给溺死在酒坛子里，他坐在了屋顶上，对着江不疑大倒苦水，“可是她是一个不懂武功的女人，娇弱的像是一朵花，只要一阵风吹来就会凋零，我打不得骂不得，恨不得将她送回到柳家山庄去。”

　　“你忽视了一点。”江不疑将手抵在了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她笑道，“你想说的应该是她柳涉江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的美就算是见惯了风浪的你也忍不住动心，你的‘铁石心肠’可能会毁在她的婉转一笑中。”

　　“不！”雷诏抓着脑袋发出了一道如同野兽嘶吼般的声音，“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如果玄功被柳涉江坏了——”他不知道、也不愿意了解这事情会带来的恶果。是他们从柳家山庄带出了柳涉江利用她达到某种目的，还是被柳涉江给彻彻底底利用了？雷诏忽然间找不到答案。

　　“她的行为不是正中你下怀吗？你知道温竞那狡诈的老狐狸还在犹豫，知道他对柳家山庄远比对你霹雳堂的兴趣来得大。你想要借这次的事情毁了柳大小姐在外头的名声，温竞是一个爱面子的人，他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娶不清不白的女人。”江不疑懒洋洋地笑道，见雷诏沉声不语，她的话锋又陡然间一转，“可是你想过吗？未婚妻被挟持被人毁了清白足够让温家的脸面无光，他们要真联合起来对付霹雳堂呢？”

　　“温竞狡诈而又多疑，我知道你有暗桩步在柳家山庄，不如让他陪着柳大小姐去街上散个步？”
　　“柳大小姐那边？”

　　“她诱惑你必定是有求于你，你不如顺着她的意。”江不疑微微一笑道，“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柳大小姐那颗不愿意嫁给温红袖的心，我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管她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你要做的是抛开所有的杂念，沿着一条路前行，这往往比思虑太多要少走很多的弯路。”

　　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

　　“真是笨啊。”江不疑摇了摇头，一个纵身如同一只轻捷的飞燕从屋檐下掠过。她是自由自在的闲散人，停留也不过是暂时被某处的风景所诱惑。在偌大的江湖中她的敌人不计其数，而朋友却是屈指可数。这或许可以归结于她为人的失败，可是她却乐在其中。这一种“失败”给她带来的莫大的荣耀。

　　她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阻止了恒山派和逍遥派之间一触即发的斗争。
　　她凭借着手中的“不移”挡住了那急若流星的飞矢。

　　可是那些被她救了的人没有感激她。

　　因为她揭露了两大门派间不为人知的肮脏秘事。
　　因为她亲手杀了那个她从杀手手中救下的罪大恶极的人。

　　她被江湖人称为“江湖公害”，因为她所谓的正义是不被江湖人所理解的，她的快意恩仇也只是闯下了一桩又一桩被人嫉恨的“祸事。”

　　——我以为你会缺胳膊断腿。
　　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如是说道。

　　可是江不疑她没有，她依然快活而又自在地在江湖上行走，在武林中行自己心中的“道”。
　　光是一坛酒就能够打动她吗？这事情就连雷诏他自己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在飞白楼上，看到了柳涉远的第一眼时，就认出了他是柳家山庄的那位公子，他的模样跟柳涉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面貌上多了几分棱角和阴鸷，远不像柳涉江的柔。这大概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在柳家山庄长大的女人，要做的事情永远就只有一件，那便是臣服。

　　酒杯在手中打了转，江不疑觑着一双迷离的桃花眼，看着不远处的江边柳絮漫天。

　　她喜欢柳絮飘飞的时候带来的诗意，但是她的鼻子表示对这玩意儿很反感，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后，她揉了揉发红的鼻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的人。

　　“姑娘是断浪门的弟子？”

　　不是所有穿着青衣的人都是断浪门的人。

　　江不疑微微一笑，她不承认也不否认。

　　柳涉远将她的笑容当做是一种无声的邀约，他一掀袍子在江不疑的对面落座，勾了勾唇问道：“小师妹怎么称呼？”断浪门的门主跟柳霸是结拜的兄弟，叫上一声师妹也不算是过分。
　　江不疑没有说话，她只是睨了柳涉远一眼，用手蘸了蘸杯中的酒，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江”字。